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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春生》的读后感大全
日期:2020-01-30 23:14:03 来源:文章吧 阅读:

《万物春生》的读后感大全

  《万物春生》是一本由林为攀著作,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36,页数:269,特精心网络整理的一些读者读后感希望大家能有帮助

  《万物春生》读后感(一):一座南方乡村的喧哗与骚动 | 一个傻子灵暗潮和低语

  “我”是倪氏家族的独孙,因脑袋反应慢,被人视为“傻子”。“我”常常陷入幻想,像一只好奇,经常被外界丢过来的诱饵勾引过去。小说采用第一人称回顾视角,由“我”发声,讲述了“我”在十岁那年春节前后的所见所想。十二小节——大量的意识流闪回作者人物对“我”的视角盲点补充——共同将倪三代人的生命画卷展开来:姐姐与“我”在家中的地位相去天壤,作为独孙的“我”即便脑袋不灵光,仍被视作珍宝。她却从小在家中成为劳力,六岁辍学回家放牛,在母亲的眼中牛比女儿的命值钱父亲命途乖舛,被倪家收留,后与母亲渐生情愫,意外得子,入赘倪家,从此与走出乡村的同学们踏上殊途爷爷是非年代狂热分子,时至今日也未能清明醒悟,甚至怀念那些可以动武的光辉岁月......不同鲁迅祝福》里的旧历年欢天喜地场景,《万物春生》并不是年味儿十足,即使讲到传统习俗“传灯活动”也是滑稽可笑,还有小叔正月里在垃圾桶里找吃的、父亲在炮仗烟雾里捡鞋等一系列荒诞情节,使作品达到了与《祝福》同样的反讽效果,增添了小说的悲剧色彩

  作者书写的是自己熟悉的那边土地,正如他自己所言——“写这部小说是为了给自己的童年作个告别,让自己的执念暂且放下,或者说小说是我抒发郁结的通道”——小说确实郁结着一股苍凉气息故事发生在“我”十岁那年,也就是2008年,中国的现代化转型已推进多年,然而读者依然可以在主要人物及次要人物——爬树的族长、会驱鬼的大脖子奶奶、与女尸温存的捞尸人、看黄色录影带的花甲老人——的身上看到闭塞乡村的落寞人们命运悲凉

  卡尔维诺说,每个青年作家都有一个明确的迫切感,就是要表现他的时代。林为攀写这部小说,是为了给童年作个告别,让执念暂且放下。他书写自己最难的那段记忆和最熟悉的那边土地,文字既有稚气之声,又有一股苍凉之意。

  作品涌动着深沉复杂的情感,试图往灵魂深处里走,挖掘人物心理裂痕,揭开重男轻女迷信神灵、不辨是非等一个又一个愚昧伤疤,借傻子之口表达知识分子对乡村病症指控,激起读者的阵阵隐痛。不过对作者自己而言,故事的尽头是他内心郁结的疏散,文中说“置身事外的怀念总比置身其间的苦熬容易”。如今,他终于可以将《万物春生》作为置身事外的怀念了。

  《万物春生》读后感(二):原乡与叠星

  也许是和作者生长在同一个县,有太多的记忆和片段看起来倍感亲切,尤其是在月亮坝、电鱼、赴墟、禁忌等几个章节中更是如此。这些客家原乡的意象在作者的组织之下得到真实还原,更为难得的是作者的目光没有停留在这些日常的琐碎当中,而是在这些原乡背景之下去挖掘展现人性当中更加复杂、多元、深刻情感生活状态。以傻子为视角的小说很容易陷入到呓语当中,其作品的真实性在某种程度上也会有所折扣,但就这部长篇小说来说,作者在傻子为主视角的情况下,另外很巧妙增加上帝视角作为补充,所以文章在傻子的迷糊之下,却始终保持着足够清醒克制。作者在两个视角之间的相互转换和补充也做得滴水不漏,甚至不仔细观察很难区分视角的使用情况。 整篇文章给我的感觉大概也和文章当中的“叠星”(将鸡蛋壳用一根筷子串联起来)类似事件就像是充满棱角鸡蛋一样在读者面前展开,作者运用大量的插叙倒叙意识流、闪回等手法在其中穿针引线,将事件一一串联起来,使得作品更加发散、多解、朦胧、也更具有把玩性。与大多数的意识流作品艰涩难懂不同的是,这篇小说在保有结构艺术性前提下并不影响小说文本理解解读。这种阅读体验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存在某种契合,两者都给读者一种随文本游荡,不知将被带到哪的奇特体验,但是看完之后便会觉得作品线头始终不断。可以说,这篇文章就像是一颗大树,如果沿着大树的的脉络走下去,很容易觉得作品斜旁飞,但如果读者隔开一定距离去看,便能发现作者所创造出的艺术世界根深叶茂。文章线头始终不断,这也作者对文章掌控力的一种体现。 在文学世界当中,运用傻子这一形象写作的作家并不少见,尤其是在福克纳《喧哗与骚动》之后,但是作者与福克纳、苏童、阿莱等人所塑造的傻子截然不同。在文章当中,傻子这一形象带着非常强的童年色彩,甚至可以说就是五六岁的童年视角。文章当中的傻子在某些地方表现出常人难有的机智。这种阅读体验和萧红的部分文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童年视角的前提下的淡漠情但又始终保持着人性的善良,荒诞但分明又真实贴切冷酷生活中细小美感和对未来生活的希望又在文章当中时常涌现。作者没有去塑造傻子的凄苦和对现实生活焦灼,这或许就是主人公天生所具有的乐天性格导致,但我更愿意相这是作者内心对童年生活的美好回忆,时候幸福就像苹果,随便咬一口就溢出汁液来。 对于青年作家来说,有多少后劲才是更值得关注,也希望作者不断地用作品证明自己的实力,越写越好。

  《万物春生》读后感(三):《万物春生》编后记:一个关于裂痕记忆的故事

  一个关于裂痕记忆的故事

  《福建文学》副主编 石华鹏

  不到30岁的90后小说家林为攀,福建龙岩人,现居北京,不算太长的文学生涯,他已经收获了诸多作品和奖项,也收获了“青年新锐作家“的声名。他的势头正健,是在写作上施展拳脚大好年华,难得可贵的是,年轻的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叙述声音和叙述语调,如果佐以写作的激情才华,将会有出色的作品诞生

  林为攀的长篇新作《万物春生》就是一部有着自己的叙述声音和激情的作品,是一部有着独特感受力思考深度的作品。

  《万物春生》不长,只有12万字,一个小长篇,但思考的却是大问题一个人需要花费多少时间生命才能融入另一个家族?一棵樱桃树容易嫁接到一棵苹果树上,但一个人却很难真正融入另一个家族,既然难以融入,那么内心的断裂在所难免

  小说以一个十岁傻子“我”的视角展开,讲述倪家在大年三十那天,由一件琐事引发家庭纠纷,从而让“我”意外得知,原来父亲倪云洲本姓黄,叫黄红兵,在二十出头时入赘到倪家,从而生下姐姐和“我”。原以为已经完全融入了倪家生活,没想到爷爷的一席话让父亲惊讶地发现,倪家一直将他当个外人看待。父亲与母亲之间、父亲与爷爷之间、父亲与舅舅之间某种融合平衡微妙地打破,生活的摩擦和裂痕也在日常当中产生,无形之中时时刻刻在伤害一个十岁的傻子“我”。

  “我“在胡思想中幻想姐姐以后或许也会招一个上门女婿,而“我“可能也会和“父亲”、舅舅一样,被别的女人娶回家。“我”要在被人娶走之前,提前给姐姐的儿子取名为:春生。以此期望一切都会如万物春生一般融洽和谐

  这个故事的讲述或许会激起每一个少年心中的记忆:父母之间的争吵、家庭之间的暗战,或多或少总在伤害一个孩子简单脆弱的内心。这种伤害会以成长的伤疤作为代价影响人的大半辈子甚至一辈子。林为攀写下这个独特的故事,其实他是写下了一个普遍的关于裂痕记忆的故事,他用这个故事表达一个渴望,渴望去修复那种难以融合的内心裂痕,人与人、人与一个家族、人与这个世界都是彼此融入的过程,但这一切又是何其艰难!

  林为攀总在追求一种有辨识度的写作,这辨识度就是追求自己独特的叙述声音。在《万物春生》中他做到了这一点,他设置了一个少年傻子“我”的叙述视角,这一视角的独特性在于,一方面它放大了一些被人忽略的细节,另一方面也打乱了叙述的时间和逻辑,让小说具有某种神秘的气息。小说史上,有几个著名的傻子视角,比如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里的班吉、阿来尘埃落定》里的二少爷,林为攀在这里也借用一个傻子来讲述故事,让裂痕的冷漠记忆有了温暖明亮一面

  另外,林为攀讲故事的发生集中在几天内,尤其集中在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如此紧密的时空让看似散乱的叙述有了一个集中的内核。小说讲述一个傻子在几天内的内心变化,采用过年这个分界点,是作者的一种暗示——辞旧迎新:辞掉人们心里过往堆积矛盾,迎来春暖花开的美好时光。但从母亲和舅舅、“我”和姐姐、父亲和爷爷的关系来看,这只是一个乌托邦似的美好期许,或许心里的裂痕才是众人活着根基,才是世界运行法则

  《万物春生》有自己的思考力度和艺术上的辨识度,是年轻的林为攀在小说创作上的新收获。

  发表于2017年《福建文学》长篇小说专号

  《万物春生》读后感(四):自序:我希望写作时保持真诚

  我以为,在生活中可以偷奸耍滑,在工作中可以敷衍了事,在学习中可以三心二意,唯独写作要百分之百真诚。

  现在审视这本写完一年有余的小说,先不说结构,仅凭真诚二字即让我面无赧色。相较于短篇写作的一蹴而就,长篇的书写总要占据我过长的时间,这里的时间不是说书写的时间,也不是寻找素材的时间,这两样对我来说,都不成问题,而是无法号准素材的成熟时刻,就如掌握不了焐热一颗心的火候一样。

  有时候,我宁愿找不到素材,如此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干别的事,然而我不去找它,它却自动送上门来,就在我窗边那棵陌生的树上。

  正值冬季,树冠上有一个鸟窝,刚降过地面一片洁,我的大脑瞬间就被这幅雪景激活了,旋即回到幼时最冷的那一年。

  接下来的几天,我试图忘记这个场景,因为我一直有个偏见,在脑海发酵不了三天的想法不值一写。没想到,三天过去了,脑海中的这棵树却越长越高,记忆里的雪也愈下愈大。我到底是被它攫住了,无法挣脱。

  于是,我只好放下手头一切活计,每天通过散步或者观看街头大爷象棋喂养娇贵的素材,我知道这次不会再无功而返强烈预感让我忍不住对将要书写的这本书狂喜不已,误以为彼时还不到27岁的我将要重现加缪27岁写出《局外人》的壮举

  就如在牌桌上最后一刻才能分高下,定输赢一样,我知道在这种紧要关头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能因为不必要冲动而吓跑这位高贵缪斯女神

  所以我又把它在脑海里焐了一段时间——我还是首次克制这种强烈的创作欲望,待我在心中想好大概的开头和故事走向后,我终于要撸起袖子大干一场了。

  那天早上,我去菜市场买菜做饭,在去和回的路上,都碰到了同一个发健身传单小伙,那天我心情很好,因此我来回两次接了这个小伙的传单,而且我还在菜市场对每个大妈表示了我的友好和不差钱(因为我没让她们找),这些大妈看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一脸幸福地摊位前东挑西选,都在掩嘴偷乐。

  回到住处,我给自己做了一顿可口早餐,然后抹了抹嘴对自己说:

  “从今天开始就要开始一段激动人心旅程了。你准备好了吗?”

  我回答说:“准备好了。”

  就这样,从那天起,我每天保持写五千字,在写作期间尽量关闭手机,尽量不与我的狐朋狗友来往,就连话都变少了,写作让我由一个话唠变成了哑巴

  我确实说不了太多话,因为我在书中和我创造出来的人物说太多了。我对书中的族长说,你应该跟别人不一样,族长真用他的举动给了我惊喜,如他在过年期间竟然认为乌鸦孝顺象征(乌鸦反哺),而其他人则认为是不祥的预兆;还有我在书中以“我”的视角围观了一场巴别塔事件,一个从城里回村的小孩留守在乡村的小孩分别用普通话与土话对骂,但却彼此听不懂的滑稽场面……

  走笔至此,如果非要我说写作长篇的必备条件,除了刚才所说的真诚,即把最有感触,最能触及内心柔软的情愫表达出来之外,另一个条件就是结构。

  真诚是长篇的食材,结构则是佐料,两者缺一不可,缺了真诚则无法成席,少了结构味道又难免寡淡,因此如何避免发生茶壶里煮饺子倒不出来的情况,又得另费一番功夫

  以往无数成功例子告诉我们,按照时间顺序发展是最保险办法,就如现实中的每个人都从昨天来到今天,直至走向明天,一切都是新奇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但这种结构的缺点就是过于平铺直叙,体现不出一个作者的匠心,毕竟我现在还年轻,还处于时刻要证明自己的阶段,当然不能像个千帆过尽的中老年人那样,怎么稳妥怎么来。

  我选择的结构是把故事劈成三截,先捡第二截开始写,然后回过头去写第一截,最后再处理第三截,后来我看川端康成《雪国》,发现他老人家也用了类似的结构,我才稍微松口气

  当然,每本小说都有不同的结构,每本小说同样也有不同的内容,这两者看似技术层面的环节,却对一本小说的好坏至关重要,因为这关系作者书写时是否真诚,是的,我们不是作者心里的蛔虫,无法获悉作者内心真实的想法,不过却能从结构和内容上大致判断一个作者的写作心态。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问题,我害怕要是读者觉得我写的不好,会不会认为我不够真诚,从而把书丢了?

  2018年5月23日于北京朝阳

  《万物春生》读后感(五):梦境制造法则或唐•吉诃德和牧羊人打了一架

  当我意犹未尽地读完《万物春生》时,脑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闪现出一个句子:“那是个下雪的早晨,我躺在床上,听见一群野画眉在窗子外边声声叫唤。”这个场景或者这幅画面极有可能来自“万物春生”这四个字的直接刺激。不得不承认,林为攀又一次成功地勾起了我的乡愁。

  《万物春生》以极具浪漫化的笔法将作者童年的生活经验糅合在绵密的虚构之中,无论是鸡鸣犬吠还是乡间闲谈,无论是白云游鱼还是趣闻轶事,都在这文本之中横行游弋,点缀着、构成着、完成着这幅作者苦心孤诣建构的田园图景。《乌鸦巢》的神秘悠远、《孵石》的天真幼稚、《叠星》的天马行空、《电鱼》的惊险刺激、《月亮坝》的烂漫任性、《玩具》的幽怆悲戚、《方圆》的刺骨现实、《嫁接》的淡薄人情、《赴墟》的孤独旅程、《不祥鸟》的谶纬悲鸣、《禁忌》的荒诞不经、《船灯》的尘埃落定,这十二章相对独立又紧密联系,一帧帧,一副副,让人沉迷。

  “那是个下雪的早晨,我躺在床上,听见一群野画眉在窗子外边声声叫唤。”这是《尘埃落定》的开头,巧的是,《万物春生》同样是以一个“傻子”的视角来观照世界。“我”的感觉异常灵敏,能从极其细微的表情、动作、对话甚至景物的变化当中察觉到常人所不能体会的东西,当然在最后一章,“我”又蜻蜓点水地提到这一切不过是“我”的虚构游戏,但真真假假之中,那些乡村生活的真实印记早已留在读者脑海中挥之不去。当然,所谓的归园田居只是一厢情愿的乌托邦演义,这个场域之中,矛盾才是最主要的。且不说“我”家庭内部的种种罅隙,即使周围各种人物,也存在各种各样的冲突,比如倪姓与吴梁李温之间,比如新旧孩子王之间,等等,这些人物关系形成有效叙事张力,有别于人头攒动的城市之海,这是乡间最真实的生机。这些生命力是自然的、坚韧的,有别于在狭窄的城市空间中压抑的那种反抗。我们无从猜测作者写作的初衷,但是蛰伏于繁华北京的作者到底下笔还是写了故乡。在钢筋水泥的大都市面前,故乡是既虚幻又无比真实的,我们魂牵梦绕的地方并不如在思维中那么洁净,但确实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或片刻抚慰了我们的心灵,这就是所感受的巨大真实。

  老实讲,“嫁接”理论并不是那么有力,在繁芜的叙述中,作者其实已经淡化了所谓的主题,任性地将一切“思想”淹没在泥沙俱下的想象之中。所以我们看到,林为攀小说中的闲笔非常之多,一方面这是天马行空想象能力的有力体现,另一方面,这种叙事技巧又恰如其分地分割着读者的阅读惯性,造成一种阶段性“缝合”的阅读快感。譬如在第一章《乌鸦巢》中,前面几段都在叙述族长摘乌鸦巢这件事,当叙述者作为第一人称出现的时候,文本重心就转入了对奶奶的描述,奶奶的眼睛、热心肠、对小事的专注、对人生的怀疑,一直到“这双由布和针线组成的鞋,就像窗外那个乌鸦巢”,才又将重心回到了族长。之后,“我”去给姐姐送手套时,中间又花了大量篇幅来写“我”捏雪人、为了长大做的一些趣事的回忆上,直到“还未沾上雪的衣服就这样让我明白了这块会动的石头原来是我的姐姐”,才又回到故事重心。而《电鱼》一章,几乎一整章都在叙述与主线毫不相关的乡间趣事上,直到最后才又将故事的主线与前一章缝合。在情节并不十分复杂的文本当中,这些闲笔有意无意地填补着叙述空白的同时也营造着一种氛围,这种氛围又为主题所服务。通篇来看,有“心智不全”之嫌的“我”所做的种种幼稚举动,其实无不带有一种“宣战”意味,父母以及奶奶对我的无限包容,挤占了对于姐姐的善意空间,这种悬殊的对比下,姐姐的生存状态更令人唏嘘。其实,《万物春生》中的主要男性角色都带有一种“柔弱”的特征,第十一章中提到,爷爷因为历史原因成为村子里最不受欢迎的人,在家里也并无更大的话语权;而“我”是个“傻子”;爸爸是入赘而来,虽然爆发了几次和外人的冲突,但那充满了为尊严而战的意味。

  “老师怀念的是一个美化的乌托邦,不是真正的山村,就像后人能从陶潜的诗中感受到田园生活的乐趣,但要让后人真的‘荷月带锄归’无疑痴人说梦。”于是我们看到,真正承担起“复述”这田园生活角色的不是父亲的老师,而是父亲的“傻”儿子,这对角色在某种意义上形成了一种微妙的身份重叠。“傻子”往往是先知,这让我想起《秦腔》中的引生。“我”就像唐·吉诃德一样,在故乡的花草虫鱼中、在思维的肆意流动中,成为一个疯癫的英雄,揶揄他人的遭遇,怜悯姐姐的委屈,对恶反唇相讥,怀揣着小小的善亦步亦趋。而作者就像那个制造梦境的人,在漫长的思绪中,捡拾起童年的点点滴滴,就像那浪漫的“叠星”——熠熠发光的灵感碎片:“最后我用一根筷子把这些鸡蛋壳串起来,好几个夏夜父亲抱着我在屋檐下歇凉的时候,看到我手里的这串鸡蛋壳,都会把破碎的鸡蛋壳边沿比作天上的星星。”

  《万物春生》的结尾是终结也是开始,姐姐的最终长大意味着“我”的童年的最终幻灭,迎接“我”的是猝防不及的成长洪流……这与作者的写作历程又如此相似,“田园三部曲”之后,我更期待一个拥有更多写作可能的林为攀。

  《万物春生》读后感(六):傻子的隐喻

  以傻子的视野来观察世界,进而冒犯现实,在中外文学史里很是常见。作为非理性的存在,作为成人世界的异类,傻子似乎成为作家手中一面称手的镜子,照现了历史与现实的荒谬。

  90后青年作家林为攀在长篇小说《万物春生》中便塑造了一个近乎先知式的傻子。他以十岁傻子的视角,向我们呈现了一个村庄、一个家族的隐晦、幽暗的历史与现状:祖父与祖母磕磕碰碰的爱情、父亲倪云洲难以启口的不堪往事、在顽固的重男轻女思想生存的姐姐以及左邻右里之间鸡毛蒜皮的冲突等等。所有的一切,在林为攀“自己独特的叙述声音”之中,形成了一幕幕众声喧哗的荒诞、黑色的喜剧。

  一

  在《万物春生》的开篇,林为攀写到一个年迈而孤独的族长。“每年冬天,族长都会在大雪封山之前把老槐树的乌鸦巢摘下来”。乌鸦是不详的象征,亦是贯穿整部小说的意象。它连同老迈的族长、艰苦成长的姐姐以及傻子一起,构建了新旧之交的乡土社会图景。

  “族长”本身就是一个强有力的文化符号。可以说,它是中国绵延千年的乡土社会象征。他扎根于农业文明,在一个封闭型社会里,以大家长的名义带领族人去繁衍生息,去面对沧桑巨变。在古典乡土社会里,血缘与宗族的延续,赋予族长们几乎不容置喙的权威。陈忠实笔下的白嘉轩就是一名典型的族长。他深受儒家文化影响,拥有“立法权”,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几乎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白鹿原式的乡土社会,在中国大地上已经慢慢消失。一个明显的信号,就是族长权威的渐渐瓦解。在《万物春生》里,族长倪乾南最为辉煌的事迹出现在三年困难时期以及洪水泛滥的夏天。他想方设法地帮助族人渡过最艰难的岁月。晚年时期的老族长倪乾南,以老眼昏花的孤家寡人的面貌出现我们面前。族长身份所附加的权威,已经趋近于无。族长变成村庄的一个共同负担,“每家轮流接老族长到家里过年”。

  在傻子“追随他的记忆”之中,林为攀并没有花费太多的笔墨去描述权威瓦解的过程。但在零星的细节之中,我们仍能窥见乡土社会巨大的、深刻的变化:物质上的三大件,几经进化,终于从“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变成“车子、房子、票子”。这些只是外在的变化,更深刻的变化出现在日常交流与沟通上。在大城市里混生活的年轻人,带回来的女朋友,一口家乡话都不会说。父母与未来的儿媳妇沟通,便成为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这种外来媳妇本地郎的现象,最终造成了让人哭笑不得的局面:

  “他们在城市打拼时,巴不得要马上摘掉乡下人的帽子。作为乡下人最重要的标志就是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同在城里说方言恰恰相反,在乡下说普通话可是见过大世面的表现。” 鸡同鸭讲的场面,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如果仅是外地来的媳妇不懂事也就罢了,现在连那些小孩都有些变异了。外来媳妇不懂本地方言还能用诸多借口搪塞,自己的孙子孙女不会说家乡话就有些过分了”。变异,具有强烈的病变的况味,往往令人联想到糟糕、恐怖的后果。在老一辈眼里,外来文化是洪水猛兽,冲击了传统的乡土社会和惯性的生活方式。代际文化悄然发生了难以调和的变化。

  与乡村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还有顽固的重男轻女的思想与现象。轻视甚至是敌视女性,这是传统文化里最为糟糕的一部分。而现代文明最为重要的成果之一,便是重新发现以及肯定女性的价值。在《万物春生》里,林为攀塑造了一位生活在乡土社会惯性的姐姐。她不但要承担照顾弟弟的责任,还几乎包办了力所能及的所有家务。父母对儿子的偏爱,让姐姐倍感失落。在《玩具》一章,“我”拿到的玩具是俄罗斯方块游戏机,而姐姐却得到了一头牛。父母对姐弟俩的差别对待,揭示了乡村女孩成长的隐痛。她没有快乐的童年,游离家庭之外,似乎只作为劳动力而存在。那么,父亲什么时候才意识到女儿也是自己的孩子呢?除了父亲接受儿子傻的现实之外,还和一件偶然发生的失踪事件有关。姐姐的失踪,让父亲心急如焚,一度以为女儿被河水淹死。在死亡面前,父亲终于“意识到自己对年仅六岁的女儿未免太过残忍了”。此后,姐姐得以进入学校,没有重复奶奶的命运,“奶奶耳聋后,一直念叨着小时候要是有机会读书,现在也不至于人憎狗嫌。”

  二

  想要理解林为攀笔下傻子,必须把他放置更为强劲的文学传统的显微镜之下,进行考察。事实上,不管是在古典笔记,还是在现当代文学之中,傻子都是一个不可忽视、极其重要的文学形象与符号。

  在古典笔记与文学之中,世外高人常常装疯卖傻,出没在各朝各代。他们身怀神通,怀着对世事的厌倦、对权力的讥诮,点拨那些所谓有慧根的失意文人。一首的《好了歌》,清晰、明了地指向了古典傻子、疯子们的精神世界以及追求。他们以逃遁的方式来对抗朝不保夕的官场法则和权力世界。因此,古典笔记中的傻子之所以是傻子,并非他们的智力、学识不足,而是他们拥有超乎常人的智慧。他们察觉到世界的黑暗与荒谬,然后转身离去,选择守拙,遗世独立,正如老子带着《道德经》骑驴出函谷关。

  现当代文学之中的傻子,更多的是褪下老子编织的外衣,穿上由卡夫卡、福克纳等文学大师新编的大衣。因此,一种先天性、病理性的傻子,忽而成群出现。阿来《尘埃落定》里塑造的土司二少爷、莫言《丰乳肥臀》中痴迷女性乳房的金童、苏童《罂粟之家》中饥饿的演义、韩少功《爸爸爸》中的身体残缺的丙崽……凡此,不一而足。进而,“傻”成为现当代中国文学里的一种流行病。

  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中一针见血地指出:“正是那些被认为具有多重病因的(这就是说,神秘的)疾病,具有被当作隐喻使用的最广泛的可能性,它们被用来描绘那些从社会意义和道德意义上感到不正确的事物。”在某种意义上,“傻”亦是一种疾病,傻子无法承担起正常人的社会责任与义务,无法融入正常的社会秩序。在日常生活之中,“傻子”的含义极为复杂,一切与社会秩序扞格不入的人,都有可能被归类为傻子。因此,傻子成为一种隐喻,用来对抗不正确的秩序。

  傻子最大的秘密,不在于他身躯与心智,而是作者赋予他们叙述与道德豁免权,把他们放置秩序之外。因此,他们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是对历史与现实的冒犯。可以说,傻子的符号属性远远大于人物属性。

  顺理成章地,林为攀笔下的傻子自然会是一位冒犯者。与前辈作家们不同,林为攀并没有渲染傻子生理上的残缺,“我的身体没什么毛病,既不是六指儿,也没有缺什么重要的器官,只是经常陷入幻想从而对外界比较迟钝,这被父母当成‘反应比同龄人慢’,被别人当成脑子有问题。” 在某个时刻,“我”会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动物,认为“作为一只小鸡我的眼睛看的没人类远,但能看得比人类透”。在小说的第二章《孵石》中,“我”被父母以及亲戚确诊为脑子“不灵光、反应慢、不好使”。由此可见,傻子只是沉溺于自己的世界,并非是先天性的、不可逆转的傻子。

  把自己当成一只小鸡,认为自己是自然万物的一份子。这是孩童对世界的认知与想象。对于成年人来说,这些往往意味着天真与幼稚,是“傻”的表现。一场因“我”而起的纷争,迅速在村庄蔓延。“我”因为用孵石偷换了家里的鸡蛋,被奶奶失手用石头砸中脑袋,血流不止,晕厥过去。宝贝孙子受伤,无疑是事关重大。但是为了回避责任,奶奶决定“把我的惨状嫁祸给那些小孩,然后再编造一番说辞令我那双经常偏听偏信的父母上当”。奶奶选择的策略很聪明,首先是谎报伤情,用模棱两可的“娃快不行了”来告知“我”的父母;其次,把事情搅浑,把村里其他小孩、家长都拉扯进来,本来是一桩清晰明了的事情,陷入了七嘴八张的混乱局面,最终结果却是“儿子是自己跌伤的”。奶奶失手的责任,就此不了了之。奶奶的这种小聪明是哪里来的呢?原来是在残酷的历史与现实里习得的,“以前那些事或多或少都带有一丝不情愿,譬如把家里的地充公,让爷爷告发那个娶过三任妻子的公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只是遵循一种惯性,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作为隐喻而存在的傻子,像是一朵结在古老乡土社会土壤上面的恶之花。于是,当“傻子”蔚然成风,发展成为流感一般的流行病时,一些不容回避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傻子是否真的有必要?日常社会里的幽暗与荒谬,是否真的只有通过傻子才能呈现?

  面对这些追问,每个作家都会有自己的答案。在文本里,塑造一名傻子,自然会有文学与写作上的考量。不过,作为一名读者,当我看到大量的“傻子”频频出现在视野里,会下意识觉得“傻子”的文学价值正在稀释。他们会被淹没在傻子大军里,完成冒犯、对抗乡土社会、日常生活的任务。泛滥是一种危险,当一位作家认可或屈从这种潮流,也许意味着以最便捷的方式在呈现自己的所见所思,意味着拒绝叙述、表达的可能性与挑战性。

  林为攀努力地淡化傻子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在他笔下,“我”与其说是傻子,不如说是位少年。他把自己童年记忆灌注在傻子的身上,并赋予其某种超然的能力。在小说的结尾,姐姐迎来初潮,迈向成人世界。将来姐姐怀孕后,“我”将会给自己的外甥命名为“春生”。一个富有春意、生机勃勃的词汇,这是“我”所祈使的未来世界。在那里,“傻子”也将会被终结。

  父亲的隐痛往事,在于他入赘倪家,改名改性,成为别人家的儿子;祖父对老族长产生妒意,奶奶与发财的机会擦肩而过,姐姐苦求玩具而不得……这些琐碎的日常,这些生活的细节,像是珠子一般,散落在全书。林为攀用“傻子”的记忆与叙述把它们记录在册。他用傻子的视角,重新构建了记忆中的乡村。他在童年记忆与荒诞现实之中来回穿梭。

  《万物春生》读后感(七):试读 | 乌鸦巢

  族长喜欢爬树。

  每年冬天,族长都会在大雪封山前把老槐树上的乌鸦巢摘下来。他先把手杖靠在那块石头上,然后再坐上去脱掉自己的布鞋,冰冷的石头经常让刚坐上去的族长跳起来。他的手里拿着那只脱下的破布鞋,单腿站立着,眼睛看看这,望望那。族长老了,已经无法像年轻时靠一只脚就能跑过其他人,更不用说独脚站立了。那只没穿鞋的脚很快会碰到地面,他只好弯下腰先将鞋子穿上,还没弯腰,他的身子就好像裂开了,只好光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绕树找能垫屁股的东西。

  树的四周都是枯草。老槐树的叶早在秋天结束之前随着最后一场秋雨,落在地面,随雨水一起被冲刷到每一条沟渠。

  最后他扯来一把枯草,铺在石头上。枯草刺满了他全身,弄脏了他那件宝贝得过分的长衫。他坐在有枯草铺垫的石头上,脱下了另一只布鞋。这时,他就要靠第三只脚帮他站起来,但第三只脚也就是那根手杖竟不翼而飞了,直到看到被磨得圆润光滑的手杖柄在枯草里若隐若现,他才会将心放回肚里,然后用手去摸手杖,有时会摸到冻硬的牛粪,有时会拿到一根枯枝,每当这时,他那张老脸就会笑得像被水浸泡的脚指甲,真怕他的眼睛鼻子牙齿会被冷风掰落。直到摸到手杖柄,他的老脸才会恢复成不易亲近的老样子,他一把将手杖像条蛇一样拖出来,然后支撑他来到这棵又老又皱的槐树前。

  把手杖靠在树干上,他就要爬树了。受人尊敬的族长倪乾南爬树时好像也在训诫后辈,完全绷着脸,不苟言笑,其实哪有人看他,要不是我每年冬天的睡眠都很浅,我才懒得透过那张贴了福字的窗棂看他呢。奶奶在屋里纳鞋底,一点都不知道她心目中像杆秤一样公平公正的老族长正在树上左摇右晃。

  我好几次想让奶奶来看,但她的眼睛就快不好使了,只要隔几米远,她连畜生和她的孙子都分不清,总是将正在啃草的牛当成我,二话不说就揪住“我”的耳朵,让“我”赶紧滚回家吃晚饭。直到牛发出哞哞声,快用牛角将她顶到沟里时,她才会知道原来又认错孙子了,赶紧撒手,忙跑到别的地方找我,边跑还边怪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又把牛放出来偷吃别人家的稻子。

  奶奶是个热心肠的人,其实她关心庄稼胜过关心我,总是在还没找到我之前就去别人家告状,不是说再晚一步你家的几亩稻子就会一颗不保,就是说你这缺德鬼怎么又把牛放出来偷吃稻子。听到奶奶话的人就会大惊,赶紧跑到稻田,发现自家的稻子在稻田好端端地压着穗,屁事没有,就会笑笑摇摇头,骂一句,这老不死的越老越糊涂了;听到奶奶话的人吓坏了,连鞋都没穿就去牛圈看牛,发现水牛真不在牛圈了,赶紧跨出门槛,远远地就看见牛晃着吃饱的牛肚走来,身后跟着那个从自己肚里屙出的小兔崽子,忙问怎么回事,最后才发现原来是我奶奶搞错了。

  虚惊一场的两家人就会同时冲我奶奶离去的方向叹口气:“唉。”

  奶奶还以为自己做了好事,回去的路上高兴得跟个小孩一样,看到我早在饭桌上坐定,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年老多健忘,嗔怪我为什么不叫她回来吃晚饭。刚开始,我还会解释几遍,后来看她对我的解释压根不放在心上,索性也就死了心。说来奇怪,她虽然几次都把她的孙子认错,但对自己的饭碗却认得比谁都清楚,有时候忙乱的母亲误把自己的碗放在她的面前时,她就会把放错的碗和母亲的调换。

  “我的是有缺口的,你的是没有缺口的。”奶奶说。

  奶奶的碗之所以是固定的,是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得了尚未被发现的传染病。她除了眼睛有点问题,全身上下都像原始包装的一样,运转良好。但她一直觉得自己有病,而且是大病,不知道哪天就会把病传染给家人,带着全家人一起见上帝。这种话搁平时还没什么,要是在逢年过节说,就会被父亲凶。奶奶这时就会像做错事的孩子,乖乖吃饭,不敢再多说。吃完后,又会拿起那个每年缝补的鞋底,补个没完没了。

  谁都说不清,奶奶为什么看不见大的东西,比如她的孙子——我,但对一些小的东西,比如她手上的针线,却明察秋毫。她那双鞋子每年过年前都会做好,但还没穿上脚,只是放在涂满大红漆的柜子上显摆几天,又会拿起来,拆掉重新做。自我姐姐出生以来,她就开始了这种徒劳无功的劳作,迄今已经十四年了,按理说到今年她应该做了有十四双鞋了,可事实是从始至终只有这双不是正在做的鞋就是已经做好的鞋。这双由布和针线组成的鞋,就像窗外那个乌鸦巢,虽然每年都能看见,但总在过年前几天就被那个顽固不化的老族长摘下来。

  老族长已经摘到乌鸦巢了。他没将它丢到地上,而是戴在头上,像一顶为他量身定制的帽子,戴在他头上别提有多合适了。相比于上树的艰难,下树就容易多了,只见他抱着树干轻巧地滑到了树下,穿上鞋,握好手杖后,头上的乌鸦巢就会迎来每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雪花染白了黑色的巢穴,让受人尊敬的老族长像戴着孝帽子一样行走在准备辞旧迎新的家家户户门口。这样的场景与这个喜庆的日子格格不入,但没人会说什么。据我奶奶说,很多年前,族长在每年的年末都会戴着一顶孝帽子,送走他的婆娘,然后是他的儿子,最后是他的孙子。不知道是他的命硬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他的家人都太过脆弱,总之,在族长最不愿提起也是最悲伤的那几年,每个人都对此事三缄其口,即使连最不识相的小孩都不敢开他玩笑。为了让孤独至今的老族长能感受到过年的喜庆,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了每家轮流接老族长到家里过年的习惯。

  今年刚好轮到我家。

  族长走到我家门口时,提醒我那忙前忙后的父母,到时别忘了叫人来提醒他。父母脸上虽有不悦,但还是保持着对一个老族长适度的尊敬。我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吃早饭了,见到老族长头顶鸟窝,终于还是没憋住笑。父母白了我一眼,好在他已经走远了,没有听到。我不明白,他既然知道今年来我家过年,为什么到时不直接来,还得别人去叫。不用说,这次肯定又是我去叫。说实话,我不喜欢他家,每次从他家走过时,他的屋子里老是飘出难闻的味道,而且在家家都通电的时候,他还是点蜡烛。每到夜里,别人家里都灯火通明,就他家跟个死人屋子似的,没个人气儿。

  于是我想起了姐姐。

  姐姐从很早开始就忙活起来了,在年味还一点都不浓的时候她就要打扫庭院,抹床洗被,还要将五个房间的门窗都擦一遍,最后从衣柜里拿出一大堆衣服,分数次去溪里洗。衣柜里的衣服都是旧衣服和破衣服,都是我和姐姐穿不了、父母穿破的衣服。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丢,每年洗完晒干后又原封不动地放进去填满衣柜,等来年又掏出来洗一遍。很多时候,大人的世界我总是搞不懂。

  而且,我家虽然有五个房间,但是只用了四间,一间是父母的,一间是客厅,一间是厨房,我和奶奶姐姐共住一间。母亲说,留下的一间是给我长大后娶媳妇住的。

  “那姐姐的呢?”我问。

  “她那时候就嫁人了,还要什么房间。”母亲说。

  我哭了,在我的印象中,嫁人是件很痛的事情,就像那些从别的地方嫁过来的小媳妇每天都以泪洗面,要是不痛,她们怎么会每天掉眼泪。我只有磕破膝盖,或者被狗咬的时候,才会痛得流眼泪。敢情嫁人比摔破膝盖和被狗咬还痛啊。

  而且,我看那些小媳妇嫁过来后并没有专门的房间,姐姐到时嫁人了能分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吗?但是母亲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又去忙了。我好像已经看到姐姐每日流泪的样子,便先让自己脸上挂两行泪,饭都没吃就去溪边找姐姐。

  她五六点就起床去洗衣服了,现在都快九点了还没洗完。经过庭院的时候,我看到那些洗干净的旧衣破衫被晾在衣架上,看到自己以前穿过的衣服,我很快停止了哭泣,钻进飘动的衣服里去寻找自己的衣服。我在里面找到自己还是婴儿时的衣服,这几件衣服我在父母房间的照片里看到过,只是颜色没那么好看。我被父母抱在怀里,穿着其中一条开裆裤,露出了那个令人难为情的小鸡鸡。我是满脸不情愿,父母却是一脸开心。衣架里虽然有姐姐的衣服,但我从没看她穿过,我是说我没看过姐姐的照片。父母房间的那些照片,都是各个时期身穿不同大小衣服的我。

  好几次我都想看以前的姐姐,但把父母的房间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哪怕半张姐姐的照片。我以为是父母藏起来了,就去问母亲要。母亲非但不给我看,还吼我。于是我又去问奶奶,奶奶上了年纪,早把她那个孙女小时候的样子忘光光了,我小时候她喂我吃饭时的样子她倒是一点都没忘,还故作生气地骂我是最贪吃的小屁孩,她那时候一天要捣碎好几碗米饭,才能填饱我那个小小的肚子。

  米饭需要用调羹捣碎,然后送到我嘴里。有时候奶奶还会趁父母不注意,偷懒,直接把米饭丢进自己嘴里嚼碎,然后再吐出来喂我。我一听自己小时候居然吃过奶奶的口水,就想吐,奶奶生气了,骂道:“你这小兔崽子身上哪处我不知道,现在翅膀硬了嫌弃我了是吧。”

  我只好吐吐舌头,安慰奶奶她的孙子不仅不会忘记她,长大后还会赚好多好多的钱给她花。奶奶这才转怒为喜。

  “那姐姐吃过奶奶的口水吗?”我问。

  “她啊,她好养活,随便塞几口硬米饭就能长大。”奶奶说。

  本来我已经快把姐姐忘掉了,但在这些衣服里冷不丁看到姐姐小时候的衣服后,我又想起了那件很痛的事,于是我刚刚刹住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了。姐姐提着一桶刚洗完的衣服回来了,我忙跑过去,拉住她的手问个不停。姐姐身上穿的衣服在大冬天里湿透了,害我以为她滑入溪里去了,让她赶紧去换,等会儿被爸妈发现会被打断腿的。

  父母从来不让我靠近溪边,每次我看到很多小伙伴从溪里抓来小鱼,我就很羡慕,但是我不敢跟去,比起活蹦乱跳的小鱼,我可是更加害怕水里的怪物。现在姐姐居然不怕,还敢下水。她这下等死了,我要去告诉爸妈,看他们不把她的狗腿打断。但我很快放弃了,我看到姐姐提着那桶衣服走到晾衣架旁,她虽然比我大几岁,但个子却不高,就算踮起脚尖还够不到衣架,需要从墙角搬几块砖摞起来,才将将能把衣服晾好。

  她站在砖上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在树上摇晃的老族长。我笑了。姐姐回过头来看,不小心摔了下来,崴到了脚,她强忍痛楚,将桶放回厨房。我看到一瘸一拐的姐姐,不知道她痛不痛。在饭桌上,姐姐一直用眼睛瞪我,尤其在我要讲她做的好事时,她都会用咳嗽来打断我。

  父亲问奶奶是不是她把砖头放到了院子里。

  奶奶还在看眼前的碗是不是自己的那只,看到那个缺口时把心放回了肚里,然后腾出注意力回答父亲的问题。她唠唠叨叨,顾左右而言他,从几块砖唠到房子的事,还说她睡的那个房间越睡越冷。奶奶在瞎说,我跟她睡同一个房间都没感觉到冷,就在我准备拉上姐姐证明我的话时,旁边姐姐的位置居然空了。然后我就看到姐姐从厨房里出来,手上拿着碗,冲我做嘘的动作,我忙跑出去看,原来姐姐绕到厨房,早把庭院里的砖摆回到了原位,现在正装作从厨房添完饭出来的样子。这狡猾的姐姐。

  父亲见奶奶神神道道,又去问姐姐。姐姐已经做好了被问的准备。在父亲问她时,她装作好像不是我们家人的样子,眨着一双大眼睛反问父亲:“什么砖块?”

  父亲起身走到门槛边,准备指给姐姐看。父亲还背对着庭院,面对着跟姐姐说话,他是个容易动怒的人,他为自己的女儿对这么明显的砖头视而不见感到怒不可遏。要知道,他虽然不直接负责家里的清洁卫生,但对家里的干净程度是有直接的、不容指摘的话语权。姐姐此举无疑踩到了父亲的尾巴,不让他发火才怪。姐姐知道自己在父母面前不要说做事,就是说话和走路要是不小心,都会引来父母的责骂,所以她从小到大轻易不开口,只有到万不得已之时,才会用细如蚊蝇的声音回答父母的问题。但这次,她不仅开口了,还回答得很大声,很有理有据,好像错的是父亲似的。

  然而父亲也不急,他会用事实告诉女儿,父亲永远是正确的一方。父亲虽然多年来喜欢发火动怒,但每次的火都不是无名火,每次的怒都不是无来由的,这些怒火都是有翔实的证据作为依据的。所以他每次发的证据确凿的火都会令本来温馨的饭桌变得噤若寒蝉,只有轻微的吃饭咀嚼声,而且都不敢够远处的菜,只敢夹在自己面前的菜。只有我的几句吵闹会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但这次,一直眷顾父亲的运气却在这个吃早饭的上午不见了。父亲说罢转过身,面对着庭院,将那个看起来高不可攀的后背对着姐姐,甚至挡住了妄图照射进来的阳光。他面前除了迎风吹起的各种衣服,并未有令他动怒生气的砖头,而且庭院的干净程度更是让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因为我此刻跑到了父亲旁边,得以直接窥见从不出错的父亲由于首次失误而引发的尴尬与恐慌。他甚至小跑着来到之前放置砖头的地方,试图找到一点砖头存在过的证据,即使一点砖屑也行。但没有,比擦过的屁股还干净。父亲又来到摆放砖头的墙角,看到那些砖头真的没有挪动过的痕迹,就在准备铩羽而归时,发现自己的手弄脏了,于是他把脏手悄悄地蹭了蹭衣架上的婴儿服,然后像找到证据似的,揪住他女儿的耳朵就拖过来让她睁开狗眼看看,衣服怎么没洗干净。

  姐姐眼里噙着泪花,饭都没吃完就把这件婴儿服重新放到桶里提到溪边去洗。父亲望着女儿走远的背影,没说话,我拉了拉父亲的手,看到父亲冲我笑了,然后他把我抱起来,准备继续吃尚未吃完的早饭。

  我没有心思吃饭,我不关心姐姐,只关心过几天要去老族长家的事。我本来想让奶奶代我去,但她见到族长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每次都不敢从他家门前走过,而是在他屋后绕一圈,然后扭着小脚一阵快跑。奶奶是个话很多的老人,不过她的话从没进过族长的耳朵,每次她和一大群人唠家常的时候,只要看到老族长的身影,就会把嘴闭上,然后借口回家做饭提前溜了,留下这群人在原地挠头,看来冬天确实日头短,午饭还没吃完多久,天又擦黑了。于是聚拢的人群像滴落在纸上的墨水,往自己家散去,最后看到老族长拄着手杖颤悠悠地过来,好心地提醒他别忘了回家吃晚饭。

  老族长虽然看上去老得像块树皮,但脑子却还很清楚,尤其在冬天,他更是可以不用时钟就能知道时辰,所以他在下午三点的光景被人提醒要回家吃晚饭感到有点生气,他以为这些人在拿他这个老不死的开涮,丝毫不知道这些后辈比他还糊涂,老搞错时间。于是他将手杖重重地戳着地面,胡子高翘,说出的话让那些好心人脸红:

  “这么早吃饭上床弄娃?”

  这些人虽然在老族长面前是后辈,但一个个不是做了爷爷就是当了奶奶,早没了“弄娃”的兴致和精力,现在冷不丁地听到老族长这句话,都想起了年轻时没日没夜在床上“弄娃”的经历,所以他们每个人脸上都飞来一朵难为情的霞云。当然,他们的难为情也要因人而异,如果在比他们更年轻的人面前,他们不仅不会难为情,还会不停地说荤话,不是在新婚的小娘子面前开一些“油烟味过重的玩笑”,就是在像我一样的小孩面前说些不好懂的话。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只有长辈才有资格跟晚辈开玩笑,反之就会挨骂甚或挨打。比如每当别人逗我说是跟奶奶睡比较舒服还是跟姐姐睡比较舒服的时候,我要是反客为主说跟你妈睡比较舒服时,这些人就会向我父母告状,说我毛都还没长齐,脑子里就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脏东西。

  父母照旧赔笑脸,然后把我暴打一顿。父母的这种举动常常让我误以为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可能真如别人所说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于是我就会哭着去找奶奶,问奶奶那个生我的垃圾桶在哪里,我要回去。奶奶在灯光下抬起头,听到我要回去的话,感到很奇怪,这不就是你家吗?当奶奶知道我要认垃圾桶做父母的时候,就会笑得很大声,然后安慰我说,我不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而是从母亲胳肢窝里钻出来的。然后我就被搞糊涂了,母亲的胳肢窝比根竹竿还细,我是怎么钻出来的?

  但奶奶没再理我,又继续纳她的鞋底。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我去找母亲求证,但想到这个坏女人刚打过我,我这么快过去找她说话有点没面子。所以我就采取暗地里调查的计划,每次看电视时,那些好人都用这种办法查出了真相。直到此刻,我才讨厌起冬天,因为在冬天,每个人都穿得很厚,只露出眼睛,要想偷看母亲的胳肢窝,必须在她洗澡时,但母亲在这么冷的天只在大年三十那天会洗澡,在此之前和在此之后都不会洗。

  我犯难了。好几次在饭桌上故意扭着身子,装成身上有很多虱子的样子,想借此机会提醒母亲该洗澡了。但母亲却告诉我说,要在大年三十洗澡,早一天晚一天都不行。

  “为什么?”我问。

  “这样才不会变成牛。”母亲说。

  从小到大,只要我在过年前不愿洗澡,母亲都会用这句话吓唬我。我不知道洗澡和变牛有什么关系,好几次去看躺在牛圈里的水牛,想着要是在大年三十那天给牛洗个澡,或许牛就会变成人,这样我家就会多出一个新成员,我就可以多一个妹妹。

  但是牛太大了,看起来还很凶,我不敢靠近它。只有姐姐才能牵起它去溪边。看到去之前一身牛粪的水牛回来后总是湿淋淋的,我就知道在溪里洗过无数次澡的牛永远不会变成人,我多一个妹妹的愿望也永远无法实现了。于是我又想起了那个我从里面钻出来的胳肢窝,想让母亲再给我生一个妹妹。母亲听到这话后已经是大年三十那天了,她笑疯了,差点将我的头浸入木桶,她在给我洗那个避免变成牛的澡。

  “妈妈,我是从你胳肢窝里出来的吗?”我终于敢开口问她了。

  “谁说的,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母亲说。

  看我不信,母亲撩起了衣服,我看到她腹部有一条蜈蚣一样的刀疤。她说生我时医生用刀将她肚子剖了一刀,然后就把我像拎鸡鸭一样从她肚子里拎了出来。

  “很疼吧?”我问母亲。

  “现在你还想要一个妹妹吗?”母亲问。

  我不想了,我不想为了多一个妹妹再让母亲挨一刀。于是我环住母亲的脖子死活不撒手。我和母亲就这样因为一道刀疤和好如初了。

  之后要是再有人说我不是母亲亲生的,我都会据理力争,并拿出母亲腹部那条刀疤做证。但那些人很奇怪,明明说着我的出生问题,却把话题转移到我母亲的身子上。每次在我说我母亲的身子长什么样时,他们的表情都像小偷一样,然后发出的笑声让我觉得很刺耳。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喜欢跟他们玩了。

  我过的是一种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生活,解决了一个问题,又出现另一个问题。现在我就为怎么说服姐姐去族长家的事而烦恼。姐姐从来都只听父母的话,她对我的话也要有父母在场的时候才会听。平时不是让我自己去玩,就是让我别烦她。所以这件事很棘手,要是实在不行,让姐姐陪我去也行。但姐姐这么忙,不知道能不能抽出时间。

  姐姐去洗那件被父亲故意弄脏的衣服还没回来。我坐在门槛上心都等焦了。我看到那棵被老族长掏过鸟窝的老槐树被雪覆盖了,想起姐姐要在这么冷的天用冷水洗衣,赶紧从厨房拿出一双塑胶手套跌跌撞撞地去溪边。通往小溪的路铺满了雪,上面有很多脚印,有狗的,有牛的,更多的还是人的。虽然脚印很多,但是我能一眼认出哪些是姐姐的。在这些大人们踩出来的脚印中,只有姐姐的脚印是那么小,那么浅。我循着浅浅的脚印来到了溪边。

  溪岸的褐草也被雪遮住了,踩在上面松松软软的,但是我没找到姐姐,岸边那些石头都在,看样子变肿了不少。我从这些石头里找姐姐,希望能及时将带来的手套给她,让她对我的主动示好感恩图报,然后答应我过年那天陪我去族长家。

  流动的溪水让天上的铅云像被自行车碾过的轧痕,印出好看的图案。我喜欢轧痕,喜欢一切能把大地雕刻成各种形状的东西,比如此刻在我面前的雪花,就改变了我对这片最熟悉的土地的印象。在此之前的这片土地,颜色多得让我眼花缭乱,现在一场雪的降下,把红的、黑的、黄的、绿的都变成了白的。我喜欢这种简单的世界,让我不用过多思考,就像我喜欢过那种没有问题的生活。

  我蹲下来捧雪,雪虽然很冰,但捧在我手心却让我感觉暖洋洋的。我将雪捏成我所认识的每一个人,先是族长的,他的脸太老了,但是所用的雪却最少,同样的还有奶奶的,这时我知道了每个人老去的标志,就在于他对这个世界的依赖越来越小;姐姐和我的脸都胖嘟嘟的,用了好几朵雪花,姐姐的小模样才成型,我看着姐姐的脸,说:“过年你替我去族长家好吗?”但是她没回我。然后我又看自己的那张脸,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叫道:“我不理你了。”

  父母的两张脸挨在一块,我把自己的脸尽可能地靠向他们,要是离姐姐过近,父母说不定又会故意挑姐姐的刺,现在我有求于姐姐,要对她好点,暂时和她站在同一阵线。所以,靠近我的脸的父母都是满含笑意的。而奶奶和姐姐挨在另一边,好像不是我们家人似的。

  一家人的脸都在雪地里浮现,但好像真有一个不是我的家人。那就是族长。我本来想用脚擦掉他,让他消失在我跟前,可是今年他要和我们一家人过年,就先算半个家人吧。等过了这个年再说。

  做完这些后,我的小手冻得冰凉,小脸也冻得通红,我这才想起夹在自己腋下的手套。于是我赶紧套上手套,但结果却让我大失所望。我的手指太细了,手套太宽了。我戴上手套就好像偷穿父亲衣服那样,一点都不合身。这双手套让我想起了最不愿意想起的事,为了尽早拥有父亲脸上的那种威严,我想了很多办法让自己快点长大。

  奶奶说:“要多吃点才会长得快。”于是我就不顾自己的肚子连一碗米饭都塞不下的事实,强行多吃了几碗。父母刚开始对我不挑食感到很满意,但见我每次都把自己吃撑打嗝,胀得难受,就不让我多吃了。

  姐姐说:“要多干活才会快快长大。”于是我抢过姐姐手里的扫帚,堂前屋后扫了一遍,我还没扫帚高,边扫边踩到扫帚,好几次差点摔倒,父母见到了,拔出我手里的扫帚,一把丢到姐姐面前,还扇了她一巴掌,姐姐强忍泪水,捡起扫帚,用眼剜我。

  父亲说:“要想长大先要认字。”于是我找出每年舅舅留在我家的书,从第一页开始看,可惜一个字都看不懂,好在上面有画,我就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看画也等于认字。父亲检查我认字的成果,我抓着头说不上来。父亲对我这么快就将他教的字忘光了,摇了摇头,准备尽快将我送到幼儿园。

  母亲说:“平平安安才能长大。”于是我再也不敢偷去危险的地方。车多的马路和潭深的小溪从此以后再也没出现过我的身影,为了长大,我只好和我所热爱的马路和深潭告别,等我长大后,我就可以骑着车在马路上飞驰,脱光衣服在深潭畅游。可是几天过去了,我尽量避免了危险之地,我去量身高发现还是和几日前没变化。

  最后我才知道原来问题出在衣服上。于是我就去偷穿父亲的衣服,对着父母房间的镜子看到父亲的衣服穿在了他儿子我的身上,我乐得忘乎所以。为了分享我终于长大成人的这一刻,我从父亲的房间出来,来到别人家门口,准备走过这一排门口,宣示在我身上发生的不可思议又令人着迷的变化。虽然裤子拖地,长袖遮手,但我心里的自豪却比那日的阳光还强烈。

  于是我像只威武的公鸡,准备咯咯叫唤着自己内心的喜悦。我先走过第一个门口,真可惜,这扇大门紧闭,没有缘分得见我的英姿,我继续往前走,来到了第二个门口,好在这扇门没关,为了提醒门里迟钝的人,我足足在这扇门前来回走了好几圈,可是没有一点效果。我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第三扇门,这扇门不仅开了,还有人坐在门槛上抽烟。我像找到了知音一样,抻抻胳膊,踢踢腿,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但是他没说一句话,反而在我面前走掉了,正在我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很响的声音,我以为终于有人欣赏我的杰作了,却没想到我的耳朵突然一紧,然后父亲那凶狠的声音就像颗鞭炮在我耳边炸响。

  我吓坏了,我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但在真正是大人的父亲面前,还是小孩子一个,而且,不管再过多少年,我都改变不了自己在父亲眼里是一个小孩子的事实。我恨死了那个告密者,他让我丧失了年幼时唯一能成为大人的机会,也让我这个小大人在这么多小屁孩面前出尽了丑,丢光了脸。

  我是在大家的笑声中被父亲拽回家的。相比来时的神采奕奕,我回去时就有些不那么光彩了。父亲让我闭门思过几天。我待在房间想了很久,越想越委屈,最后我倒在地上蹬腿撒泼,嘴里嚷道:

  “骗人,你们骗人。”

  现在这双手套又让我想起这不堪回首的一幕,于是我扯掉手套,让自己冰凉的双手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天气里变硬。就在我快冻得说不出话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不远处的岸边好像有块白石头挪动了。这块石头在一群沉默不语的石头中慢慢站起来,抖搂身上好大一片雪花,然后旁边一个稍小一点的石头也动了,一件刚从水里提出来、还未沾上雪的衣服就这样让我明白了这块会动的石头原来是我的姐姐。

  姐姐的步子不稳,在雪地里摔了好几次,然后站起来拿上桶继续走。我想走上去,但我已经被雪、被雪带来的冷粘住了,动弹不得了。我吃力地扬起手上区别于白雪的红色手套,告诉姐姐她的弟弟来给她送温暖了。姐姐好像也见到了我,加快了步子,紧赶慢赶,终于滑到了我跟前。我通红的小脸,发硬的身子让她心疼坏了,二话不说就把我揽进了怀里,但姐姐身上好像比这片雪地还冷,我躲在她的怀里瑟瑟发抖,不过我的心倒是慢慢暖和起来了。

  我仰起头将手套递给姐姐。姐姐和我一样都觉得这个手套一点都不温暖,于是将它丢进了那个仅有一件衣服的桶里,桶里快结冰了。姐姐拥着我往家赶。

  但是我却还不想走,我想让她看我在地上画的她。姐姐看了看洁白无瑕的地面,什么都没看见,以为我被冻出毛病了,想把我抱起来,发现抱不动。

  我的心血被这些雪花擦掉了,很生气,想再画一次。于是我挣脱姐姐的怀抱,准备伸出那几根已经没什么知觉的手指蘸雪。姐姐见说不动我,作势要丢下我。我吓坏了,相比地上那个脆弱得经不起雪的姐姐,我对这个会生气会开心的姐姐可是更为在乎。于是,我拔腿追上去,却发现姐姐停住了,然后我就看见父亲母亲爷爷奶奶迎面走来。我拉住姐姐的手,问她:

  “姐,你过年陪我去族长家吗?”

  姐姐没有回答我。

  “族长家的母鸡会在乌鸦巢里下蛋呢。”我说。

  姐姐还是不为所动,然后很快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穿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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