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我所列书单的第一本就是《高等无机结构化学》,仅仅因为它的扉页上有一位作家的寄语:“化文为学,提升人生。”他们都认为对于即将高考的理科生来说,“新概念”是“非必要的东西”,称不上“可以把握的理想”,可是……
作者 戴聪
一月下旬,就是我拿到复赛通知书的七天后,我和父母去吃火锅。火锅店在商场内部,而紧邻它窗口的是一家服装店。这是大前提。父母选择了那个靠窗的位置,而母亲和我背对着窗户。这又是小前提。于是两个前提作用出了美妙的事情:吃到一半时母亲让我转身到后桌拿纸,于是我透过窗看到那个服装店的四个大电视机屏幕上闪烁着“维多利亚的秘密”的视频。此时父亲目不转睛很久了,母亲却一直在一边催促:快吃啊菜都凉了。那时我只有一个想法:这件事很好啊可以写进作文里。
而在吃这顿饭之前,也即拿到通知书的第二天,我从寒冷的南方到更寒冷的北方的清华大学参加一个工科营。无聊的人总会干一些无聊的事,所以我可以说是在以放假的心态玩耍。在逛校园中,我看到计算机系大楼前一位棕色皮肤、稀疏头发的博士正准备扔他的博士帽时,脚没站稳,跌倒在了草坪上,于是给他拍照的另一个头发稀疏的人大笑着将他扶起来。
那是我目前最后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理科生,虽然我所在的理科班,理科生一抓一把。其实第一句不算正确,因为真正的理科生应该不光是程序员那种,他们所代表的是一种不同于文科型的思维特质,以此类推我周围的理科生也终于都是理科生了。而我恰好是他们中算得上典型的一个。
在我的左右,我知道虽然有一些人安分守己,但大多数其实心中都怀有炽烈到我靠近都会嫌烫的心,因为每个人至少都有什么梦想,比如成为摆地摊修笔的……
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喜爱笔的人的真实(虚假?)梦想,而且就在刚才,他问我拿的奖学金是不是应该买堆中性笔,比如施耐德的xtr-803,还是买他相中很久的sailor钢笔。我郑重告诉他,你应该赔偿我坏掉的卡利贵妃。卡利贵妃是一支钢笔,是他在2月10日弄坏的。那一天和2月9日一样我在外地培训,正是因为这次培训,我没有去参加复赛。
倒叙这个手法被我喜爱的一个原因就在于此,如果给了大家少量的信息,再给予一个意外的结局,奇特的感觉应该会凸显得更加猛烈。
在我得知这个培训与复赛冲突后,老师们轮流给我做工作:你要先考个好大学,所以得去培训。你已经有一个化学一等奖了,“新概念”去不去对你这个理科生没有任何影响。坦白讲,在高三这个只能功利的一年,的确如此,我不能去离经叛道,虽然我的心里还有“可是”两个字。
“可是”这两个字刚从我心里孕育出来,是距离现在略显遥远的去年九月。此时班上已经诞生了养老院的第一个成员,他由于手握生物金牌而一本线被清华大学的生物系签走,虽然我所在的是一个物化班,而养老院在两个月后会迎来第二个成员,这个人可能对计算机很感兴趣,虽然他专攻的是数学、物理竞赛。
轰轰烈烈的九月是属于文科班的,因为作文竞赛开始了。当时我刚刚经历了老师的问卷调查:你上半年读了多少书?正逢化学竞赛结束,于是我一下子列了十几本大学化学书,其中有一本听名字就很无聊的《高等无机结构化学》被我列在了第一位,那是因为它的扉页上有我死皮赖脸从访问我校的作家丁捷那里要到的签名:化文为学,提升人生。
我从不觉得这句话居然是真的。
买那本书的原因是我听过一个段子:有一年北大面试一个化竞生,问一些常规问题比如“你有什么兴趣爱好”时,他愣了一下,说,我会解薛定谔方程,当时几个物理、化学的老师一听很感兴趣,于是拉了个小黑板。该生在解了一个半黑板的式子后几个老师喊停说,可以了,我们对你很感兴趣。听完后我一拍大腿:得了我也要这么干!
被面试的学生是典型的理科生,而我当时的思维特质,一如我在九月时的,可能更像是一个逗逼。所以以前我在学校拉理科生垫背写作文时,从没想过写“新概念”的我在经过少许调查后,发现“选写”一栏里“新概念”奖项的分量好像占最大。
就是这样,但并不全是。虽然是在理科班,实际上有很多人,也会有着从小就有想当一名作家的梦,关于这一点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听说班上有个同学,从初一开始每年投一篇作文给“新概念”。对比他们的严肃,我简直就不是一个文学爱好者了。
所以为了挽救这一局面,在上半年读了十几本书的情况下,我决定开始大量阅读人文书籍。这算异数了,尤其是在紧邻高考的时刻,因为班上其实仅有养老院的人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其他人为了实现自己未来不明确的理想,都早就准备起了高考。
如果要让我对那些每年高考之后出现的安慰高考失利的人的话语,比如“高考没什么大不了”做一些评论,我一定会无话可说。我会说高考真的很重要,这是现在唯一能触摸自己理想的通道。理想这个东西很神奇,为之拼命但不知道结果究竟怎么样。
这就是被文科班视作梦想集结地的文学。当时间定格在理科班的人都还在埋着头的九月,我能清楚听见楼上(因为我们班在一楼而文科班在二楼)的吵吵闹闹。我见过他们的作文,也真切地知晓他们的心有多炽烈。如果谈及大家的行动、大家的心理,文理其实没有多少差别,都是在追求梦想的人。而让我有些悲伤的是,大家都还没有太多地接触到这个社会,不知为何,感觉有点残忍。
因此学校还是比较鼓励我们参加作文竞赛的,因为它们很多是和高考作文相关联的。但“选写”里面的“新概念”,大概是因为通过率太低不值得让那么多人去写,学校差一点点就明令禁止了。心酸的是还会有很多抱有比我更强烈的文学梦的人会前赴后继,虽然我在阅读了不是化学的十几本书后,也渐渐搭建起了对于文学的最基本的认识。
不应该怪罪他们,学校是一心为我们的。我很喜欢以旁观者的视角装清高,也终于发现了许多单一视角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对大多数人来说,未来的精彩程度和高考成绩是成正比的,比如高三学生的确支付不了以远大前程来换取一时的美好这种代价,比如我现在抽着空写,是在透支我的未来,因为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一名标标准准的、奋力前行的理科生。
但不知为什么,我还在写,可能是我习惯于失去太多并非必要的东西了。又或者,这是我现阶段可以把握住的理想,当我还拥有在化学或化工领域打拼一番的信念时,这个理想被意外点亮了。
我很佩服我身边的许多人,他们大多数已经制定好了长长人生的规划,有的想考进医学院,有的喜爱经济管理,还有一些人想要投身科研。这些理想,我会幻想它们在未来的某一时刻破灭,从此大家会潜心度过自己平凡的生活。并不是我希望它们灭亡,只是我心中认定了它们的灭亡,因为我会认为,不管文科生还是理科生,在碰触到美好却又残忍的社会时、在脱离象牙塔后苦苦挣扎时,自己在小学、初中高中时写下的,亦或是想到的“我的理想”,总会被现实改变。
就像我,早就已经不是旧时的自己了,从小许下的理想已经面目全非。小学里老师让我们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每年写一篇《我的理想》,现在翻开来看了看,已经变了六次,更不要说迷茫的以后了。所以在平时不引人瞩目的角落里我随心所欲拾起来的那么多生活见闻,也终于融成了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就像这些文字,在四年以后本科毕业时,就写不出来了。
不管是文科生,还是理科生,我认识的很多人都让我钦佩,因为他们或多或少有一个长远的值得为之付出一生的信念。文科生在九月份,当作家的理想被点亮,所以在写作;此时的理科生们也忙完理科竞赛纷纷埋头准备高考,为他们梦想中的未来而打拼,虽然他们中间有人会抱着比我强烈得多的文学梦想写作文,投出去。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还不曾体会心中唯一的信念,但紧张的高三生活中有“新概念”这个插曲,我可以写作,它好像也很明亮。
我的母亲在新年之前查到了二十届复赛作文题目后,拿着手机问我,“当虚构比真实更真实”和“到火星的时间”,如果你去写,你会写什么?我和她开玩笑说,当然会写一个你玩《旅行青蛙》然后不要我这个不给你明信片的不孝子的文章啦。
“可我真的在玩啊。”母亲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微笑。
于是这个经历了六个月,只可能是梦的故事在这里结束了最后一段。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8年8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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