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二,上茶 ”
【一】
大朵大朵的雪,像百合花从天空纷纷而下。徐观用米开罗围巾裹住了头,拖着行李箱拦了辆出租车上去。车窗被雪一点一点温柔地覆盖,只留下一点间隙给徐观用她那双潮湿的眼睛,打量着这个她已经阔别了近五年的城市。
徐观离开之后,从未想过回来。直到弟弟那通愤怒的电话:“徐观,这么多年了,我也和你道歉了,怨气也该散了吧。”
坐在出租车上,徐观一直觉得司机在偷偷打量着她,这使她很不自在,便一直没有取下围巾。但是出租车上的暖气又开得很足,让人觉得燥而热,最后徐观还是解开了围巾。
司机见状开口了,他说:“我觉得你很面熟。”
司机便不再吱声了。
车子向市区行驶,视线顿时狭隘起来。市区的行道树,不像郊区那些枝条恣意伸展的树,被修剪得缩手缩脚规规矩矩。让人没了看景色的兴致。
徐观从口袋里摸索出一颗糖,是在飞机上空姐塞给她的。可徐观不喜欢甜食,尤其是糖,甜得腻人,吃一颗下去,要喝很多水,嗓子才能重新清爽起来。但是她又很喜欢那张糖纸,因为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了收集糖纸的怪癖。
徐观想要糖纸,却拿纸里的那颗糖没有任何办法,就一直将糖纸两端的麻花结在指间扭来扭去,突然发现糖纸背面写着一串数字,她不由嗤笑两声。
“你认识柳洁吧?”就在这时,司机又开口了。
一张小小的脸,从远处缓缓走了过来,还有一条终年都戴在脖子上的南蛮菩萨像。深埋在心底的记忆立刻弥散开来,徐观有些哽咽,她说:“是的,一个老朋友了,不过,很多年都没见过了。”
司机乐了起来:“你不认识我了吧,我是柳洁的邻居哎。那时候,你们一大帮人在她家聚会,我还听过你朗诵的诗呢。不过那个时候你好像还带着眼镜......”他刹也刹不住地说了下去。
徐观吃惊地半天说不出话来。一个她眼中的陌生人,竟然将十年前的自己记得如此清晰入微,连徐观自己都记不起自己来了。十年前的往事,就因为司机的一番话,被记忆一层一层地翻开,如此突兀地来到她面前。掸掸上面的灰尘,有的还清晰,有的早已模糊不清了。但是那个女孩的音容笑貌却是亘古般地清晰不变。
【二】
柳洁是徐观的高中同学,她是个长得很像张韶涵的女孩子。那是2006年,满大街都飘着张韶涵绵软的歌声。某一天,徐观在一家书店闲逛,看见一张张韶涵的唱片,封面上的人不就是柳洁吗——尖尖的脸,双眼皮,眼神很明亮,皮肤又细又白,一张草莓样又新鲜又好看的唇。
这种感觉,徐观一直放在心里,没有对柳洁说过。柳洁和徐观同年级不同班,却住在一个宿舍里,床对床,中间隔了一条长桌,但那条长桌就好像是一条长河,隔着徐观和柳洁两边完全不同的河岸。
徐观一家子都是教师,舅舅还是她的班主任,她短暂的十几年的人生都过地循规蹈矩,只能用成倍的努力换来优秀的成绩。她又天生斜视,平时都用一副很厚重的眼镜来遮盖自己与别人的不同。
与徐观完全不同,柳洁是她那个小圈子里的头,整天呼风唤雨地热闹着。柳洁在宿舍的时候,宿舍的温度都会陡然升高。即使是呼唤同宿舍的人,她也会娇娇滴滴地拖出一个长音,好像那人在十万八千里之外。柳洁是那种不怎么努力学习,也可以考得很好的学生,大部分时间都在玩。
一个宿舍住了两年,徐观和柳洁也有说有笑,但没有一点私下交往。徐观只是静静地、不自觉地感受着柳洁的张扬,听着柳洁充溢了满宿舍的笑声。同时,徐观也很敏锐地察觉到柳洁偶尔孤如寒星的目光,那种目光仿佛淬着冰。
但徐观最喜欢柳洁偶尔安静的样子,尽管眼神很冷,但是脸色柔得生媚,那一刻的柳洁才真正地像张韶涵。
这晚,徐观下了晚自习之后,照往常一样洗漱完坐在床上看书。过了半个小时,外面传来一阵熙熙嚷嚷的声音,徐观知道是柳洁回来了。今天的柳洁好像对徐观很有兴趣,径直走到徐观床前,望着徐观说:“明天和我一起逃课,去看电影吧,不准拒绝噢,我知道老李是你舅舅,肯定不会说你的。”
徐观不知道如何开口,她的人生中还从没有人这么直接地帮她决定好一切。徐观的沉默在柳洁眼中便成为了默认。她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床上。
第二天醒来,柳洁其实有些后悔,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邀请徐观,但是话都已经放出去了,她也只能照做。
学校有规定,上学时间不许外出,柳洁才不管呢,大门出不去,她就带着徐观爬墙头,结果被老李逮了个正着......那天下午,学校正好开大会整顿学风,徐观和柳洁两个人被罚站在讲台上,接受通报批评。头发花白的老校长痛心疾首地说,高二的个别女生,每天都抹口红,妖里妖气的,很不像话。
校长没有点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柳洁,因为柳洁的唇总是像玫瑰花那样鲜艳着。徐观看着柳洁毫无尴尬地神情,想到,明明是柳洁气色好,皮肤又白,给她的嘴唇衬得更加突出了,校长是真冤枉了柳洁。
不过通报批评这种事,对于柳洁早已是家常便饭了,她并不在意。可对于被拖累的徐观,她却有些抱歉,于是她便想着对徐观好点。
徐观对于柳洁突然的示好,显得有些受宠若惊。有一次,柳洁先下课,她就去食堂买了两个煎饼,着急忙慌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将给徐观的那一份收在棉服里保温,站在教学楼下等徐观。等徐观下课,收到了那份已经有些凉了的煎饼,看着柳洁被风吹得通红的脸,她的心,悸动了一下。
那天晚上,柳洁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徐观的日记本上。此后,柳洁这个名字几乎填满了日记本。
【三】
高三上学期,徐观她们宿舍新住进一个女生,女生叫王颜,王颜长得很单薄、很漂亮。可是,她和谁都不说话,晚上也很晚才回宿舍。照柳洁的说法,王颜就像幽灵一样。
柳洁对王颜的漠视表现得很愤怒,她通过自己校外的那群朋友,很快就弄清楚了王颜的秘密。
原来,王颜是个复读生,借复读的名义,和一个已有家室的数学刘老师谈恋爱。但是那个老师相貌平平,皮肤很黑,满脸胡子,眼睛瞪得比牛还大。每晚,王颜就是到老师宿舍“晚自习”去了。柳洁在宿舍大骂一通虚伪、道貌岸然的老师,就开始了对王颜的恶作剧。
每天晚上,等宿舍里的人都睡下了,柳洁就将门锁上,等王颜半夜来敲门时,柳洁就在蚊帐里怪声怪气地问:“你是谁啊?报上名来。该不会是坏人吧?”徐观没有睡着,她听着柳洁的话,觉得柳洁有些无理取闹,她下床替王颜开了门。第二天,徐观便问柳洁,为什么要那么对王颜?
柳洁起初只是笑笑,并未回答,后来她看徐观都要生气了,才慢悠悠地开口说道:“我没和你说过,我爸也是一个高中老师。我初三那年,他遇见一个女学生,就一头扎进去了,闹着和我妈离婚。我妈不同意,后来那个女的闹上了门,我妈一气之下就去了民政局,那天是她第一次没去小学接我弟……”
柳洁突然哽咽了,她咽了下口水,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刚到家,医院的电话就来了,我弟在路上被车撞了,我到医院的时候,看见他的口鼻全是血。他还在叫着,姐姐诶,我疼,他叫了三个小时疼,没等来爸妈就走了。他才七岁啊,他有什么罪?出事前天晚上还在和我撒娇要果冻吃。”
柳洁再也忍不住了,哇哇大哭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点下来。徐观也红了眼睛,她抱住了柳洁,等柳洁平复下来。柳洁目光灼灼地盯着徐观说:“是那个婊子撞的,我没见过那个贱人,但是她们肯定都长着王颜那个样子。”听着这些,徐观想到,怪不得柳洁总像只刺猬一样,总带着一种令人感到不安的危险。
王颜再一次站在门外,她闷闷地、倔强地不开口,只是用“咚咚咚”的敲门声来对抗。这次,徐观装作没听见。王颜几乎每晚都要这么折腾僵持一阵,然后再敲开别的宿舍的门,借宿一晚作罢。后来,王颜就在那位老师的关怀下,转到另一间宿舍去了。
日积月累的相处,让徐观和柳洁的关系突飞猛进。某个周日,她们俩都没有回家。柳洁躺在床上,无聊地翻阅着言情小说;徐观坐在床下的桌子旁,写着五三。宿舍里的电风扇呼呼直吹,也吹不散初夏的燥热。徐观合上五三,摘下了眼镜,揉了揉眼睛。柳洁突然大喇喇地开口道:“徐观,有没有人说你不带眼镜的样子很好看呀!”徐观听到她的话,一下楞住了。她心里想着,倒是有很多人说她懂事,却没人说她好看。
柳洁看着徐观一直没说话,便又说:“你摘下眼镜看我的时候,感觉像抛媚眼似的。”听到柳洁这句话,徐观站起身,敲了敲柳洁的脑门,失落地说:“那是因为我斜视。”柳洁揉了下脑袋,突然起身,打掉了徐观的眼镜,得意地说:“斜视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一样好看!”
徐观看着柳洁这幅浑不在意的样子,她笑了,好像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从那以后,徐观便再也不带眼镜了——因为柳洁能够接受她所有的缺点。
夏季很快就到来了,也到了她们毕业的时候。柳洁认为她的分数虽然不差,但大概是不能和徐观继续在一个学校了,她有些伤感也有些后悔。但她还是兴高彩烈地将自己的照片送给了徐观,作为毕业纪念。两人在毕业典礼上抱得很紧,仿佛拥抱的就是自己的全世界。
高考季的暑假很长,柳洁一个人在家待得无聊,便打电话给徐观,让徐观来找她玩。在她的穷追猛打下,徐观急忙丢盔弃甲地成为了她的俘虏。暑假有多长,她们便腻在一起有多久。
开学季的天气很热,柳洁在新宿舍收拾行李,出了一身汗。咸咸的汗液迷了她的眼,恍然抬头间,看见一个不太真切的身影,当她看清了,她立刻像一只受惊的羚羊一样跳开了,脸上带着笑,不可置信地问道:“徐观?”
对于自己为什么要上N大,徐观向柳洁解释道:“B大离家太远了,而且N大也很好的。”在柳洁将信将疑的目光中,徐观重重地点了点头。
过去的两个月,徐家一直在为徐观的高考志愿而争执不休,父母觉得徐观应该去B大,徐观却一心要去N大,因为她放心不下柳洁。
徐观父母怎么也想不到,平时那么乖巧的女儿,怎么会用绝食来威胁他们。但他们最终还是退步了,徐观总算是到了N大读书。同时,N大对于徐观的高分低录很是开心,承诺要给徐观许多福利,而徐观呢,她却只是要求,要自己挑宿舍。
【四】
柳洁爱玩的天性,到了大学算是彻底地解放了。没有课的时候,她就拉着徐观在这座庞大的城市里,到处流浪。
阳历八月十五,学校放假。徐观她们打算去情人路。那时候的“情人”两个字还没有被糟蹋成现在这个样子,它只是藏在外国小说或是诗歌里的一个精致的词。那时候,N市的前卫青年们,最喜欢聚集在情人路。
徐观将桌布铺在夜色下冰凉的草地上,柳洁坐在上面,目光乱转。不小心地就看见了一对恋人——在树丛里;不小心又看见了一对——在路旁,她想着不愧是“情人路”。柳洁看向躺在一旁的徐观,带着笑意地说:“徐观,明年,每年的中秋,我们都这么过,好嘛?”徐观点了头,随后慵懒地看着天,却发现月亮并没有如约而来。柳洁也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去。
那一刻的天是灰灰的,没有月也没有星,四周都寂寂的。突然有一个很帅气男孩子走到柳洁身边,男孩轻声地说,他丢了一样东西,问柳洁有没有捡到,问柳洁会不会保管好。柳洁冷着脸说:“没捡到你那破玩意,滚远点。”
徐观听到柳洁这句话,她面含同情地看了看那个男生,心想,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个搭讪柳洁,被赶走的了。柳洁的追求者中,不乏一些小心眼的人,见柳洁对他们这些男的爱答不理,却成天和她腻在一起。便造谣说,她和柳洁是蕾丝边。对此,她和柳洁都不屑置辩。
日子平静如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樱花再次开放的时候,她们转眼就已经大三了。为了方便实习,徐观和柳洁合租了一套小公寓,公寓里只有一张床,两个人只能睡在一起,柳洁还调侃道:“徐爱妃啊,我们这也是同床共枕过了呀,哈哈。”
徐观的学习能力很强,但是做家务却一窍不通。于是柳洁承担了所有的家务,徐观想要帮忙,还会被她嫌弃地赶走。
晚餐结束后,柳洁慵懒得像一只猫,窝在沙发上,徐观自告奋勇地去洗碗,结果在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中,柳洁只好无奈地接过了徐观手中的碗。徐观还特别委屈地说,“我就想帮帮你嘛。”那模样,让柳洁有些哭笑不得。
徐观迷上了看恐怖片,可自己又胆小得要死,便拉着柳洁陪她一起看。徐观害怕的时候,就将脸埋在柳洁的怀里,乖巧得像只小兔子。柳洁安慰着她,说没什么恐怖的。脑海中又浮现了徐观早起伸懒腰的样子,活像一只猫。
【五】
六月正是实习最忙的时候,可是柳洁知道日落乐队要来N市公演,日落乐队是徐观最喜欢的乐队,她便加急完成了工作,想要陪徐观一起去音乐节。
音乐节是个容易让人产生恋爱冲动的地方。乐队唱到“love is love”的时候,彩色的粉尘从四周的装置中喷涌而出,扑了徐观和柳洁一身的彩色。会场里,无数的情侣在拥吻,柳洁一向乖张,她看着笑得有些腼腆的徐观,又看了看周围的人,突然一把拉过徐观的手,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唇。柔软的触感一碰即逝,徐观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半天没缓过神。柳洁笑着骂了句,“瞧你那点儿出息。”
柳洁知道,这个吻是不经意的,鬼使神差的,完全受内心趋势下意识作为的,不含任何的情感。只是气氛到了,柳洁想亲便亲了,她从来都是这样为所欲为。
她们身旁的观众看到这一幕,有的人默默背过了头,也有人惊呼着,向她们竖起了大拇指。徐观红着脸推开柳洁,一时说不出话。柳洁一把搂住徐观,对着四周的一片嘘声,她淡定地挑了挑眉。
过了一段时间,徐观意外地收到了她与柳洁亲吻的那张照片。照片是匿名寄来的,徐观以为是柳洁故意恶作剧,便随手将照片塞进了日记本,顺手也将刚刚收到了的留学申请表随意地瘫在桌子上。
两人的实习很快就要结束了,很忙,忙到让徐观忘记将照片的事情告诉柳洁。她们约好一起回家,好好过个暑假。夏日的晴天,总是晴朗得让人感到很开心。徐观和柳洁就呆在商场里的书店中虚度时光,临走时,柳洁陪徐观买了一盒乐高给徐立,柳洁几乎将徐立当成了自己的弟弟。
天气预报里说,夏季的季风将带来东南的海水降落在这座城市里,柳洁便塞了把伞给徐观。临走时,柳洁问了徐观关于留学的事情。徐观笑着摇摇头,笃定地表示自己不会去的。
当徐观带着好心情回到了家中,打开门,却发现自己的那本日记本被撕烂了,连带着那张照片,一起被扔在客厅的地上。父亲和母亲沉默地坐在那里,她向一旁的弟弟看去,可弟弟眼神闪躲着不敢看她。她的脑子突然炸裂一般,心感不妙。
母亲看着站在门口的她,含着泪上前,抓住徐观的手,不能自已地颤抖着,问道:“你告诉妈妈,是不是那个叫柳洁的女孩子带坏你的?”话还没有说完,徐观的父亲挥着巴掌就冲上来了,弟弟挡在徐观身前,大喊道:“爸,别打姐姐!”
徐观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仿佛有一块巨石在拽着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徐家的动静引来了邻居,有好事者捡起了地上日记本的残页,怪着声叫道:“徐观喜欢女的哟,怎么还和一个女孩子……”后半句被徐观狠厉的眼神憋了回去,可这句话就像把煤气罐扔进了火堆里一样,引爆了人群。
徐观想解释,她想说事情不是那样的,却被一片嘲弄之声给掩盖了:
“这姑娘怎么这么糊涂哟?”
“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呢?”
“哎呦呦,这样会下地狱的哟。”
“你看看,她现在全身上下都是罪。”
……
所有人都看着徐观,用不堪入耳的话,告诉她,这是错误、恶心、病态。无数的杂音充斥在徐观的耳朵里,吵得她头疼欲裂。
徐观觉得自己就是一条被刨开的烂鱼,被扔在菜市场散发着臭气的地上,任人践踏着。她张大嘴巴呼吸着,突然她喊道:“不是那样的!”可是没人听她解释。邻居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谁能想到平时那么乖巧的徐观,居然干出这种事!
【六】
徐观哽咽道:“妈,没人带坏我,你们真的误会了。”母亲冷冷地看着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父亲冲上来,将徐观打倒在地,怒喝道:“我没有你这种变态的女儿!你同学都找到我们家了,你还说没有!”
徐观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头上鲜血直流,眼泪和鲜血混在一起,显得她面目可憎。她带着恨意、咬牙切齿地说道:“行,你们都不听我的解释,就直接给我定罪了。那你们也记住了,是你们把我生成这样的。”父亲的举动将徐观的心击痛至麻木,以至于让她连母亲也一起恨上了。
围观的邻居给徐观让出了一条路。徐观冲了出去,她跑得很快,好像害怕被什么东西追上一样。于她而言,那些东西就像吸血虫一样,叫嚣着、唾骂着、指点着,试图吸干徐观的最后一滴血——徐观在他们的目光里,丝毫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她冲下了楼,楼下的巷子里有风,风很清凉。老人们在巷子口乘凉。一个小女孩抱着一个小皮球在跑,突然跌倒了,便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妈妈——,妈妈——”
徐观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她面前,是王颜。王颜撩了撩耳后的碎发,看着狼狈的徐观幸灾乐祸地说,“这种感觉不好受吧?谁让你和那个女人玩的那么好。”徐观听到她的话,突然恶狠狠地盯住王颜,说:“是你!”
这句“是你”,到底是杀了柳洁弟弟的是你,还是害徐观沦落到现在这个处境的是你,王颜没给答复。因为她被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给拽着头发拉走了,上了一辆跑车,她根本来不及回答。
这个夜晚,徐观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到达酒店的。她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窗外正在下雨,可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一弯明月。徐观睡不着,因为她听见窗外的月亮在尖叫,那种被劫持时,惊恐且愤怒的尖叫。
第二天,徐观就收到了父亲的短信,他说,你给我好好出国留学去,离那个女的远点!徐观看完了短信,慢慢关上了手机。徐观其实有点怨恨柳洁,要不是柳洁突然的亲吻,她怎会这样?加上最近的事情确实太多太杂,她的确需要安静一段时间。
徐观很快地就申请了公派留学的名额,审批也很快下来了。她含糊其辞地和柳洁告了别,纵心里万般不舍与不甘心。临走那天,她孤身一人,在黄昏的风里,徐观傲然耸立着、沉默着、蓄积着,似乎在下一秒就要张开她血淋淋的翅膀,卷起一股飓风高傲地飞起来。
五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岁月将一切细腻柔软的东西,磨砺得坚硬起来。徐观当初的那颗被风吹一下都会疼的心,现在即使腌在盐卤里也一声不吭了。
司机是一个很随和健谈的人,一路上都在滔滔不绝地和徐观说着话。下车之前,徐观还是剥开了那颗糖。那张漂亮的糖纸,很快就在她手里叠出一个穿裙的小舞人,徐观悄悄地将小舞人放在挡风玻璃前,下车和司机说了再见。她看见父母互相搀扶着,站在楼下等着她,那颗糖也化为糖水,流淌在她的喉咙里。
【尾声】
十年后的某天,柳洁辅导完孩子作业,才起身去楼下的快递箱中拿了一个包裹。寄件人写着徐立,是从老家转寄过来的。柳洁扶着脑袋,好好回忆了一番,才记起这个人是徐观的弟弟。她叹了口气,心想是好多年前的故人了。
说起徐观,柳洁现在还是一肚子气。当年徐观模糊的告别,让她是一头雾水;她发消息没人回复,找到徐观家里,却被徐观父母一脸厌恶地赶了出来。后来柳洁又在同学群里寻找了一番,却还是没有徐观的踪迹。
慢慢地,她就不再去想徐观这个人了。后来,偶然的一天,柳洁在书店遇见了徐立,两人很尴尬地聊了一会儿,互留了地址,便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柳洁回到家拆开包裹,从中拿出一本被粘合在一起的笔记本。笔记里的文字都与她息息相关,夹带着还有那张亲吻的照片,柳洁看着徐观稚嫩的笔记,缓缓地露出了笑容。
可是一想到这些都是过去了,她有些难过地合上本子,却发现背面粘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道:姐姐八月份的时候,在斯里兰卡潜水时溺水了,我不知在她还有呼吸时,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情,所以我擅自将这本日记本寄给你,希望让那些误会全都解开。本不想打扰你的生活,望君体谅。
此时,下班回来的丈夫买了她最喜欢的太妃糖,在玄关处叫着柳洁。可她却怔怔地站着,在她看见“溺水”两个字时,瞬间就红了眼眶,她想起那个笑颜如花的姑娘,拉着她在风中奔跑时的样子,可惜一朝之间,便已是天人两隔了。柳洁突然就失了力,抱着笔记本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撕心裂肺地哭着。
作者前言:
月亮不像太阳一样圆润温暖,它凹凸不平,满布疤痕,透着幽幽地冷光。两位女主角都是如月亮般的女孩,她们亦是彼此的月亮。今晚的月亮是否照进了她们的人生?
——酒馆实习编辑
春上水
酒馆编辑后记:
这篇故事展现了两个灵魂因为生活的孤独和冷寂而走到一起取暖的故事。文章的描写细腻生动,温厚而深情。最后的结局虽然残酷,但却给我一种无比真实和痛苦的感觉,这是一篇难得的书写爱情的佳作。
——酒馆审编
柠檬味小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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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春上水
音乐/《月亮》
顶图/麻海夕微
编辑/顾晞妖妖
封面绘制/九辞画手部
长篇图书系列① | 《嫁佞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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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是烟火人间逢,而今青灯山河里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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