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KTV欠了佟燕两个月工资不给，李彪单枪匹马去要，见东西就砸，结果被保安摁在了306号包厢里。
经理知道李彪的来路，不打算给他脸。他揪着李彪一撮短毛拍他脸，说佟燕打伤了他们一个客人，医药费还是KTV付的。她那点工资还不够抵偿KTV的损失。KTV不找她赔偿算不错了，怎么还有脸来讨工资？现在他又砸了他们这么些东西，这笔账，怎么算吧？
“再说，”经理蔑笑道：“就算是要工资，也该她自己来啊！你他妈算老几？跟她睡过的人多了去了，你不会真拿自个儿当根葱吧！”
李彪骂了声“操”就蹬腿乱踢，一脚堪堪踢中了经理的裆部。伴着一声惨叫，经理捂裆半跪下去。仨保安这一走神，李彪趁机挣脱，抓了瓶酒往台上一砸，然后举着半截酒瓶子在手里挥舞着做武器：“你们谁敢上，上一个老子捅一个。”
那边余梦闻言有人闹事，放下正在核对的账簿，由几个员工领着大步往306号包厢赶。一脚踹开门，看到的是李彪跟个猴儿似的站在沙发上，擒着半截酒瓶子在那儿怼。
仨保安把他围成个扇形，一旁倒地不起捂着命根子嗷嗷惨叫的正是经理。
“你干嘛？给我下来！”余梦一声大喝：“法治社会，你他妈还想杀人？信不信老娘现在就报警？！”
众人侧目，见是余梦，纷纷喊“余总”。
李彪不彪了，一副“怎么是你”的表情。
“有事说事，别他妈打打杀杀！你们几个，走！”余梦冲保安瞪眼。
“余总，”经理哭丧着脸：“他是来为佟燕讨工资的。上回打伤了人的就是佟燕。那人是咱们老顾客了，跟咱穆总还是旧相识呢！佟燕这个不识抬举的狗东西居然把人给打了。咱们掏了一万二的医药费！就她那点工资，都不够赔的……”
“放屁！”原本已经熄火的李彪猛跳下来，对着经理的屁股就是一脚：“是那个王八蛋非礼佟燕，还逼她喝酒，她才揍他丫的。”
“非礼个屁啊！你光听那贱人一面之词。人家不过就是请她喝杯酒，你别……”
“够了！”余梦怒道：“要工资是吧，跟我来！”
2
办公室里，方才还老子天下第一的李彪这会儿气势全无，有点不自在地瞥了一眼坐在老板椅里、正一瞬不瞬打量自己的余梦，故作不屑：“知道你找了个有钱的，没想到就是这家KTV的老板。这人我知道，离过婚，大你十多岁吧？你说我是不是该叫你声，老板娘？”
余梦冷哼一声，显然对这个开场白不甚满意。她叹了口气：“说吧，怎么回事？”
“我是问你，这都几年了你怎么还这样？这几年房价涨了，物价涨了，我种在老宅院子里的那颗冬青也长了个儿了，怎么就你还不长脑子？我不知道你是佟燕的男朋友，我要知道，真要劝她擦亮眼睛好好想想！”
“你他妈少教训我！”李彪弹跳而起，猛拍了一把她面前的老板桌：“你一个为了钱出卖感情的婊子，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当初为了钱跟我分，我拦过你没有？你自己想跟什么人，过什么日子，那是你的自由，老子成全你，但别拿你那套来干涉别人！不是每个女人都像你这么物质！佟燕对我有感情，她跟你不一样！”
李彪吼着，眼眶泛了红。
余梦被这一声“婊子”震住了，一时无言。
六年前他俩分手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拍桌子大吼的。但没骂她！倒是今天，她怒其不争说了他两句气话，他就急眼了，一声“婊子”，把她的脸皮扇个稀碎。
没错，他俩曾经是恋人，他们恋爱五年，她跟他后头擦了五年的屁股。
他做事没个长性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年到头入不敷出。脾气还躁，动不动跟人发生口角。她大他三岁，什么都让着他。家里的事她操持着，外面捅了娄子她去摆平。可她在外头受了委屈又跟谁说呢？跟他说？他脾气上来了要去闹，只会让事情更糟。
后来遇到了老穆，她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成熟稳重。被这样一个男人关切着照顾着，她才知道原来她还能有另一种活法。
答应老穆之前，她给过李彪机会，很认真地跟他谈，问他能不能好好找个正经行当，不要那么好高骛远，眼高手低。咱就是普通老百姓，找份普通的工作，过普通的日子，不丢人。能不能争取一年里不给她惹事儿，遇事平心静气好好谈？
她暗自决定，只要他能做到，她就把老穆给拒了。结果她还是高看了自己。
罢了，她想，他爱她又如何？能为她豁出性命，感情专一，别的女人勾都勾不走又如何？给不了现世安稳，一样白搭。
她只想要个苹果，他非给她一车梨，他们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这世上没有谁非得谁不可，她没必要非吊死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
喜欢算什么？错误的喜欢是病，得改！
于是，她在他拍完桌子砸光了杯子之后，毅然决然地滚了。隔年跟老穆结了婚——有钱人未必可靠，但总比没钱还不靠谱的强；有钱人对你的好也许是一时的，但总比一时的安生都给不了的男人强。
余梦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哪怕这一刻，被李彪指着鼻子骂婊子，她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她只是心痛，为这个已经到了而立之年、还丝毫不长进的男人心痛。
她没再说话，把佟燕的两个月工资结给了他。
3
讨回了工资，李彪也没见多高兴。他这个年纪了，还在为女朋友几千块的工资跟人干仗，还是靠前女友出手才全身而退，多没脸啊！
佟燕从一开始就反对他去，说他们经理不是个东西，她回头会自己去找老板娘。老板娘最近半年才过来管事儿，人很好。只是最近一阵儿在外地。
她不知道，老板娘就是李彪的前女友，更不知道今儿要不是她出面，他没准儿又得犯浑进局子。
佟燕给他擦洗伤口，不知道该不该把余总另外给她打钱的事告诉他。
没错，余梦在给了李彪现金之后，又找到佟燕的工资卡账号，给她多打了一个月工资。说之前她在外地忙，那件事她不知情，是经理全权处理的。现在她知道了，自然不能委屈她。这钱是KTV给她的赔偿。
但有一个要求，别告诉她男朋友。
其实除了赔偿金的事，还有另一桩。
佟燕从KTV离职后回家看爸妈，被家人逼着相亲。对方工作稳定，谈吐大方，给佟燕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家里简直不能更满意，恨不能明天领证，后天抱娃。
而佟燕自始至终也没给个态度，更不敢告诉爸妈她在这边有个男朋友了。一个心智不全，脾气暴躁，至今没有稳定工作，成天做着发财梦，但是却很爱她的男朋友。
她骗爸妈说，休假结束要回去上班，爸妈费了好大劲儿挽留，她还是咬着牙走了。
回程的路上收到李彪和余梦的短信，一个说给她讨回了工资。另一个说，多给她一个月工资作为补偿。
她一边搓着给李彪擦洗伤口的毛巾，一边从他阴郁沉闷的表情里读取信息——他回回跟人干仗回来，不论输赢，都不曾像现在这般沮丧。
这是一种尊严脸面掉一地的失落，是被人命中要害毫无反击之力的颓丧。
他难不成是见着谁了，才会萎成这副模样？
佟燕忽而想起，他以前好像说过他前女友姓余。
毛巾啪一下掉进盆里，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并且这个猜测很快得到了验证。老板娘余总，果然是李彪当初那个“为了钱踹了他”的前女友！
4
佟燕还在为她的感情问题深度迷茫的时候，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是李彪之前被人撺掇、参与投资的一个项目，居然涉及违法，负责人卷了钱跑了，债主知道情况后天天登门讨债。
佟燕看李彪这脾气，怕闹下去要出事，想尽快还钱了事。
走投无路，腆着脸问余梦开了口。余梦在了解情况后，问了佟燕一个问题：“我可以借这笔钱，但我要问清了，这十万块算你问我借，还是你男朋友借？你可想清楚了，谁借的，我问谁要。”
佟燕愣住了。这问题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内心深处一直在困惑，却从来不敢正视的问题——她跟李彪，真的能走下去吗？她真的要跟他坐一辈子过山车，起起伏伏，折腾个没完，让父母牵挂让亲友不安吗？他还值得她为他付出更多吗？
这时候她的心累程度，也许和当年的余梦一样吧！也许她现在正在走余梦当年走过的路，正在经历她所经历的痛苦。不同的是，余梦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二十郎当岁，可现在，他眼看着要三十了。
而她凭什么相信，她能改变一个由始至终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他人毫无责任感的男人呢？
良久，她苦笑：“算我借的吧！余姐，拜托了。”
余梦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把钱转给了她。
第二件事是，在李彪的麻烦解决了之后，余梦毫无征兆地跟丈夫离了。离婚原因是丈夫出轨，还给小三买了房。很多人这才知道，原来余梦后来到KTV管事儿，去其他门店查账，是在为离婚做准备。
她原来一早就下定了决心。
然而这半年来，没有一个人看出她有哪里不对。她举止优雅，谈笑风生，做保养，购物，潇洒自如。
佟燕对着余梦的背影发怔的时候，李彪正在那儿喝闷酒，发脾气。因为他知道了佟燕给他摆平麻烦的十万块钱是她跟余梦借的，这让他倍感屈辱。
佟燕挂掉了母亲催她回去的电话，回过头，平静地说：“那十万是我借的，我还。”
“我说过让你还吗？你就不该去借！我自己的问题我不能解决吗？要你操哪门子心？”
“你是没让我借，那你也别让那些人上门来骚扰我啊！”佟燕大吼：“不让我操心？认识你的这几年里，我他妈操的心还少吗？”
6
当天晚上，佟燕去见了余梦一面。
一来表达谢意，二来想问余梦一个问题，问她后不后悔。毕竟她放弃爱人换来的婚姻失败了。
可在看到余梦的那一刻，看到她那精神焕发，每根头发丝儿都扬着自信的样子，她就什么也不想问了。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后悔什么呀？爱侣忠贞不二，不见得就会幸福；婚姻破裂，也未必就是不幸。
幸与不幸，难道不是看身在其中的人，过得快乐与否吗？
最后还是余梦问了佟燕：“你真有信心跟李彪走下去吗？”
佟燕微微一愣，苦笑。
其实在来见余梦之前，她已经跟母亲通了电话，同意回去跟那个人试着相处。
不是谁都有资本，抛开现实谈感情；也不是谁都有勇气，长久地等待一个只会拿感情绑架女人的男人幡然醒悟，变得有责任感。
人生苦短，没有谁有义务赔上自己的青春，赌对方会不会成长。
当佟燕告诉余梦，她决定跟李彪分手后，余梦一句好话也没替李彪说。
尽管她内心也很希望，曾经深爱过的男人能过得好。可她为什么要帮他坑人呢？
况且，恋爱中的女人一旦觉醒，再多的挽留都是徒劳。
能不计后果陪李彪上蹿下跳的人未必没有，余梦唯一能做的，就是祝他好运吧！也许真有那吉光普照的女孩儿，最后赌赢了呢？
反正余梦不敢赌。
佟燕也哆哆嗦嗦地下了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