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雨》是一本由童伟格著作,后浪丨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42.00元,页数:200,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时间点,几代人的记忆反复层叠贯穿,从“我”到“他”,叙事者的视角想换就换,错乱构成小说的魅力之一,迷离恍惚就是时间的魔法笼罩的气氛。
●讀到四分之一的時候就已經放棄了捕捉情節的努力,專心於語言的表述,每一個自然段都是一個畫面,一段接一段,一幅連一幅。真是迷人的記憶書寫啊!寫一段或許可以,寫很多段也不難,但把這些畫面綴連起來卻很不容易。肯定會重讀,因為這一遍我確實沒有理清“情節”,只抓到了一些碎片。記憶書寫 / 往昔重述是我很關注的類型,童偉格如何安放這些碎片、為何如此安放,是我很感興趣的一點。一個很好的敘事案例,希望研究這塊兒的朋友早日注意到它。「掂量那些無語的土地,對一個人的意義是什麼:就算這麼減損了一個人,土地看起來,是否會有什麼不同。」——直中我心,這簡直就是我過去幾年每永別一個親友都要苦悶好久的問題。
●一切就凌乱而倾倒,于我尽废如荒原。 - 看第二遍才略略看懂的叙述。娴熟且像魔术的叙事,时间和视角都像万花筒一样。太过分了,我杀我自己。
●也不知道是要耗费多少才能写出这样的小说。明明没有确切的情节却像一场酣畅的大雨倾落,干脆切断日光。台湾的小说总给我一种周身粘稠落雨的感觉,情感缠绵。
●说真的,看飘了
●第一次觉得技巧达到了巅峰以后情节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是一个不容易醒来的梦啊,还有一股浓郁的雨季湿气…… 但是最大的困难依旧是很多页都不得不倒回去读好几遍,太难了……
●一个关于离开或留下,逝去或复活,失落或寻找,溯想或遗忘……微苦、无伤的“说不完的故事” 不敢看第二遍
●亡灵复活,时光流转,混杂着梦呓和心底的暗流徜徉在梦幻的卷轴上。故事随时上演,永不停歇,时间是一个圆周,每一个点都可以诉说出一段回忆,慢慢聚拢,在不同的空间里永恒转动。这本书读一遍是远远不够的,很多细节需要慢下来去琢磨。
●然后有一天,小王高高兴兴喝完果汁,咕咚咕咚从楼梯滚下,一头撞在老王背上。然后就死了。老王说,那真像一头小象穿过他的心。
●很久没有见到这么魔幻的开头了,越来越觉得真正的当代中文文学在台湾
《西北雨》读后感(一):一起沉入这片雨
多抓鱼说真正的好书值得被读两次,我认为好的思想值得被揣摩多次。童伟格的进步读者看的清清楚楚,经过王考的他,在西北雨里面更加放大自己的情绪,这样的现实是真实还是虚幻,像是催眠师并非一上来就给你个痛快,而是徐徐图之,让你愿意交付自己。不难发现,他的作品都在描写生死之间,于生中,于死外,将每一个魂灵都当做最好的素材。乡土气息扑面而来,家族关系跃然纸上,诗意的山林,弥漫着故乡的雾气,每一个游子内心的弦都被他生生拨动。他不是一个人在讲故事,他邀请你一起做梦,无论多冷酷的事实,在他的笔下也会失去事物本身的重量,仿佛在游泳,仿佛置身于热气球中,一起沉入这片西北雨。
《西北雨》读后感(二):说不完的故事
然后有一天,小王高高兴兴喝完果汁,咕咚咕咚从楼梯滚下,一头撞在老王背上,然后就死了。老王说,那真像一头小象穿过他的心; 亡灵复活,时光流转,混杂着梦呓和心底的暗流徜徉在梦幻的卷轴上。故事随时上演,永不停歇,时间是个圆周,每个点都可以诉说出一段回忆,慢慢聚拢,在不同的空间里永恒转动; 雨早停了,父亲总睡得像一把石铸的弓,在四周被他压沉、搂紧的空气里,独自静静的做着梦。在失眠的夜,当整个的房间被细雨中的熹微给洗亮,一切器物的边角,都静静的覆盖着时间的尘埃。带着温暖的沉默,回忆一种远行的手势,是那样的轻柔与无伤; 阿发和父亲没有吃掉世界,他们被世界吃掉了,“时间让每个人终成鳏寡”,这才是真正的《无伤时代》吧,那样的海岛和村变得拥挤,其实是在强调,年轮一圈一圈突出的原因; 沉默,死亡,逃离,无伤,西北雨;
《西北雨》读后感(三):也无风雨也无晴
19-20的读书季偶遇的宝藏作者,后浪台湾作家系列真是惊喜,最近看到B站《至少还有书籍》第一集还安利了,已经入全套。
童伟格的作品都不厚,然而看得很慢,明明写的都是禁锢于偏僻山野或古老村落的故事,那种遣词造句的挥洒灵气让人一不留神就跟着开了小差。关于猫的过分灵敏的感官的描写和记忆的最终意义的诠释正中红心,实在想整段复制粘贴。我妈和万千认为琴棋书画要从娃娃抓起的母亲一样,小时候背的许多诗词当然是书读百遍的结果,然而“倘若这小孩能牢牢记住一件自己并不理解的事,就像死背一则数学公式,那么在将来,他有可能突然明白这些事所代表的意义。“,到了意外的其意自见的时刻,忽然浮现的共鸣和感动比所有赏析题的答案都深刻得多,而我真正由衷庆幸至少还有诗歌。
”事物向那些犹记得它的人,展示它自己。““记不住的,时间证明它并不要紧。你理解了所有你必须记下的。“先看了《王考》和《无伤时代》,私心觉得《西北雨》是最完整也最直白,童伟格似乎很专心于谈论生与死、记忆与忘却以及这其中人与人之间的羁绊缠斗。西北雨是破落的记忆是暂时的隔绝,终归人要直面自己与世界单打独斗。
我下意识地打下了“羁绊缠斗“这四个字,因为故事里的人物自童年起至老病终,似都陷落在与父母子女、家族村落的矛盾冲突里,多延绵数代而早已剪不断理不清,甚至谓之无尽循环。然而当下我又觉得这种关系是不确切的,他故事里的人物,予我的最终印象无一不是孤独。生和死或许没有差别,自由和禁锢在时间中模糊了界限,活在记忆里的人会消散,一切最终都回到起点。就如《无伤时代》里写的”夜色将世界融成一片海,每个有人在的地方便退成一座孤岛。“,每个人都在地底深处沉默,那些”羁绊缠斗“仿佛身周包裹的盘根错节,兀自纠缠不清,却将人各自分隔。
或许等根节中的人走到生命的尽头,终于黄泥销骨,与这片土地再难舍难分的时候,他们才真正不是“一个人“了。“死掉之后,世界变宽了。“
《西北雨》读后感(四):【代跋】赎回最初依偎时光
骆以军
克蒂斯能描述各种自己从未见过的事物:世界是词藻的海洋,是沼泽,是沙漠,瞬息万变地环绕他所站立的方寸之地。鲁恩总看着朋友,七手八脚为眼前所见的事实涂上一层又ー层厚重的油彩,直到一切黝黑而可疑,不再是原来的子……“朋友,”每一场战役后,鲁恩总对克蒂斯说,“您知道的,我但求公平一战。” “我的朋友,”克蒂斯总是耸耸肩,一手敲着拐杖,手扶起鲁恩,对鲁恩说,“只有让他们在我的言语前,成为需要向导的盲人时,我们才平等。对此,我深感抱歉。”我深感抱歉;几乎每则历险,都结束在这句话上头。事后想起,这亦是整个童年时代,白纸黑字浮现在我脑中的最后一句话。 我读童伟格,视觉上那翻动着空旷的场景如此像年轻时看的塔可夫斯基。但流动的诗意却让我想到以色列小说家奥兹或较好时的石黑一雄。 等待,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时间本身,单纯地让每个人终成鳏寡。”一种时间的洞悉同时放弃。一种静默的疯狂,一种焦灼、缓阻,目视着学习老人们(后来你知道那其实是死人亡灵)如何无声在这残酷的荒原和时间中,慢速地活着,不,展演他们仪式般慎重以对,像某些要素被吃掉被隐蔽的记忆,“最好的时光”(但难以言喻的古怪)。 小说是这样静谧的独自时光(也不是独白或独语),而是独自感受着星光、流风、时间、大海、暴雨临袭前的风云变化,无害但存在于老屋或这座岛各处的鬼魂。一个完满的宇宙。 空间上它是一座岛(或有两个不同名字:犬山和光武岛的不同两座岛)。这个岛,也许警似艾可的《昨日之岛》,似乎泅泳过去便穿过换日线到被时间没收的另一端;但却又历历如照明灯下近在眼前栩栩如生的游乐场。“我好像必须花上浅薄生命里的数十个年头,才敢向自己确认,也许,它将永远如此静静地疯癫,像宇宙中最称职的疗养院。”这个雾中小岛有神话时期的父亲,有史前时代的军队,有王爷府,有火车、铁路,有校园、村落、家庭、邻里亲人……在这些地貌场所上活动并进行着什么的人际关系。小说的大半本以上这个小说像在翻印着一具你找不到逻辑的视窗一种村上春树的末日之街,石黑一雄《别让我走》那提供器官之复制人的寄宿学校,或玛格丽特・爱特伍的《末世男女》、韦勒贝克的《一座岛屿的可能性》一一是的,科幻小说,我们借着小说家的凝视,看着那一整片他描述出来的画面风景,古怪又诗意,其实是童伟格将那“灾难”的耳半规管从所有飞翔情节之鸽子的内里摘除掉了,那变成一种“空望”。童伟格在晚近以单篇形式发表的一篇题名为《将来》,奇怪的是,“将来”除了作为这整个小说接近结尾部位的一个时间逻辑的给予,恰像是童伟格自《无伤时代》即发展出来的时光剧场,让它们进入核爆过后的世界。计时失去了任何借以形成描述人类存在之意义,与回忆相对应的是一个被永恒取消掉了的现在,那是一个死亡的时间,“已经”终结了,但无法在目莲救母式的巨大悲愿重建这一切枯荒无望之旷野的同时,“解决”那悖论的仍在前进的物理时间。 那让人想起马丁・艾米斯的《时间箭》。一部小说如录影带倒带,时间是颠倒进行的,我们眼中所见,竟不只是动作的倒转:抓奸的丈夫变成把妻子送给姘头的皮条客,刽子手赠予死尸完整的身体和生命,恶心的粪便从马桶的水喉上升吸入人的肛门,之后从他口中吐出豪华丰盛的美筵……“当生命倒着走时,一切变得美好了。”在童伟格的这个“将来”的世界发生着什么事呢?一种保护着一一甚至如在碎成破片的倒影世界里傻笑着,如失聪者,如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白痴”——《无伤时代》的,以超荷于“小说所能赠予、赎偿真实之空无”的愿力——粘贴模型那样“小小世界真奇妙”的一个空间化的“白银时代”(借王小波的书名)。那是我所能想象小说家用不可能之死物与尸骸,用一“借来的时间”让它们活在宛然画面里(一座被大海包围的岛)。 所以这个只要用愿力泅泳过换日线的“昨日之岛”,一切都变换成白银熠熠的“将来”,在“我想起来了”的魔术完动之前,它们恒只是漂浮静止于巨大标本皿内的死物(残缺的旷野),一种内向封印于族类的环节们失落的“故事”。这种刻意返祖,剥落掉写实主义以降强大复刻“真实”的细节元素,使之类似神话(寓言)场景的“故事”,让人想到巴加斯・略萨的《叙事人》:“因为在马奇根卡斯人中间有一个担负着十分特殊任务的人,他既不是巫师,也不是巫医,而是主要担负着讲述历史的任务。这个人是讲述事情的、说话的。不久前,马奇根卡斯人还是分散的,孤立成一个小小的公社,有时是人数很少的家族团伙,因为他们居住的地区是非常贫瘠的…不能组成重要的社会集体。这样他们便完全分散、孤立地生活。马奇根卡斯人称之为“叙事人”的人物是他们各团伙之间来往联系的一种形式,有些像中世纪的行吟诗人,也有些像巴西东北地区尚存的流浪歌手,弹着六弦琴,走村串镇,边走边唱。至于“叙事人’并不是唱歌而是讲故事一一既讲他们在别的部落里看到的事情,也讲他们自己的经验、公社里过去的历史故事、神话、传说和个人编造的故事。” 这个在死者、祖先、昨日和将来间,传递故事(或梦境的“我”,是一个退化症的畸人(譬如《铁皮鼓》的侏儒奥斯卡,《最后一个摩尔人》里的早衰症少年)。历史在这个岛因某种画框外的重击而搁浅了,所有人都停止在那故障的时刻里,“一个人出生的地方,终于成了他们所能抵达的,最遥远的地方。”停格,曝光,永远重复。或可能,“我”的父亲是个外来書(飞行员。飞机被击落而被岛民俘虏关在大狗笼里),像疯了时的老邦迪亚那样以原人形象成为猿猴般的展示物。真到父亲的国家战胜,岛民这一边的国家战败了。“但是,耻辱’哪里去了?‘仇恨”哪里去了?还有,怜悯’哪里去了?”“我”构造着父亲的感受,凝视、独白、顿悟。由这个退化症的“我”,无伤时代”的“我”,慢速、默片、黑白胶卷地投影那个父亲孤自面对一岛之人的屈辱、仇恨和怜悯。这样筛沙也似流光从眼前倾落,一种偏执的观照,想看清楚无辜的每一个在场者是在哪个关键遭受侮辱和损害。其实其证物泯灭之哀恸一如舞鹤之《拾骨》。只是童的“祖先游戏”之抒情核心更在“宽谅”。宽谅什么?“我”的罪如迷雾包裹,层层遮蔽(他的祖先们并无罪啊,有的只是被剥夺、被侵侮、被压碎了)。因为“我”无法修补父祖们的坏毁?“我”故障了,这个仅能用如此艰难晦涩故事重建残酷时光剧场之“我”让想象中的父祖失望了?“当简洁与温暖,终于也像余烬那样将要消亡,对他们的每次猜想,于我就像倾巢的话语,去抵御那个终将沉默的自己。” 所以这是一个“自己"”之书。但那又是一个鲁佛'的《佩德罗・巴拉莫》的世界,所有死去亡灵的追忆、怀念、遗憾,全 部进驻这个唯一活人(甚至他发现自己也早已死去)的意识。“我”负载着这所有沉默无告的祖先们那么巨大无垠的苦难,“自己”是遗忘的荒原最后一只稻草人,最后一根盐柱,但我难改自己血液基因里那善于苦笑、沉默、原谅,和畏敬海天的天性“我已经无话可说了”。“我”,假定是复制自他人生命的赝品;但同时对抗这种复制,形成了杨照所说的“废人存有论”:不给人带来困扰,不与这世界发生过多不可测的联系。 我”养着“穿透了老王的心”的那只小象;“我”在父亲面前和看不见的猫玩把戏,这样马歇・马叟式地和不存在、已离去的失落之物(亲爱者)玩“他们仍在场”的默剧,“我”像捧着将要进散碎落的水,那样小心翼翼,那样预示着“将要”,必然的失手。那个慢速连笑话都失去了该有的痉挛,“没关系,笑话会等人。”或“好好想,你时间多。” “他”(在后来的章节证明是“我”的祖父)在“我”的梦里,时光运镜不断往前推:包括“他”总是被陌生人骗走的母亲;“他”在军中承受那一次静默荒谬的暴力,西西弗斯式的浪费;“他”的父亲为了儿子的命运去找神乩打架,想收回海王之神谕,最后却变成那么悲哀孤独,那么自由对羞辱的反转冥想之死前时刻。当“自己的故事”退无可退成为“箱里的造景”—— “他的'山村如何被封固在一个更为繁复的人造童年里,和时间两相遗忘,在地理中消失。他带动一整幢病院,发现世界并没有疯”,只是变成一死者回返的雾中风景。“我全部想起来了。”从无言、失语而至这整个小说最后滔滔不绝的描述,“我”成为那个之前因舌头贾祸的海王,唤起所有人的记忆,“我深感抱歉”。“我”睡着了,在梦中造镇,又用小圆锹凿毁整个岛活人与鬼魂的阻碍;“我”,一种赎回的意志;“我深感抱歉”,为着同时祭起这惊扰亡魂而融化已冻结的时光,让不知自己已死的亲爱之人们重演活着的时光。但那正是“我”和所谓界线外粗暴、快速、无感性的正常世界对决的“平等的话语幻术”。倒带、透明,背着快乐无害的他们在这片梦中荒原跑,从葬礼出逃,拉出这样一幅浩瀚如星河,让我们喟叹、悲不能抑、灵魂被塞满巨大风景的“赎回最初依偎时光”的梦的卷轴。
《西北雨》读后感(五):童伟格:时间让每个人终成鳏寡
《西北雨》是一部时间也无法消解的作品,对死亡、命运的探索背后,有着坚韧的意志。这部作品有马尔克斯式的魔幻,有胡安·鲁尔福在《佩德罗·巴拉莫》中营造的生死无界的忧伤诗意的氛围。阅读本书的过程就像走入一座庞大的回忆迷宫,其中的生死消失了界限,时间不再像河流那样单线运动,而是往返曲折。
童伟格:时间让每个人终成鳏寡文 | 戴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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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读什么书?
《西北雨》。
2010年12月10日,台湾文学奖揭晓的当天下午,童伟格正坐在位于淡水的公寓里修改次日文学与写作课程的教案。直到颁奖结束后出版社的编辑发来贺电,童伟格才想起自己的作品《西北雨》入围了长篇小说金典奖的候选名单。就在几分钟前,《西北雨》获得了当年台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金典奖。“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得奖了,反而周围的人都比我更开心。”对于获奖作品《西北雨》,童伟格坦言道,“它获奖我很意外,因为《西北雨》出版面世后,我发现它其实很难让人读完。”
正值壮年的童伟格身形高大,圆脸白发,气质儒雅。他平日里说话并不多,甚至有些寡言,但对于文字,写作起来却“有种淋漓尽致的痛快”。童伟格1977年出生于台北县万里乡(今新北市万里区),从地图上看,那是接近台湾岛最北端的海滨。从国中开始,童伟格离开家乡跨区就读,高中毕业考入以作家辈出而闻名的台大外文系,而后在台北艺术大学攻读硕士与博士学位,如今栖身台北教书写作,大概难得回乡久居。这样的出身与经历,令童伟格很早就感到故乡与自己熟稔而疏离的关系,在旅居异乡的漫长岁月里,他将反复玩味这样的关系,然后谨慎迟疑地写入自己的文字之中。1999年,童伟格以台北寓居青年为题材的短篇小说《我》获台北文学奖短篇小说评审奖,从此受到关注,而后正式步入文坛,并且连连折桂。
从获得2002年联合报文学奖短篇小说大奖的《王考》到《无伤时代》再到《西北雨》,童伟格讲述的都是小人物和乡村的故事,但他的风格却为台湾传统乡土文学带来新特色。他的故事并不走传统的道路,他在小说里让西方魔幻风格自由出入于乡土题材的小说,在灵光乍现的碎片中穿梭现在和过去,意识流的写作文笔带动了台湾乡间特有的细腻的山村春芽和氲氤的海岸波涛。这样的新派风格使童伟格被誉为台湾“新乡土文学作家”的佼佼者,台湾作家骆以军甚至将童伟格的小说媲美于俄罗斯的塔可夫斯基和以色列小说家奥兹。但是在童伟格自己看来,他所关注的焦点一直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时间,而他的写作则是对时间暴力所造成创伤的一种处理。潜行于时光之中,童伟格曾如此述说:“时间本身,单纯地让每个人终成鳏寡。”
童伟格对时间的执念,在他早期的短篇小说中便已初见端倪。而关于时间的小说幻术,将始终伴随着童伟格的文学创作。事实上,在《王考》这部短篇小说集中,童伟格似乎已将他此后想要讲述的故事梗概大致讲完,诸多人物原型与基础场景都已有所体现:在童伟格的叙事中,总会有那样一个临海却封闭的山村,人们总是在那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马路边,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客车;山村榕树下,总是有一群闲人在欢聚胡闹,沉溺于最后的狂欢。祖父辈总是执着于土地的耕种;而父辈们又总是在年轻时迫不及待地逃亡,而后要么客死他乡,要么沦为"废人"。至于往往承担叙事者角色的"我",山村的第三代,则始终显得那么内敛平静,却莫名悲情,以少年老成的语调,雕琢着那些稍纵即逝的时光。
2005年,童伟格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无伤时代》,讲述的其实依然是个简单至极的故事:早年丧父的江自高中起离开山村,寓居大城,年过三十却突然回返,决心和"他的山村"、"他的村人"一起终老下去;而母亲的一生则经历了丧夫、失业、再就业,在煞车皮工厂吸了三十多年粉尘之后,发现自己左耳后生出两颗肿瘤。小说从母亲最初的独自就医写起,到江在手术室外等待母亲结束,全书仿佛是一个莫比乌斯环,故事永不止息;所有的记忆、伤害,甚至连命运与死亡,都在小说中无尽循环。
童伟格就像一个以时间为颜料的油画家,在简单勾勒的铅笔草图上不停涂抹,新的油彩覆盖旧的油彩,幻化出交融渲染、层层叠映的视觉效果。以这样的方式,童伟格甚至发展出一种设置悬念的独特技术。一个油画家当然不大会想要去创作情节机巧曲折的漫画来讨人欢心,但是他的作画过程却也足够令人期待。童伟格总是能让一个最初看似平平无奇的细节,几经涂抹光影,不断附丽意义,最终改头换面,使人恍然大悟:原来所有秘密早已袒露,一切的一切早有定局。
在他的第二部长篇小说《西北雨》中,童伟格故技重施,让小说的结尾在开篇便被讲述:十岁生日那天,自小父母离异随父亲生活的许希逢第一次主动去寻找自己的母亲。在此之后,纷纭涌出的记忆将小说一点点填满,但是发生在那一天的细节还将被拆散撕碎,不时穿插在叙述当中。只是缺乏先见之明的读者当然难以从童伟格丰美的修辞中辨别,哪些是情节的关键枢纽,而哪些不过是起承转合。在我们一路跟随童伟格的油画笔触,陪伴许希逢游荡于时间之中,见过他的曾祖父与曾祖母、祖父祖母、外公外婆、父亲母亲,听完一整个家族故事之后,才在最后一次回返最初时赫然发现,那当中隐藏着怎样一个难以理解的弑父故事。而此前那些虚虚实实的片段,也在此刻重新游动起来,彼此聚合联络,逐渐拼出一张似曾相识却又面目全非的图景,并将所有人最深切的挫败、沮丧、恐惧、忧伤统统召唤出来,隐约影绰地漂浮着。有如时间再一次向我们敞开,却又岌岌可危地似乎马上就要关闭。
反复打磨五年,在《西北雨》十余万字的篇幅里,童伟格终于得以将他的时间幻术充分地施展。此番童伟格有足够余裕从容不迫地将散落在短篇小说中的伪地方志、乡野传奇、童年往事,以及沉默等待的老人、去而复返的游子,统统拾掇起来,以细密的时间针脚编织在一起。当时间破损,乡土败亡,以连贯时间线索结构的叙事在短篇小说中都难以为继,遑论长篇。故此童伟格接受时间流民的宿命,恰恰选择以支离破碎的方式进行写作。他自由出入于记忆之流停驻的每个瞬间,只是更加细致深入地倾听"废人"们壳内的声音,打捞时间的内面,将小说作成一个以个人经验容纳时间碎片的博物馆。他并且像一个真正的考古学家那样,不厌其烦地反复回到同一个时刻,以不同的记忆残片对照发现新的意义与真相。
但《西北雨》却是一部时间也无法消解的作品,对死亡、命运的探索背后,有着坚韧的意志。它甚至是一个见证,仿佛让我们看到一名小说家在骤雨将临之前,仍然走向未知的迷雾,永远不迟疑的身影。阅读《西北雨》的过程就像走入一座庞大的回忆迷宫,其中的生死消失了界限,时间不再像河流那样单线运动,而是往返曲折;故事中的那座岛屿也像一处生存之地的隐喻,让人感到实际又模糊。这部作品有马尔克斯式的魔幻,有胡安·鲁尔福在《佩德罗·巴拉莫》中营造的生死无界的忧伤诗意的氛围。“我”,一个“退化”的人,一个逐样失去人的各种技能的人,身处这片“被遗弃的孤土”上,“静静坐在路边”,回忆起整个家族——父亲、母亲、祖父、祖母,或者说召唤出他们的魂灵,连带他们在人世间所经历的时光与故事,以及“我”与他们之间的牵连和纠葛。这一切最终也汇聚为“我”的自我建构,成为“我”对这个世界的“赎还”,以及内心的归依之处。
从《王考》到《无伤时代》再到《西北雨》,无论是逞驭变化的魔幻想像,或以乡野传奇拼组诗意的语汇,童伟格惯常于将一瞬时间或短暂的霎那之时,以想像的虚拟之笔无限拉长并进行重新的咀嚼。可以说,《西北雨》讲述了一个从死者国度被思念与记忆用力唤回到小说文本叙事当中的沉默亲属们的故事,除此之外,童伟格真正在意的,恐怕正是与回忆相对那些亲人的死亡时间的凝结,无论是小说后半段所大量书写到的现在时间,或上半段所展现的父亲存活过的过去,书写缓慢进行中的记忆回溯之中,其所捕捉的即是一个自我不断消解与不断重塑的自己。
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更加理解童伟格何以必须以这样的方式写作:他的欲言又止,他的流转迁徙,他的置身事外。在一个无伤时代中的无伤写作,当然不可以对时间横征暴敛,强无知为有知,将这散乱的时间以未必可靠的主观愿望聚拢成一个有开始有结尾的故事。童伟格不得不比任何时代的写作者都更加繁复周折,更加小心翼翼。在早期的对谈中,他自认为是一个"捉襟见肘的写实主义者",那么身处后现代的现实当中,他便必得去探索那些后现代的写作策略来完成他的写实。因此他不断锤炼关于时间的小说幻术,不断试探叙述的边界与可能,而童伟格对小说叙述理论的开掘,从未远离他写作小说的初衷。
是为读书笔记。
二零一九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个人公众号:davenztalk (文子自道),更新原创游记杂感、故事诗歌、影音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