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文革”后出生的人来说,“样板戏”是一个非常陌生的词汇。但在“文革”时期,“样板戏”曾一度独霸文艺舞台,在那时,充耳所闻皆样板戏唱段,满目所见皆样板戏剧照。我是听着样板戏长大的,七岁的时候曾在人民公社的舞台上唱过样板戏。所谓样板戏,是特指在“文革”时期推出的一批现代京剧剧目(也有少量的其它剧种,如芭蕾舞剧《白毛女》等)。由于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文艺必须服从于政治,因此这批剧目具有颇具时代特色的内容和表现形式,被称为“革命现代京剧”。我成年后比较喜欢戏曲,并非是由于童年时对样板戏的耳濡目染,而是由于喜欢历史的缘故,因为在改革开放初期恢复传统戏演出时,我发现每出古装戏都是一个历史故事,带着对故事的兴趣去看戏,不知不觉对戏曲这种表现形式也产生了好感。我现在不管是传统戏还是现代戏一律爱听爱看,其中也包括那些“样板戏”(现在叫“现代京剧”,“革命”二字没有了)。童年时看样板戏只是看热闹而已,现在再看时,有了许多鉴赏和思考,是绝不会像巴金那样听到样板戏做噩梦的。如果我们抛开政治因素,仅从艺术的视角去看样板戏,我们不能不惊叹当时的艺术家们的创造力,无论是唱腔音乐还是舞美设计,样板戏确实是艺术精品。但如果抛开艺术因素,看其基于政治需要对人物的塑造和刻画,有些方面是非常可笑的。
一是脸谱化。脸谱是中国传统戏曲的重要艺术表现形式,从剧中人物的脸谱和装扮一眼便可看出人物的身份和善恶。现代京剧中没有脸谱,但剧中的人物好坏也是一望便知,这实际上是在人物塑造上“脸谱化”的结果。再加上充分利用灯光的使用和拍摄角度的选取,剧中的正面人物形象格外高大明亮,塑造了一批在那个时代光彩照人的偶像。
例如在《红灯记》中,主角李玉和是一个穷苦的铁路工人,但我们看到的舞台上的李玉和服装笔挺,虽有补丁但形状规则,头戴大盖帽,英武异常,以至于小时候看电影以为李玉和是个大官。我曾看过恢复样板戏之前原貌的《红灯记》,京剧演员孙岳扮演的李玉和胡子拉茬,更像一个普通的下层劳动者。
《智取威虎山》中的第六场《打进匪窟》,是表现杨子荣假扮土匪打进敌人内部的情形。开场时,土匪们所在的山洞光线昏暗,土匪众头领“八大金刚”个个灰头土脸,面目狰狞。突然,洞口一下亮了起来,随着土匪传令兵的一声吆喝,在追光灯的照明中,杨子荣神采奕奕地出场了。杨子荣走到哪里,追光灯照到哪里,愈发显得杨子荣光彩照人,和在阴影里的土匪们形成显明的对比。同样都是土匪打扮,同样的服装穿在杨子荣身上是那样漂亮。
我在电视中曾看到过《沙家浜》中郭建光的扮演者潭元寿先生和《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的扮演者童祥苓先生的便装演出,发现他们的身高其实很一般,与青年演员站在一起明显矮得多,很难把他们与样板戏中的高大形象联系在一起。
二是无性化。样板戏中的人物虽有性别上的差异,但却大部分没有家庭,或虽有家庭也没有配偶,更不可能有爱情,这与现在的影视作口无性不成戏恰恰相反。样板戏中的正面人物是工家兵的杰出代表,他们不能有缺点,不能有私欲,他们生是革命的人,只能生活在革命的大家庭里,所以站在样板戏舞台上的是一群在生活中的孤男寡女。
杨子荣、郭建光、严伟才等是军人,战争时期不可能带着老婆上战场,因此在戏中没有配偶这很正常。《杜鹃山》中的柯湘本是有丈夫的,且也是和柯湘一同前往杜鹃山的,但尚未出场就让敌人杀害了。和平年代的方海珍、江水英,都是女干部,中年女性却婚姻状况不明,在剧中她们没有男人,没有子女。《红灯记》中的李玉和是有家庭的,但一家三代全是单身,有李奶奶没有李爷爷,李玉和似乎没结过婚,李铁梅年方十七,从李奶奶痛说革命家史可以知道,这三口“本不是一家人”。《智取威虎山》中的小常宝是有家庭的,她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常宝的母亲早被土匪害死了。杨子荣深山问苦时,常宝哭诉道:“到夜晚,爹想祖母我想娘。”只能这样隔代想念,“爹想娘”是不行的。《沙家浜》中的阿庆嫂一定有丈夫,但这个叫“阿庆”的男人在上海,没有出现在剧中。现在有人改编,实际上是恶搞《沙家浜》,让阿庆嫂成了汉奸胡传魁的情妇,这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样板戏代表一个时代,我对那个时代有着太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