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12点，准时收到张张的信息：老大，生日快乐！哦，我的生日到了。每年的这个时刻，她都会发这样的信息，30年，从未落下。
其实这个日子是张张的生日。
在认识张张以前，我没有生日。张张认为我不能没有生日，她将她的生日送给了我。于是，这一天也成了我的生日。
我出生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当时家中生活困顿，人仰马翻。大人每天忙着跟土地博弈，只为能填饱全家的肚子。这样简单的愿望，却也不能完全实现。饱暖尚未着陆，大家也就没有心思去记录我的出生日期了。
小学入学前夕，老师上门采集信息。全家没有一人能想起我具体的生日。奶奶说我是六月出生的；父亲说我是割早稻的第一天出生的，因为妈妈上午割完稻子回来中午就生了我。母亲大概记得我的生日，因为那是她的受难日。可是她早已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面对这样的家庭，老师啼笑皆非，他就自己帮我填了个数据。那个年代，不用制卡办证，没有生日也并不碍事。
但生日却是其他孩子的期盼，因为一年才有一次。而且生日当天，寿星总会有所收获，至少能吃上一顿好的，比如带肉的包子或者饺子，家境好的还会有新衣服新鞋子。隔壁的红梅更幸福。除了父母的为她添置的新衣外，她外婆和舅舅每年都会赠送她不同的生日礼物。这一天他们家就像过节一样，非常热闹。后续一个月，红梅都会异常兴奋，不停地跟我们展示她的新衣服新玩具。
我们家是不能像别人那样过生日的。在我记忆里，姐姐的生日，是煮一碗面条，我们兄妹三个分着吃。哥哥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他的生日是一碗面条加两个鸡蛋。要知道，一个鸡蛋是要换取我们家半个月的食盐啊，平时我们是吃不到的。每次我都贼溜溜地盯着哥哥碗里的鸡蛋，拼命吞着口水。后来哥哥发现了，他会分一个鸡蛋给我。于是，我期盼着哥哥过生日。而我自己，没有生日。
上初中后，认识了张张，很快，我们就成了好姐妹。张张叫我老大，或许是因为我浑身散发着匪气。
夏天的一个星期六，张张邀请我去她家玩，说是她过生日，家里人同意了。
她家的晚饭超出我的想象，桌上的菜品都是我过年都吃不到的。张张的爸爸是镇上供销社的主任，哥哥是派出所的警察。他们家只有这一个女孩。张张平日的生活就比一般人都要好，更何况今天是她生日。
在饭桌上，我第一次看到有一种圆圆的馍馍叫蛋糕，它有漂亮的色彩和图案。当我将蛋糕塞进嘴里的时候，都快窒息了。蛋糕很香很软，特别是外面那一层白白的糊糊，又甜又滑。我细细地品尝，轻轻地砸吧着嘴。这是我从未吃过的味道，也是我此生吃过的最美味的蛋糕。
饭后，我在张张的房间里看到了她收到的生日礼物。一件带帽子的黄色风衣，颜色和款式都非常新潮；一只粉色平绒绣花的小挂包；还有一双带跟的皮鞋。看着这些，我突然好难过。我感觉自己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我的生活跟她是如此不同。
小孩的忘性大，我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也不再苦闷。过了几天，张张来问我：“你生日时你家里人会送你什么呀？”我说：“我没有生日。”张张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以为我还在生气。
又过了几天，张张又来问我什么时候过生日。我很不耐烦：“不是跟你说了我没有生日吗？”张张看见我满脸黑线，哭了。看着她委屈的样子，我换了口气：“我真的没有生日，我家人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出生的，所以我从来不过生日。”
张张眨着迷茫的眼睛，嘀咕着：“怎么可以没有生日呢？没有生日我怎么送你礼物呢？”听到“礼物”两个字，我打了个激灵。提着眉眼对张张说：“你要送我礼物还不容易吗？那你就帮我选个日子做生日呀。”张张说：“好，等我想想哪天最好。”
第二天一到学校，张张就把我拉到走廊上，郑重地告诉我：“我想好了，你就跟我同一天过生日吧，这样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生日了。”我说行。
就在这一天，我有了生日，属于我和张张的生日。别人都不知道。
张张每年都会送我礼物，有轻有重，但各有心意。而我从未送过东西给她，每次只会给她留张纸条：谢谢你，小东西！
大学报到前，我去派出所调户籍，警察叔叔却找不到我的户口记录了。他们重新帮我造户口，问我出生日期，我随口报出我和张张的生日。于是，我的身份证号码就生成了，那里面记录着我的生日信息。
后来我才发现，农村的生日都是农历的日子，而身份证上的信息，都是公历日期。二者是有时间差异的。我的身份证生日与我俩原来的生日不同了。我很难过，告诉了张张。张张说：“以后你就过两个生日吧，以弥补你以前被忘记的生日。”
后来，我与张张分隔几千里，我们不能在一起过生日了。我的生日也从农历六月变成了公历六月，数字不变，日期却大不相同。过着过着，我自己都得忘记了我曾经过的是农历六月的生日。
但张张记得。她一定会分别在每年公历和农历的日期里都给我发信息：“老大，生日快乐！”
我的回复千年不变：“谢谢你，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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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岚：在幼稚的年纪成熟着，在成熟的路上幼稚着。山一程，水一程，只为心中不减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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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海一斋微刊
2017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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