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路上,谁也没有和她打招呼,厚重的装备下面,都是一颗颗心急如焚的天使之心。
缷下一身的装备,洗好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咕咚咕咚”喝下了一大杯水:她终于有时间喝水了,也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喝水了。
稍稍收拾一下自己后,她觉得还好,脸上也只是被眼罩和口罩勒住的几个地方有点红,这才迫不及待地在床上坐了下来。
今天是她到疫区的第三天,她想拿起手机来看看微信,可是发现泡得发白的手指有些不听指挥,没办法,只好左右手交替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双手。
好几分钟之后,她才打开手机微信,找到“松宝”给她发来的信息。
当看到只有“保重自己”几个字时,双肩还是下意识地往下落了下来,整个身子也不由得松垮了下来。
感觉到自己马上要睡过去了,她来不及想太多,也顾不上刷没有刷完的朋友圈了,又看了一眼已经脏了的鞋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不管了,休息要紧,明天还要继续战斗呢。
在这儿,连轴地忙和累,彻底治愈了她的认床,高强度长时间的工作下来,她靠着床沿坐在地板上都能睡着。
三十八岁的陈岚是她们科室里最早响应抗疫号召的,却是最后一个签字的。
报名最积极,说来也惭愧,并不是她真正有多高尚或者是多党性,而是当时她正和老公杨青松冷战着。
和杨青松吵架,还是为了去谁家过年,明明去年过年时就说好了今年去她妈妈家过年,为了这事她还早早地和同事换了好几个班,临了临了,杨青松却变了卦。
她想到她的爸妈在家对她翘首以盼的模样,顿时感觉这婚姻无聊透了,她马上就要喘不过气来了,所以干脆借口加班躲到了单位。
不料,天灾袭来,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之际,病毒肺炎也来势汹汹,作为医生的她瞬间就被带到了风口浪尖。
审核不到五小时就下来了,然而当她回看申请书上的“不记报酬,无论生死”的几个字时,按鼠标的手指还是在微微发抖。
医生也是人啊,她是一个十二岁孩子的母亲,也是人妻,是人女,这些不仅仅是身份,同时也是责任,想到这儿,她的心里又泛起了忐忑的波涛来。
著名主持人董卿说:“想要自己的孩子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就去做什么样的人。”她希望她的儿子也能成为一个勇敢的、对社会有用的人。
然后,在没有和杨青松商量的情况下,她在“生死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指纹,选择了在鼠年的大年初一奔赴疫区前线。
“老婆,多保重!”这是她在吵架之后,上车之前听到杨青松和她说的唯一一句话。
一到这儿,不停蹄的工作让她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但是,每天下班后,她最盼望的还是能看到杨青松给她的留言。
然而,生死面前,微不足道的失望,完全不足以能停驻在她的心间超过五分钟。
她很快又投入了新一天的工作。
沉重的防护服,成人号的尿不湿,没完没了的工作,既占据了她的身体,也攻克了她的思想,属于她个人的,大概就只剩呼吸了。
有时,连送来的饭菜都会被忘记。
到疫区第五天下午,她不幸碰上了来这儿的第一个离去的病人。
这是之前她所在的妇产科很难碰上的。
老人69岁,被送来的时候CT扫描显示双肺都是白色,老人又有基础病,糖尿病和高血压。
而真正触动她的,是老人被抬出去时的情景。
和平时的亲友嘶鸣送别不同的,是而今的静得吓人,只有工作人员在机械而又谨慎地忙碌着。
现场有同事的视线和她在半空中相遇了,对视半秒后,又一同把视线投向了老人离去的方向。
作为医生,大概就是在这一刻感觉自己最无能、最渺小吧。
一个鲜活的生命,也许几天前还在哪个街坊家下着棋呢,几天后的此刻,就静静地变成了一个名字,一个编号,送至火葬场后,就成了一小撮的灰烬……
眼罩和口罩都湿了,早被泪水给浸透了。
这天晚上,她破天荒地回复了杨青松的微信:我很好。
虽然只有三个字,却是她认为的最好的表达了。
平时在家的时候,陈岚总是每天洗两个澡。
然而,到了这儿,六天都没能洗上两个澡,她的后背又湿又痒,一天有N次想去挠,但却没能挠上一次。
她有限的生活经历里,哪会料想到,有一天,能好好挠一场痒痒都是奢侈呢?
确诊的病人越来越多,排队等着检查的人也越来越多。
然而,一直身负天使之责的她并没有意识到,在这暗无天日的忙碌中,她将迎来她人生中最最灰暗的一天。
中午一点多的时候,她接待了一个五十二岁的病人,她看了检查结果后,双肺影像白花花的,核酸阳性,告诉对方确定他是感染了新型肺炎。
“那你们什么时候能治好我?要自己出钱不?”
陈岚看了他一眼,沉吟了一会,回答说:“你先安下心来,相信医院一定会治好你,费用不用你负责。”
“到底要几天?”对方的口气中有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陈岚的经验告诉她,这个病人性子比较急躁,她缓了缓自己,想着怎样组织合适的语言巧妙地来安抚他。
可是,就在她沉默的这个片刻,意外发生了!
那个五十二岁的确诊病人,当场摘下口罩,朝着她身上连吐好几口的口水!
有的唾沫径直溅向了她的额头上!
她当时就懵了!
她见过闹情绪的孕妇老公,孕妇婆婆,但从来没有见过朝她吐口水的病人,还是身患严重传染病的病人。
她直感觉被口水溅到的地方有无数个小虫子在爬,右手下意识地往额头摸去,去被旁边的同事喝住了:“不能用手擦,快回去消毒!”
同事细致地把她从头到脚都消过毒后,她又拿洗面奶和消毒液反反复复地把脸洗了好多回,才感觉心下稍稍安定一点。
出来快一个星期了,她从来没有一刻比此时更想家。
自打成人以后,也没有一刻比此刻更想念父母。
她还有儿子,有父母,有老公,有那么多让她牵肠挂肚的人,她还不想死!
她再也没能忍住,把发生的事在微信上和杨青松说了,信息发出去不到半分钟,杨青松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老公……”在最爱的人面前,总是最藏不住情绪的。
陈岚一开口,杨青松就听出了她的脆弱,无助和委屈。
“老婆,没事的。认真消毒清洗,你一定会没事的,放心吧。”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苍白的安慰,陈岚却如获灵丹妙药一般,心下也慢慢活络起来了:“儿子好吗?在家有没有看书?”
“在呢,他很好,你等会。”
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后,儿子叫起了妈妈:“妈妈,新年快乐!妈妈,你在那还好吗?”
儿子的问候给陈岚注入了无限的勇气。
她强打精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爽轻松,回答说:“妈妈在这很好,就是想你们了。”
“妈妈,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陈岚不敢多说,慌忙挂断了电话。
电话断了后,杨青松的微信叮叮咚咚地蹦了过来。
全是叮嘱的短句,也是身为高中语文老师的表达习惯吧,言简意赅,却又牵挂绵绵。
陈岚不敢过多的儿女情长,前线还需要她,在那儿还有好几千人在排队等待检查,然后等她们给出“是”“疑似”或“不是”的结论。
于是她匆匆作别杨青松,换上新的战袍,又上了岗。
紧张而忙碌的工作常常会让人忘记掉时间,等陈岚意识到自己喉咙不舒服,开始咳嗽时,已是她出征的第十天了。
她开始咳嗽,而且咳的时候牵扯起胸口疼得紧抠抠的,全身无力。
不用检查,她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下午的时候,她走路都有些踉跄了,才不得不去做了个肺部CT,不出所料,结果显示左下肺有感染。
然而,等她去做核酸检测时,却被告之核酸检测盒已经用完了。
短短的几个小时,她就由断人病情的医生变为了等待检查和治疗的病人,没有检测盒,就没人来给她下结论,当然也就得不到住院治疗。
可是,作为医生,她知道自己的情况,她必须马上自我隔离。
最后,别无选择的她自己去药房拿了点药,住进了当地一个免费为医生提供的宾馆,自我隔离起来。
咳嗽越来越严重了,呼吸也跟着重了起来,她一个人躺在宾馆的房间不敢出去。
一时间,她像是立在了一个遥远的孤岛上,四面八方全部是水,她不能动弹。
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可就是半睡的状态下,咳嗽都不时地偷袭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不一会儿进来了一个高高大大的全副武装的人,以往来给她消毒和送药的都是女同事,身形明显比眼前的人矮小。
陈岚好奇地瞅着来人,静静地等着对方开口。
对方看了她好一会儿之后,才说:“老婆,我来了。”
“怎么是你!出去,先出去,你知道怎样给防护服消毒吗?”陈岚边说边坐了起来,接着又马上抬起右手给杨青松做起了示范。
“知道,李主任都详细教给我了。”看着陈岚的炸毛的样子,杨青松口罩下的嘴角下意识地咧了起来。
“我到你这报个到,就去李主任那儿排队领检测盒去啊。”
“等会,你怎么来的?”陈岚知道杨青松不适合久留,但她实在太好奇了。
“这个你就别管了,你只需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我来了,就行。”杨青松傲娇地留给了陈岚一个背影。
不死心的陈岚又在微信上给杨青松发起了轰炸。
叮嘱他去医院的时候,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也问他为什么会逆疫而上,又是怎样在封城了的情况下进入到她所在宾馆的。
大概二十来分钟之后,陈岚才等来杨青松的回复。
杨青松是一个人开车过来的,把车停在离疫区最近的一个服务区,然而亮出自己的身份证和教师证,又把自己妻子是援疫医生的情况向人全盘托出。
在求助于第十一辆本地车时,一位本地女司机把他“偷运”了进来,并亲自把他送到了陈岚的宾馆附近。
看到杨青松的回复,陈岚又感动又好笑,她不敢想像这个平时清高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会求人,还是求助于陌生人,而这一切,都源于她的需要。
看到杨青松说自己一米七八的大男人沦落到求人“偷运”,又忍不住偷笑起来来。
同时,她也感动于佚名女司机的帮忙,疫情当敌,匹夫有责吧。
杨青松到来后,她感觉好多了,起码她不在是一个人立在孤岛上了。
在她住的岛和岸上,有了一趟专线,而这专线的驾驶员,就是她的丈夫:杨青松。
结婚十三年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夫妻,就是那个会心肝情愿和你同舟共济的人。
是那个别人都孤立你远离你时,他却勇敢地不畏艰险护你左右的人。
“老婆,等你好了,今年暑假,我陪你回老家去陪陪咱爸咱妈吧,你现在的情况我没有和他们说,你也不要说漏嘴。”
看完微信,陈岚把视线望向窗外,把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起来:
愿自己早日康复,能尽快回家看望父母儿子,也愿我们的民族早日康复,早日战胜疫魔!
PS:
你们好,我是胖胖,
疫情无情,医者有爱。
在这场猝不及防的瘟疫里,人人自危,
但却有那么一群逆行者,给了我们曙光,
他们不计报酬,不论生死,
成了这场特殊战役里的战神。
但他们也是普通人,他们需要家人的理解和爱,
也需要我们共同的支持,
更需要我们的不添乱,不伤害。
加油,我们的白衣天使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