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 · 第三期
又是一个惆怅的加完班的周六凌晨,我在公司附近的 7-11 便利店遇到了同事阿脆——他正拿着鱼蛋碗豪饮 1.25 L 的果粒橙。
半夜坐在便利店用碗喝果粒橙的他在想些什么?
又为什么不回家?
一系列微妙的元素,让我好奇起那些周末半夜坐在便利店的年轻人们。
在便利店蹲了两个夜晚后,我在他们身上发现了一些共通点,关于城市,也关于情感。
周六 00 : 34
“我不能喝酒,
这个便利店,阿脆已经在深夜来过无数次,有时是加班后过来吃点宵夜,有时是因为……
有时他看似一个人在平静地工作,但那大半天,最占据他脑子的,都是那条还没被回复的消息。
在今晚之前,阿脆已经连续喝了一周的酒,头痛药吃完了,他不能再喝下去了。
不忍心看他继续消沉,好朋友九日拉他去了便利店,从货架上提下一桶果粒橙,九日跟阿脆说:
“我们把这桶橙汁吹掉好不好?”
于是他们就坐在 7-11 里,你一碗我一碗地干烦恼。十几分钟后,阿脆开心地跑出了便利店,笑声荡漾在空气里。
“其实有些时候,不需要真的喝酒,你完成那个仪式就好。” 阿脆后来说。
凌晨明亮的便利店
周六 02 : 34
“30 岁,我也渴望爱情,
但不会再说出来了。”
围着办公大楼跑过一圈后,阿锋来到 7-11 买了一个三明治和一杯牛乳茶。
“工作一累,我就会下来跑步。”阿锋把跑步当作休息,跑完就来便利店吃宵夜。
阿锋脸方,棱角分明,三十岁,两只手上都没有戴戒指。吃完宵夜后,他会直接回公司睡,天亮后,他要去广州塔参加垂直马拉松比赛,也就是跑楼梯。
“跑楼是我唯一的爱好。”阿锋跑过最高的楼在深圳,110 层,但平时都在公司大楼跑。
他常常在某个楼层遇到一群漂亮的女孩,她们会围着一个装烟头的月饼盒抽烟,每当看见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爬上楼来的阿锋,“她们就会像看傻逼一样看我。”
我们坐在 7-11 门口的长椅上,望着灯光明亮的*,我问:你会怎么形容 7-11?
阿锋思考片刻,说“闺蜜”。半夜不睡觉开着灯等你的,不是闺蜜是什么?阿锋反问。我好奇他没有说爱人或兄弟。
他看见了我的读书笔记,要我推荐一本书给他。说要短的,小说,国内的。我推给他《沉沦》。
阿锋问为什么是这本书,我开玩笑说,里面有几句郁达夫的呼号,适合我也适合你:
槁木的二十一岁,
死灰的二十一岁,
30 岁的阿锋目前单身,嚼着 7-11 三明治的阿锋说,他渴望爱情,但已经不会再说出来了。
便利店门口的花花
周日 23 : 26
“只有富人不累。”
小黑在 7-11 门口运球,篮球触地,啪啪,啪啪。
每周六傍晚,小黑和同事都会聚集在 7-11 门口开会。几盒薯片,一碗鱼蛋,几碗关东煮,食物残骸还在,同事都已经回家,夜色里只剩他一个。
“我一般会待到 11 点多再走,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没事做。”
他掏出一个橡胶玩具球送给我,“这样的东西我已经送出去五六十个了”。小黑最常在广州塔一带转悠,遇到小朋友,就会上前送他一个玩具,但不是完全出于喜欢他们——
“你只要跟他热乎起来,说一句‘小朋友,你跟妈妈说你要报名上篮球课,教练就把这个玩具送给你好不好’,他就会跑到妈妈面前求妈妈报我课。”小黑说,“成功率很高。”
“你信么,这一片的富人我几乎都认识了。”小黑还看四周,问:“你知道这附近哪个小区的人最有钱吗?”
我随口答了个名字,他说不是,指了指斜前方,说:“那里有很多投资人,闲着没事走到这里买套房,走到那里买套房,看中个项目就做天使投资人。
只要坐在家里,就赚死钱了。”
“业务员太累了”,小黑望着 7-11 出神,我安慰他说,这条街上谁不累呢。
他说,富人的老婆不累,那些微信群里的小孩妈妈又漂亮又有钱,今天埃塞俄比亚,明天西班牙。除了旅游,就是带孩子。
他的手机亮了,仔仔细细整理好手边的一摞业务资料,小黑骑着电动车又一次离开了他的憩息地 7-11 。
临走前说了句:我要去赚钱了。
橡胶球被捏爆,里面有一只壁虎和一片星空
周日 02 : 36
@YUYU 广告人
“Fuck,干他妈的。”
正在赶广告大纲的 YUYU 一边喝罐装咖啡,一边爆改广告大纲,“讲脏话是我给自己加油鼓劲的方式”。
她已经坐在 7-11 用餐区一个多小时了,一个“十年改变”主题的广告卡在了“时间感表现不明确”的反馈上。
“你看,看高考资料的是高中生,买上智能手机的是大学生,这还不明确么?”她指着 iPad 屏幕叹气。
我建议她回家改,她连连摇头。
“绝对不能回去,那个正方体只会让我压抑,完全禁锢灵感。”这已经不是 YUYU 第一次来 7-11 赶广告了,尤其是在周末。不像公司和家,她说 7-11 让自己觉得放松。
坐在用餐区的人会热便当、吃关东煮、吸溜车仔面,YUYU 说,这些杂七杂八的味道混在一起会让自己觉得热闹,思维发散得快。
改得鼻塞头晕时,YUYU 会望着 7-11 的窗户发会呆。不知道她看的是窗外面,还是里面的映像。
一旁安静的 M 记和 K 爷
周日 03 : 20
“我做你的男朋友吧。”
来自埃及的 Ehab 教了我很多遍他名字的读音。
深夜下班后,Ehab 拎着要洗的工装坐在了便利店。他买了一盒烟,靠近向我借打火机,还给我时,他顺势拉起我的手,亲吻了我的手背。
“You are very beautiful”,话音一落,他拉起我一绺头发,用深邃的眼神望着我,我往后撤了撤椅子。
正聊着天,他突然拿起我的手机开始翻我的相册,我抢回来,表示这样是不礼貌的。
接着 Ehab 问我能不能给他一个 kiss,我说不能,又问我有没有丈夫,我说有男朋友,也不能 kiss,他继续问为什么。
会感到好奇的他,说不定把 7-11 当成了某个意味邂逅的地方。
经过一段笑和沉默,他以“ Nice to meet you ”结束了这段尴尬的对话,踱回了一个人的公寓。
最后
因为这篇文章,我采访了许多深夜进入便利店的人。最记得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的爷爷,从我身后绕着走过来。
“呦,有好烟啊!”
“你是要烟吗?”
“是。”
“万宝路而已,给。”
爷爷自然地接过烟,又从口袋里掏出火机点上,散漫地走在黑夜里画了条星红的线。
看来这座城市,不会再因为天黑而暗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