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周振，陕西人。曾经团队作案，抢劫过一个银行，金额高达三百多万，一天后我们被捕，迎接大家的是十年徒刑。
我家在陕西农村，在我印象里，家里常常是揭不开锅的。父亲蹲在墙角抽旱烟，露出他的大黄牙，吐出的烟圈儿呛得我直咳嗽，母亲则是做一些手工活勉强换钱。
农村的人都是在家种地，靠天吃饭，五岁那年，罕见的大旱，井里也提不上来水，庄稼都旱死了，母亲整天唉声叹气，愁苦连天。
母亲吓得直摇头。都知道挖矿挣钱，一天五十块，在一毛钱都能买一把瓜子的年代，这绝对是挣钱的门路，可是给的钱多就意味着风险大。
那时候每年村里都会传来谁家儿子去挖矿，最后永远留在那里了。母亲害怕父亲出事，不停地摇头。
父亲看不惯母亲哭哭啼啼的样子，忍不住骂：“老子就是去挖矿，又不是去送死，你个婆姨哭什么哭，晦气。”
母亲终究还是没能拦住父亲，看着他和村里二牛一起，装上干粮灌了几口水就上路了。远远地望去，父亲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什么都看不到，母亲才拉着我回去。
挖矿果然是挣钱，头一年回来，父亲就带了一万多块现金，看着花花绿绿摆在桌子上的钱，母亲的手都在抖，父亲让我数钱，我激动地一张一张捻开生怕数错了。
父亲看我的样子哈哈大笑，他说外面的矿老板们数钱都不用手，直接往秤上一放，二两八钱是一万，如果遇上新钱多了，那二两八就是一万多，占了大便宜了。
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我露出白花花的牙齿，那堆花花绿绿的钱，一直印在我的大脑深处，哪怕后来经我手上百万的钱，我也没觉得多。
过了春节，初五那天父亲就带上行李，和二牛再次上路。这次母亲不再阻拦，只是一个劲地叮嘱，一定要注意安全，父亲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示意我们回去。
我和母亲又是等到父亲没了身影才走，这次二牛的媳妇没送，母亲说二牛媳妇有身孕了，吐得走不动路。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父亲每年拿回来的钱越来越多，对我也越来越好，但是母亲受的气也越来越多。
也许是见了些外面的花花世界，回到破落的山村，心气就高了，他看不惯母亲放着花花绿绿的裙子不穿，非扯块布自己做，最后裙子也被老鼠啃了。
母亲暗自垂泪，我无能为力。好在父亲很快又走了，再回来就要到春节了，这意味着母亲不用再受气了。
02
五月份，惊人噩耗，父亲再也回不来了。二牛带回来父亲的骨灰。听二牛说父亲下矿那天，原本好好的，谁知道突然就塌方了，父亲和另一个人被深埋地下。
母亲顿时晕了过去，我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二牛说，塌方不是太严重，人应该还有救，但是矿老板不在，没有人敢擅自做主，最后二牛带着父亲的十万赔偿款回来。
粉色的毛爷爷刺痛我的双眼，原来我亲爱的父亲只值十万。那年我高一。
我提出辍学要出去打工，母亲狠狠甩了我一巴掌，我的头偏向一边，血顺着嘴流。
“你安安稳稳地上学，别的不用你操心。”
我动动嘴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我怎么能说我是为了减轻她的负担才提出要辍学，母亲还年轻，不应该一辈子被父亲禁锢，她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当夜，我拿着提前收拾好的衣物，翻墙出了门。桌子上有我留的一封信，嘱咐母亲，拿着这些年攒的钱还有父亲的赔偿款好好找个人嫁了，不用为父亲守节。至于我，在外面一定会出人头地，风风光光地回来见她。
我拿着为数不多的钱拐七拐八终于坐上了车，也不知道该去哪，我想着走到哪是哪吧。第三天中午，我到了广东。
原来沿海地区的城市是这样的！高耸入云的大楼、宽阔的马路、打扮时尚的姑娘小伙子……。
由于没有学历，没有技术，语言也不通，我无事可干，眼看着为数不多的钱就要花光，我终于在一家餐馆当了洗碗工，一个月四百块，管吃管住。
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北方汉子，说话粗鲁但是心思细腻，他体谅我年纪小，又一个人出来打工，对我百般照顾。甚至为了给我补营养，还专门给我熬了一锅牛骨汤，我喝了一个星期。虽然知道那牛骨头已经变质了，但是那好歹是老板的心意不是？
有一天饭店前厅特别忙，老板叫我去帮忙收拾桌子。有一桌客人，个个身材高大，目露凶光。我被一个人看了一眼，路过他们身边时，脚一滑不小心把他们桌上的酒瓶子给碰倒了，洒了那个人一身。
那个叫小平的服务员脸都吓白了，我连忙去擦，开口就是道歉，但还是挨了几巴掌，脸肿了。
“你他妈没长眼，你爷爷我在这坐着，还能撞到酒瓶，你想死。”顺手就掐住我脖子，我被提溜起来。
第一次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窒息的感觉让我这辈子都渴望空气，最后还是他的手下看我快不行了，替我求情才救下我。
03
我从来不知道死亡离我这么近，获得了重生，我只差跪下给他们叩谢，极度的缺氧让我头晕脑胀。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谁知道他们结了账离开前，直接把我拉走。
虎哥说：“是死是走，你自己选。”
我一哆嗦，愣了一下，猛烈地点头。那时候的潮汕地区经常有黑社会为了抢地盘火拼，警察也不敢管，死个人是小事。
哪怕我不知道跟着他们走的出路是什么，我也只能这样选，因为我要活着。我一直以为我是个不怕死的人，在那一刻我明白活着是有多好。
没想到，虎哥照着我的头来了一下，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废弃的工厂，看到我醒了，虎哥有些抱歉：“我以为你是追查我们的警察，没想到抓错人了。”
这时我才知道他们竟然是专门抢银行的团伙，每票不低于一百万。
然后有人专门去查，把卧底警察也查清楚了，自然不是我。我惊得目瞪口呆。
虎哥呲着牙对我说：你现在有两条路，要么入伙跟我们干，要么就自己离开吧。
我想了想，提出主动入伙。
虎哥很高兴，拍着我的肩膀：“就知道你小子有种，果然没有看错你。”
他的几个兄弟也过来和我喝酒，说是喝酒其实就是套我的话，看我的家里是做什么的，对他们有没有威胁。
我实话实说，一点谎都没撒，连我暗恋村里张芳和看到过四牛媳妇洗澡都说了。是的，我怕，我怕我说谎了他们真的会杀了我，而我主动提出入伙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人家暴露了身份，没道理再让我走，荒郊野岭空无人烟的旧工厂，想杀我轻而易举，只有主动投靠我才有一线生机。
虎哥对我还是不放心，几个兄弟日夜监视着我，我也动过心思想偷偷逃跑，不过想到如果被他们发现我就只能命丧荒野，我又退缩了。
事实上我的选择很明智。因为怕死我一直压抑着自己，后来才知道我所看到的可以逃跑的机会都是他们给我设的套，万一我真的动心跑了，后果不堪设想。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虎哥开始信任我。
他问我，想不想发大财，想不想成为有钱人？
我点头。我当然想，想得都要快疯了，父亲的惨死一直是我心里最深的痛，如果不是为了挣钱，他又怎么会死？
虎哥说，那就干一票吧！
虎哥偷偷把我送往境外，靠着特殊渠道，我到了他们的一个合作者家里。
男人一米七高，暂且叫他明吧。他性子冷漠，基本上不说话，他教我用枪和反侦察。可能我天生就适合做这些违法犯罪的事情，我学得很快，让虎哥都很惊讶。
我一直都没有放弃逃跑的想法，我总是站在门口晃悠，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地形。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打开电视看新闻，不知是哪儿又有战争，难民无处躲藏，很多小孩也死在战火里。
清晰的镜头突然切到满地的残尸断臂，看着桌子上的烤肉我突然有些恶心，捂着嘴就想吐。
明瞥了我一眼笑了：“这个场景就让你难受了？要知道你们将来做的事也和电视里面差不多。”
我非常吃惊，我一直以为就算是抢银行，只要拿着枪装模作样，就不会有人阻拦，毕竟有谁会用生命之躯来保卫国家的钱呢。
“抢银行事小，后期的逃跑和躲藏才是最难的。”明说。
我忍不住点点头。和虎哥他们待在一起半年，我也隐隐约约了解了一些，我们的暂住地永远都是偏僻且交通便利的地方，一有风吹草动，立马离开。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决心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虎哥他们这个团伙。
当天晚上明和我喝了不少的酒，我是天生的能喝，明是后天练出来的，我们白酒加啤酒喝了足足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明开始有些倒了，话都说不清了，我让他睡下，然后自己去了卧室。
我在的这段时间因为查得比较严，虎哥团伙没有作案，我也就没有分到一分钱，这个卡里还剩一点，是当初我从家里拿出来的。
我收拾东西只花了几分钟，但走出门却花了很久。正在磨蹭，明忽然出门上厕所，吓了我一跳，他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在看星空。
我的逃跑计划落空。
我在那里住了半年，直到虎哥让我回去，才拎上装备离开。临走时明递给我一颗糖果，我把它放在我的衬衣口袋里。
我回到虎哥身边，虎哥已经物色好了银行，是四大行中的一个支行。
我们暂时住在一个位置偏僻，客流量少的旅馆里，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听说是河南人，露出一口黄牙，一看就是没少抽烟。
他遇到我们一伙人每次都是笑嘻嘻地搭话，可惜没人搭理他，只有我偶尔递给他一支烟。
04
动手之前和警匪大片看的一样，先是踩点和观察警备情况。这是个支行，客流量不算多，警卫人员也只有两个。
虎哥说让我跟着胖哥，听他指挥。胖哥是虎哥最忠诚的下属，也是兄弟，他拍着我的肩膀似笑非笑：“尽量不伤及人命，除非自身安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才能射击。”
我点点头，和我想的一样，只要不影响我们拿钱，也没必要伤害别人。
第一次犯罪，我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这之前我一直觉得不就和明说的一样，走个过场罢了。
可是当我套上面罩，只露一双眼睛，心里还是忍不住慌起来。虎哥看出我很紧张，踹了我一脚，狠狠地骂：“不中用的东西，还没上场呢，手抖个什么劲？一会儿别扳机都扳不动。”
“第一次嘛，都紧张，正常。实在不行你就留在车上接应我们，胖子替你。”一个兄弟说。
“没问题。”胖哥说。
我松了一口气。
时间一到，虎哥一声令下，四个人举着枪就直接冲了进去。我躲在车上，明明冷气开得很足，汗还是不停地往下滴，很快方向盘上就滴了一片。按照虎哥的计划，他们要打晕警卫，毁掉监控，找人开金库……我在心里默默盘算，几分钟过去他们终于出来，每个人拎着一个黑色的大包，大包鼓鼓囊囊。
他们都安全出来，上车坐稳以后，我开着车横冲直撞。
胖哥嫌弃我让他晕车了，来换我的班。他握着方向盘爬过来，我从旁边爬到副驾驶。
隐隐约约我听到身后传来警车的声音。
百元大钞堆了一堆又一堆，所有人都是一脸兴奋，只有我心里有些阴郁。父亲操劳了一辈子，最后死在煤矿里也只赔了十万，我们只冒险了一次，就挣来了父亲一辈子没见过的钱。
05
为了庆祝这次的成功，虎哥领着我们去了夜总会，第一次见那么多莺莺燕燕排成一排，虎哥大手一挥：“只有振哥是雏儿，让他先选。”
狂笑声一片，特别是胖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擦擦不存在的眼泪：“老子十三就*了，振哥啊，你的处男身竟然要留给个婊子！”
我不甚在意胖哥说的话，随便拉了一个离我比较近的姑娘，姑娘很主动地就坐在我怀里，细长的胳膊抱住我的脖子。
我暗笑姑娘的蠢，刚刚都叫我振哥，这会儿还问怎么称呼我。
“坏人。”姑娘娇嗔地白了我一眼。
夜晚过得太快了，那一夜在夜总会玩了个昏天黑地，一屋子姑娘陪我们熬了个通宵。
快乐十分短暂，当我们离开夜总会回到旅馆的时候，大片的警察已经在等我们了。
我第一次见虎哥变了脸，愣了好长时间，他才像老朋友一样和领头的警官打了招呼。
我内心波涛汹涌，虎哥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不仅贩过毒，杀过人，还跟警察做过朋友。
后来我才听人说虎哥在刑警队的时候和那人的确是好朋友，后来虎哥调离刑警队，转入缉毒警后还有联系，直到后来虎哥自己成了贩毒分子，两人才分道扬镳。
以前只是听说缉毒警改行贩毒的很多，没想到虎哥竟然也是。
06
这场抢劫，我免于惩罚。我得救于明哥，其实明哥是卧底。
那晚我要偷偷离开，正好被明哥撞到，他犹豫了很久，说他才是之前追查虎哥团伙的卧底警察。他很不好意思把我牵扯进来。
为了不让虎哥团伙对明起疑心，警局让另一个卧底故意暴露，给他作掩护。他说让我留下，让我一起跟他做卧底，到时候把这团伙一网打尽。
我当时内心是拒绝的，但是明说如果我现在偷偷离开，没有人会保护我，家里人还有可能遭到报复，如果和警方合作，整个国家都是我的后盾。
权衡之下我选择了明哥。所以后来虎哥落网，包括藏钱的地点和落脚点都是我透露的。
这个犯罪团伙非常狡猾，警方一直怀疑他们，苦于没有证据，只好让他们犯下罪之后再一举抓捕。我误打误撞进去最后却立了大功。事情完毕，警察局还给我了一笔奖励金。也算因祸得福。
判决书下来的那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在家等我的老母亲，也不知道她是否听我的已经再嫁。
虎哥团伙除了虎哥，一伙人全部判刑十年以上，虎哥无期。
我离开的那天，明来送我，露出他白花花的牙齿：“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生活，再也不要到这里来。”
我点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坐上了回老家的汽车。
我娘没有改嫁，还在等我。后来我又带着她到了北京，从最底层的建筑工人开始。我遇到了一个好木工，他待我就像儿子，手把手的教我。后来我又用我爹的抚恤金开了一家装修公司。现在我早已在北京立足，有几套房子。
这是我第一次讲述年轻时的往事，就像一场梦一样。现在想起那些细节来，还会手心出汗。
这件事改变了我的人生。它让我先沦入险境面临巨大诱惑，再让我巧遇恩人化险为夷。在这过程中，我亲眼目睹一群人从天堂掉入地狱，昨天还虎虎生风今天就面临遥遥无期的刑期。
他让我更珍惜平静安稳的生活，更坚定劳动创造未来的信念，更严格地约束自己。
这个事情让我明白，环境对人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在黑窝子里待久了，一个人真的可能会变成自己不认识的人。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凡是阴暗的地方，我们都要远离。不要盲目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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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