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库13》是一本由[英] 乔恩·麦格雷戈著作，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49.00元，页数：280，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水库13》读后感(一)：如果有人敲门想帮你遛狗

　　刚开始看这本书第一感觉好像档案室存的大纪年叙事年鉴档案，翻译出来全部都是短句说话没引号，人名太多搞不清的谁是谁，就像吃每层不同口味的千层蛋糕一口咬下去，不仅味道怪怪的，还要逼着自己再吃几口使劲捋一捋每一层啥滋味的感觉，读起来枯燥无味甚至想放弃。另外，可能每个人人生轨迹中重要的一刻，大概在别人看来就像书中立性叙述语言的上帝视角一样冷漠无感。作者是彻底放弃让读者渐入式沉浸完整线性语言吗？如果你因为产生这样的阅读体验放弃这本书那就大错特错了。

　　第一次看写小说用这种写作手法，时间是线性流动，水库山区生活的舞台不动，每个人的人生同时上演，每一章节锁定一年时间，在每章场景不断的切换中，读者必须要通过自己去理清小说故事线和人物关系，读者需要在阅读二次加工“再创作”，读者可以与书中人物共同体验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情绪互动越来越强烈，故事继续发酵，两者融为一体，最后凝聚成触及心灵的情感共鸣。读完这本书每个读者对书中人物思考转换成心中的剧本，因此《水库13》具备了多维的故事可述性和理解偏差性。

　　《水库13》你可以读到艾琳家和库铂家两对新生父母照顾小宝宝的烦扰；同性恋人弗林特和雷受歧视的社会困境；詹姆斯和琳西，理查德和凯茜两对青梅竹马分分合合的爱情；马丁和露丝、布赖恩和萨莉中年夫妇的婚姻触礁危机；理查德独居母亲、鳏夫、威尔逊先生和老杰克逊老年人的人生困境；苏珊珊和露丝、艾琳和温妮两对终身相伴真挚的友情等等。虽然作者用不迎合受众的写作方式，讲述有些人的故事线还是用中立第三方新闻报道般冷冰冰的文字描写，但是故事发展到后来，反倒更能感受到语言文字扑面而来震撼的力量感和强烈的真实感。这本书让我想到了同为布克奖青睐的作品，朱利安巴恩斯讲述“手腕内侧的时间”的小说《终结的感觉》，同样诠释了人生的永恒命题主题关于衰老、孤独及死亡。

　　仿佛普鲁斯特 《追忆逝水年华》小玛德莱娜点心那段的描写，时间流淌而过沉重的力量。

　　书中开头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成年后又一起坐在同样的吧台喝酒，岁月匆匆时光流逝之感。

　　读完最打动我的故事凯茜和威尔逊先生的故事线，从第四章描写开始“凯茜敲了威尔逊先生家的门，问纳尔逊是否要外出散步”（纳尔逊是威尔逊先生的狗），这样一句话的描写重复了11次，散落到不同其他情节的章节，延长阅读体验间隔。而试想作为一个短篇小说放在一起一次性给读者看完，最后怎么会比这样在读者心中留下更强烈震撼感呢。

　　起初老人威尔逊先生为帮助中年突然丧偶凯茜排解孤独，要对方帮自己遛狗。

“她非常感激他周到的考虑，以及他试图掩盖心意的样子。当然，她还是感觉被抛弃了，遛狗并不能改变这种感觉，但这确实让她走出了家门。人们不再问她一个人过得如何。”

　　后来凯茜主动敲门询问是否需要遛狗，其实主要想见见威尔逊先生。随着两个人接触的时间增多，他们形成了“忘年交”的友情。除了书中描写威尔逊先生掩饰自己年老后身体的不适读起来令人泫目，还有凯茜和威尔逊先生一起遛狗间隙坐长椅休息，威尔逊把他的手放在凯茜的膝盖上的动作描写：

“某个比膝盖位置更高点的地方。那只手放松地搭在那里，而他们都盯着那只手。有一刻两人都感到十分惊讶。她抬起了他的手，然后把它轻盈地移回他的大腿上，那只手比她可能想像过的还要柔软温暖……”

　　这几句非常细腻令人遐想联翩的慢镜头一样描写，把人物内心活动的挣扎和波涛汹涌的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后面对话写到：

“这是因为，有时，人确实会觉得寂寞，他说，目光移到了河面上。我明白，大卫，她温柔地说，我们都有这种时候。”

　　短短的两句对话两个孤独的人互相取暖，彼此的心照不宣和惺惺相惜让人非常动容。

　　《水库13》以十三岁女孩的失踪案拉开小说的序章，然而最终的迷题并没有揭开，就像小说的人物的结尾一样没有结局，他们的子子辈辈发生的故事仍在延续。

　　《水库13》读后感(二)：以女孩意外失踪为引，讲述悲剧发生后的故事，平凡也是一种不凡

　　

“失踪女孩的名字叫做丽贝卡.肖，今年十三岁。最后一次出现在人们视线中，她身着白色连帽上衣、藏青色保暖马甲、黑色牛仔裤与帆布鞋，身高五英尺，一头暗金色及肩长发。哦，对了，你也可以称呼她为丽贝卡、贝姬或者贝克斯。”

无论在哪个地方，孩子失踪总是一件大事情，尤其是这个孩子已经满13岁了。在大众眼里，13岁的孩子正是叛逆的时期，他们可能与家人发生矛盾，可能被坏人盯上，可能和同龄的孩子早恋，也可能发生意外的危险。

因此，面对女孩丽贝卡的失踪，人们一边猜测事情的起因，一边急急忙忙地在山里展开各种搜救，以便尽快发现她的踪迹。这就是英国作家乔恩.麦格雷戈笔下的文学作品——《水库13》中发生的故事。

这是一本围绕13岁女孩丽贝卡的失踪展开的小说，但它又不仅仅讲述她的故事，还讲述那个村子里许多人的故事。换句话说，这是一本诉说芸芸众生生活状态的书籍，它关乎生命，却如同时间一样，不会因某个人而停止。

你以为的不凡，藏着别人的伤痛

初读《水库13》，我是困惑的。因为从未见过有哪个作家会像乔恩.麦格雷戈这样不对人物的对话加上引号，所以读起来有些吃力。然而，一旦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故事中去，就发现这种解谜一样的方式，反而使小说具有着特殊的魅力。

虽然生活是平凡的，但是人们偏偏不喜欢平凡，就像村民对丽贝卡失踪的猜测，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就开始捕风捉影，怀疑女孩被歹人强奸。后来，又怀疑女孩的父亲对其有不为人知的恶意。再后来，怀疑女孩是有目的离家出走，踏上去往远方的车辆，而一去不回头。

也许，对于某一部分人来说，真相从来不重要，这件事只是那些人无聊生活的谈资罢了。因此，有的人丝毫不考女孩父母的感受，居然以当事人的名义，注册脸书账号；有的人，千里迢迢而来，只为采访这件事情之后，对村子究竟有何影响；也有的人，一听说是来自这个村子里的人，就追着询问关于女孩失踪的详细内幕。

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关爱着你

当人们无奈着称之为“失踪女孩的诅咒”时，也有不少人是真心期望丽贝卡的归来。于是，大家在洞穴、旧采石场、分布山间的所有水库寻觅她的踪影。于是，在荒野里，总能看见女孩父亲来回地行走。于是，常常有人注意到“女孩”的出现，并及时向警方提供线索。

我想，如果女孩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关心她的存在，一定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可是，十三年过去了，人们还是没有等到女孩的消息。尽管希望渺茫，但总有人心中怀有一丝希望，不忍心放弃。

在女孩失踪后的十三年里，村民的生活还在继续，也绝不可能让时间就此停留。那些四季变换的故事，那些爱恨交织的故事，那些关于生老病死的故事，一直在持续上演。

面对平凡，本身就是一种不凡

记得书中，有一段这样的对话，让人印象深刻。艾琳说:“看着咱们这儿的人继续过日子，你可以想象女孩父母的心情。”露丝接着说:“但也不能指望咱村的日子就这么搁置了啊。”的确，生活的巨轮滚滚向前，即使有太多的欢乐或者悲伤，也阻挡不了它的步伐。

随着双胞胎的降生，苏与奥斯汀一方面为孩子的出生而感到幸福，一方面又为照顾孩子而身心俱疲，尤其是身为妈妈的苏；看门人琼斯在学校工作，同时照顾妹妹，但是人们却没有见过她，直到有一天琼斯因电脑里的不良视频被捕，妹妹才被送往医院；认识丽贝卡的少年们琳西、詹姆斯、利亚姆、索菲等人渐渐长大，去外地上大学；理查德与凯茜美好的爱恋，到之后的分离和复杂的相聚……

在这个村子里，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如此清晰。而透过这些看似平凡的人生故事，读者很容易就会发现，作者笔下的这些人物是如此具有生命力，他们展现出了超乎想象的真实感。在我看来，当你勇敢正视人生的时候，平凡也会变成一种不凡。

《水库13》是一本非常触动心灵的小说，它以充满悬念的女孩失踪案件为引子，让我们得以看到更多鲜活的人生。这样格局宏大的文学作品，无疑是格外迷人的！

　　《水库13》读后感(三)：《水库13》：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

　　

“13”这个数字，在西方国家被认为是不幸的象征。

传说，耶稣受害前和弟子们共进了一次晚餐。前来参加晚餐的第13个人是耶稣的弟子犹大。犹大为了30块银元，把耶稣出卖给犹太教当局，致使耶稣受尽折磨。达·芬奇著名的画作《最后的晚餐》正是根据这一题材进行的创作。

参加最后晚餐的是13个人，晚餐的日期恰逢13日，“13”给耶稣带来苦难和不幸。正因为此，“13”被认定为背叛和出卖的同义词。

北欧神话也有关于“13”的传说。西方国家对于数字“13”有着多种多样的规避方法，感兴趣的朋友可了解一下，非常有趣。

英国作家乔恩·麦格雷戈在创作《水库13》时，是否带有这方面的深意我并不知晓。不过整部作品读下来后，我倒是更愿意相信乔恩·麦格雷戈对“13”所象征的不幸是持轻视态度的。

乔恩·麦格雷戈非常巧妙地将13这个数字融到了《水库13》中——少女丽贝卡·肖失踪时刚满13岁、整部作品分为13个章节讲述、故事跨越了13个春夏秋冬、村子旁边的数座水库编号编至数字13，等等。

作品开篇，少女丽贝卡·肖失踪，警察组织了搜救队、出动了直升机，一轮又一轮的搜救过后，少女丽贝卡·肖依旧不见踪迹。

“一架直升机由水库那儿沿河飞来，缓慢地倾斜转弯，飞越大坝、采石场及树林。潜水员再次潜入河中。”

这是一个带有强烈悬疑色彩的开篇。然而，正当我准备跟着作者的笔触继续在山林间寻找少女丽贝卡·肖时，乔恩·麦格雷戈画风一转，引我进入了一个不一样的“山居田园”之境。

《华盛顿邮报》评论这部作品说，麦格雷戈彻底颠覆了备受推崇的悬疑情节，别具匠心。

的确如此，除却作品开篇对丽贝卡·肖展开大规模搜救行动外，丽贝卡·肖很快泯为作品众多出场人物中的一个，甚至丽贝卡·肖的父母都鲜少再出现。但是，丽贝卡·肖失踪案依旧是整部作品的主线贯穿始终。

丽贝卡·肖失踪了，生活依然在继续。村落里，人们结婚生子、生老命死，一切似乎都没有因为肖的失踪发生改变。与少女肖同龄的索菲、詹姆斯、罗恩、琳西继续成长，他们陆续离开这里外出求学，谈情说爱。

莫泊桑说：“谈情说爱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像一种疾病一样有规则地逐步发展。”水库旁边的这个小村落正是如此。

不过，多年后相聚，儿时的伙伴仍然会想起丽贝卡·肖，这位曾短暂融入他们之中的小伙伴。小镇的居民偶尔也会谈起丽贝卡·肖和她的父母。

这也是这部作品令人感动的地方之一。

作品中多次出现“有人看到”。丽贝卡·肖的父亲离开了村子，偶尔会被人看到出现在林间、水库旁；丽贝卡·肖的母亲一开始执着地守在住处期待着女儿归来，但是第二年十的10月，丽贝卡·肖的母亲还是离开了这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少女丽贝卡·肖被找到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如今，人们仍然做着关于她的梦。有人梦见她搭上巴士前往火车站，登上一班猛冲脱轨的失控列车。有人梦见她冲到路上，遇见一个开车的男人载她去了渡口。有人梦见她跑着，只是不停跑着。有人梦见在女孩失踪的那一夜找着了她，在阴天荒野的暗处偶然撞见她，帮助她回到父亲身边。

《水库13》并不是一个关于寻找的故事，它以少女丽贝卡·肖失踪为切入点，整个作品却并没有围绕寻找丽贝卡·肖而展开。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这是我在读乔恩·麦格雷戈 的《水库13》时，不断映入脑海的诗句。很神奇，顾城的这首《门前》和《水库13》所讲述的故事没有任何一点可展开联想的空间，它却倔强地反复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村落居民的生活如一幅画一样在我的眼前展开，他们站在自家门前，微笑着与邻居寒暄，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雨打湿了他们的裤脚，他们哭过、笑过、却依旧无畏地迎风前行着。

《水库13》还有一个奇特的叙事方式。通常我们在一个段落中只以一个人物为主体进行讲述，但乔恩·麦格雷戈却在一个段落里展现多位出场人物、多个故事场景。仔细看看，会发现乔恩·麦格雷戈是按照月份划分段落的。从一月到十二月，乔恩·麦格雷戈不急不徐地讲述着村民们的生活。

《水库13》是一本非常独特的作品，它淡化少女失踪的悲剧，着墨于自然的轮回、四季的更迭之间——河边一株柳树在暴风雪中倒下后仍继续生长，仿佛什么也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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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库13》读后感(四)：被写过千万次的失踪故事，还能有什么不同？

　　

作者 | CC

乔恩·麦格雷戈是谁？

乔恩·麦格雷戈这个名字对许多中国读者来说或许还很陌生，书名有点怪的《水库13》是他被译介到中文世界的第一部作品，但其实早在2003年他就曾凭借小说处女作《如果无人谈论惊人的事》（If Nobody Speaks of Remarkable Things）入围布克奖长名单，那年他27岁，迄今仍保持着布克奖历史上最年轻入围者的纪录。

他的第二部作品《很多种开始的方式》（So Many Ways to Begin）也同样入围布克奖长名单。2012年，他的第三部作品《即便是狗》（Even the Dogs）摘得国际都柏林文学奖。

麦格雷戈的每部作品在内容和写作笔法上都全然不同，詹姆斯·伍德、希拉里·曼特尔、乔治·桑德斯等英美文学圈的重要作家、评论家都对他赞赏有加，《卫报》更是将其评为当代最优秀的年轻小说家之一。

乔恩·麦格雷戈

《水库13》是麦格雷戈沉寂七年后交出的第四部长篇小说，不出意外地为他赢得了更多荣誉，获得包括英国图书奖、Costa文学奖、伦敦大学金匠学院奖（Goldsmiths Prize）等多个英国重要文学奖项，并入围布克奖长名单、国际都柏林文学奖短名单，横扫《科克斯书评》《洛杉矶书评》《卫报》《金融时报》《泰晤士报文学副刊》、巴诺书店、亚马逊图书等年度好书榜单。BBC还邀请麦格雷戈做了一档《水库13》的衍生广播节目。

被写过千万次的失踪故事，

还能有什么不同？

少有小说敢于将时间作为一种叙事语言，因为它太过宏大、抽象，无形无色，也因为它极其细微，每个人都无比熟悉却又似乎不太能讲得明白。而《水库13》正是一部试图用文字勾勒出时间具体形状的作品。

麦格雷戈以带着犯罪小说气质的笔调开篇，却并不急于去破解谜团，转而开始缓缓讲述此后的13年里，人们在这起意外事件余波中的生活。写的虽然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但难得的是细致入微却不显沉闷，挖出了那些埋藏在平淡生活中的惊心动魄。

这部小说让人联想起美国导演理查德·林克莱特的《少年时代》。林克莱特花了12年去拍摄小男孩梅森6岁到18岁的成长故事，在165分钟的电影成片里，观众能细致入微地体会到12年岁月流逝的痕迹。《水库13》的质感同样如此。

电影《少年时代》海报

小说开篇，13岁少女丽贝卡·肖随父母来到英格兰中部山区度假，不久意外失踪。村民、警察、搜救队、潜水员找了几天几夜都一无所获。事件被电视新闻报道了一次又一次，但每次的内容都差不多。村中居民次第出场，他们与这起陌生游客的失踪案看似并无关联，但似乎又都牵涉其中。

故事渐渐驶入正轨，失踪疑云被滚滚向前的生活所覆盖。麦格雷戈以大量笔墨，细致刻画出丽贝卡失踪后的13年里，村中居民们细水长流的生活和自然节气的流转。尽管失踪案仍旧是一道深嵌于公共记忆的阴影，尽管搜寻从未停止，尽管人们有关女孩下落的想象从未停止，但也没有谁的生活会真的因此而完全停滞，爱恨离愁、生老病死也从不会因任何事而停滞。

13年间，有人远走他乡，也有人重新归来；有人结婚生子，也有人决定分离；有的秘密被众人知晓，有的秘密永远没有答案；有微小的善良，也有意料之外的背叛……

最终，麦格雷戈并未明确告诉读者丽贝卡的下落，但我们会在其他人的故事里找到散落的碎片，拼凑起自己的答案。

时间不一定能解开谜题，

却会掀开未能成言的哀痛与喜悦、无奈与希望

《水库13》是一部没有主人公，却满载着芸芸众生的小说，形形色色的人生相互交织牵绊。麦格雷戈选了美国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森的诗作《看黑鸟的十三种方式》作引言，为全书定下一种“凝视”的基调。麦格雷戈的笔调冷峻克制，整部小说有种纪录片般的观感，但这终究还是一部“剧情片”。

作者极擅长捕捉日常生活里那些充满真实喜悦或淡淡哀伤的微妙细节，以及种种隐秘的、一闪而过的崩溃瞬间。从少年们的成长烦恼，到不同年龄段甜蜜又苦涩的情感生活，再到人生暮年的平静与汹涌，我们与作者一起旁观陌生的、遥远的英格兰中部山区村落居民们的生活，却总有一瞬间仿若是在旁观自己的生活。

《金融时报》书评插图

小说里的许多情节都耐人寻味。有时是婚姻里的一声轻叹，“萨莉把对扣好的半个鸡蛋装在盘子里，留给布赖恩晚些时候吃。他在桌上留了字条说去堂区俗务委员会了，会迟些回来。萨莉吃完饭后也留了字条，说她要早起散步，所以请别叫醒她。她在纸条底部画了一个笑容和一个吻。如果算一算，萨莉不知道笔下的吻是否已多过了现实生活中的吻。”

有时是不得不独自咽下的时刻，“凯茜记得那些日子里，她要与孩子们站在大门后数到十，让自己镇静下来，这样走在村里时她才能掩饰好自己的情绪，不让人看出她出门前必须费劲给孩子们穿上衣服，擦掉墙上的食物，对着一摞坐垫尖叫。之后她整理好衣着，微笑，开门。准备好说早安，准备好聆听任何过街路人的意见。……走进家门后她便卸下伪装，逐渐崩溃，但她没有停下，因为她不能，她永远不可以停下，男孩们总在讨要一些东西，或弄坏一些东西，得泡茶，得安顿男孩们上床，拜托，最后，也得为回家的帕特里克备好一些东西。”

有时是难以讲明的悲欢，“他告诉她，今天是琼的周年忌日，他要带些花去看她。他问她介不介意顺便去一下教堂墓地，稍做停留。她反问威尔逊先生是否意识到他并没有带花。他作势怒瞪双手，之后笑了起来。这就是故人在春天离世，让我们略感安慰之处，他告诉她，同时将口袋里的剪刀拉出一截向她展示。”

《金融时报》书评插图

故事性与实验性的平衡

英国著名文学评论家詹姆斯·伍德在为《纽约客》撰写的书评中指出，麦格雷戈“虽文笔朴素，却是一位坚定的实验派小说家”。的确如此，麦格雷戈在《水库13》的文本形式上也玩了一些新鲜的小花招。全书共13章，每章13节，几乎每章都以新年的烟火开篇，在一年将尽时结束。河流、树木、狐狸、苍鹭……自然环境与动植物在不同季节里规律变化，秋收节、水井装饰节、恶作剧之夜、板球比赛、圣诞节……每一年的公共活动在固定时刻出现，种种有序的事物标记着时间毫无悬念地流动。

但同时《水库13》又是一部“拼贴画”般无序的小说，麦格雷戈剪碎了每个人的故事线，将其散落在不同的年月里，读者永远不会猜到下一句中会出现哪个家庭、截取哪个时刻、揭晓哪些人的命运。麦格雷戈以全知视角来回扫视笔下角色的生活，突然移开的目光又会在几页后复返，通过这种反复描摹的方式建构起真实生活的全景。正如詹姆斯·伍德所评价的那样，“《水库13》之美其实在于节奏，如音乐般，无休无止的对位。”这种写法彻底打散了小说的重点，读者关心的并非某些特别的事件，而是一段生活，以及每个人的生活如何与他人相互影响。

《水库13》打开了另一种小说叙事的可能性，用13年的时间探索自然世界的节奏和人与人之间的微妙情感，没有宏大的设定，也没有跌宕的戏剧冲突，可又有什么能比对生活和时间的描写更宏大、更跌宕。

　　《水库13》读后感(五)：【转】小说家乔恩·麦格雷戈的灵视之力

　　

原刊载于《纽约客》书评 November 20, 2017

https://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17/11/27/the-visionary-power-of-the-novelist-jon-mcgregor

By 詹姆斯·伍德

卓雨 译

我最爱的短篇小说之一为路易吉·皮兰德娄那优美、简短的《微风》。故事讲述一位因中风而瘫痪的老人，坐在卧室中，周围一家子忙忙叨叨搅和着。老人满心满眼充斥着不表的怒意与怨气，在这特殊的日子里，他尤为心绪不宁。每个人的言行举止似乎都有些反常。小孙女进屋来，吵得很还管不住——她朝阳台跑去，想要打开玻璃门。儿媳妇前来把孩子带出去，看起来不太像她。甚至老人的儿子眼瞅着也变了副样子：他用一家之主此前从未听过的语气说话。怎么回事？他们是合伙同自己作对吗？他问女仆为何叹气时，她笑了起来，于是他生气地让她走人。之后，他质问儿子，后者向他保证无事发生，无事改变。但傍晚时分，一阵甜美的微风轻盈叩开阳台门，他明白了：春天已至。“其他人不会明白。他们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身上因春天来临而发生的变化，因为他们尚活力盎然。而他，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在这群人中看到并感受到了那种生命力的复苏……这便是他们全都举止反常且浑然不觉的原因。”

我读英国作家乔恩·麦格雷戈的第四部小说《水库13》时，便想到了皮兰德娄的短篇。这是一部平淡的作品，描绘了一座英国村庄的十三年；粗粗一算，小说给每年分配了二十来页的篇幅。这是一个极为平淡的故事，基本没什么大事发生。不错，《水库13》开篇，一位少女，丽贝卡·肖失踪了；搜救队受派遣出动，潜水员纵身跃入河中，一台直升机扫视荒野，警方组织案发现场重演，重现她的最后行踪。但丽贝卡始终下落不明，且小说所关心的其实并非此次失踪；恰恰相反，麦格雷戈以大量笔墨，精心展示了快节奏生活中那种可怕的安逸，是如何取代了失踪所指代的死亡迹象的。生活向前，覆盖了死亡，确实如此；死者任我们摆布。村民继续生活，节奏不改：他们耕地、开酒吧、打理商店、在学校任教；他们长大成人、嫁娶、生育、离婚、逝去。

人类生活步履不停，自然更有连续不断的生命规律，正是在麦格雷戈咒语般持续对年复一年兴衰枯荣的记录中，这部作品拥有了灵视的力量。就像写下《微风》的皮兰德娄，麦格雷戈感知到了自然世界中微妙的变化——春日里恢复生机、变得活跃的气息，稳定、模糊的夏季时长，还有秋季的颓势，以及接下来冬季的缓慢停滞。他眼观自然的一致与变化，以一种反复咏唱副歌般的方式记录四季更迭，像演绎恒久不变的事物一般演绎变化。在英国文学传统中，他的前辈有创作《德伯家的苔丝》的哈代，创作《虹》的劳伦斯（小说头几页以圣经般的叙事节奏，生动鲜活地描绘了几代人的生活），以及创作《海浪》与《幕间》的伍尔夫。

《海浪》一书中，伍尔夫定期回过头来，犹如画家绘画般，以近乎仪式性的笔法描绘太阳在一天内由清晨至傍晚的历程：插入的文段好似日晷上的时间区域。同样，麦格雷戈使用特定重复的句子，如同过河石子路的石块一般，借此衡量距离、确定路程。每一年都以同样的句式开篇（亦为每一章起始）：“午夜，新年到来时，烟花升起。”纵观全书，他不断提及一个完全相同的意象——流经村庄的河流：“河水在驮马桥下翻涌，直奔磨坊池的堤堰而去。”（小说卷首引用了华莱士· 史蒂文斯的诗句：“河在动 / 黑鸟必定在飞。”）还有，他以极为优美的笔法捕捉时间与光线的长短、强弱变化。丽贝卡·肖失踪后的第一年，四月间，小说抛出了这个疑问：“随着白昼变长，阳光照入更深的山谷，梣木下新生的蕨类植物也由冰冷的黑色土壤中探出身子来，过了这么久，怎么还找不着她。”过渡随处可见：“白昼渐长，树篱下和路边黄花九轮草盛放。”

上述冒险笔法令麦格雷戈读起来较之他本人而言，更像一位轻盈而超越现实的小说家。他明白小说依赖现实与社会细节的填充，还有人物与他们愚蠢的动机——以现实为养分。他的作品很值得关注，且通常出人意料，因他想要将平淡的尘世与想象的灵视结合在一起，也因他的小说不走寻常路：虽文笔朴素，麦格雷戈却是一位坚定的实验派小说家。他的第一部小说If Nobody Speaks of Remarkable Things出版于2002年，彼时作家二十六岁，这部作品讲述了无名北方城市里一条英国街道的故事。麦格雷戈从古老的现实主义及新兴的现代主义取经，开启常人无法企及的流动全知视角，随他探入厨房之窗、后院、楼上房间之中。这部小说是一组重复的拼贴画，每个角色，或每户人家只分得只言片语或小小一段，之后镜头便突然转向他处。我们在书中遇见一位筋疲力尽的研究生；一帮刚从彻夜狂欢的派对上归来的年轻人；一名近来确诊肺癌的男子；在街道上打板球的孩子们。

麦格雷戈的第一部小说获得了大量关注，许多人兴奋不已（此书进入了布克奖长名单，他的第二本书以及最新一部小说也同样进入），但比起他后来的作品，此书略显炫技；整部小说闪烁着年轻创作者那股子焦虑劲儿，用力过猛。句子刻意写得很抒情，但又不够高明，不足以赢得扩容空间。有些精妙瞬间，但必须探破风格才得以挖掘。并且，这本书准备要讲述的故事不协调地悬在一个假定之上：我们由书中描述可知，这条街上即将发生某桩悲剧，为全书最高潮，而这一悬念直至结尾才得以揭晓。

麦格雷戈早年的成功伴随着第三部小说Even the Dogs的出版而来，这部作品赢得了2012年国际IMPAC都柏林文学奖。此书同样和一个社群有关，但这个社群与相当阳光健康的“便士巷”（译者注：甲壳虫乐队成员童年玩耍过的街道，后有同名歌曲，此地亦成为乐迷的观光胜地）完全不同——就像他第一部小说中纷繁复杂的群体一般。Even the Dogs里描绘的一群人，是大部分小说作品、乃至大部分小说读者都不愿意关注或没能正确看待的——年轻的瘾君子与酒鬼，绝望的失业者，辗转于收容所、支援性住房、临时偷住的屋子之间，在商业区游荡，等待下一剂毒品，或只是等着吃点东西饱腹。我们如今身处一座伦敦北部的无名城市，再一次，叙事自如地游走于不同角色之间。书中亦有精心设计的冒险笔法：一部分文段由统称的“我们”所讲述，是为一群由切实存在的目击者组成的歌队（译者注：指古希腊戏剧传统中在开场白后登场，解释、点评剧情的歌队），这些人，据读者推断，已经不在人世，他们的在天之灵注视着受苦的伙伴。随着小说展开，这列歌队注视着一具名为罗伯特的男人的尸体，一个被人发现死在自己公寓里的中年酒鬼。幽灵们的视线追随着救护人员，看着他们用塑料袋包裹尸体，贴好标签，抬到外头停放的运尸车上。我们从书中了解了罗伯特简短的一生——他在英国陆军服役，娶了名为伊冯娜的女人，他酗酒，他的女儿劳拉如何吸食海洛因成瘾。我们同看不见的歌队一道涌入停尸间；与他们一起，目睹了尸检。小说以一份文件记录收尾，即罗伯特·拉德克里夫的官方验尸报告。

Even the Dogs是一部力作，极其真挚，同时也惊人地冷静不造作。书中所描绘的一切如此痛苦、肮脏而绝望，有时令人不忍读下去。很长一段文本中，当读者不再透过鬼魂歌队的亡灵视角看待一系列事件时，我们由丹尼七上八下的思绪中进进出出，此人乃罗伯特的瘾君子朋友，是他发现了罗伯特的尸体。丹尼因害怕警方的讯问而在慌乱中悄悄离开，他带着一条名为爱因斯坦的狗狗，在镇上游荡了很长时间，寻找罗伯特的女儿以便告诉她发生的一切。但他也在寻找毒品，因为戒断反应强烈，他迫切需要买到毒品。流浪汉丹尼是一件叙事装置，读者跟随他的视角打量这座城市，同时也借此感受丹尼及其伙伴在街上是如何艰难度日的。至此，麦格雷戈第一部作品中那种抒情笔法被削减为一种冷硬的通俗口语，有时读着像英国版How Late It Was, How Late, 这部James Kelman的作品充斥着格拉斯哥式绝望与反叛，阴郁而惨淡。

“在夜间收容所外等他们开门。无所事事地干等着，确保你能找着自己睡觉的地儿……等药房开门拿每天的处方。等着去搞点毒品，有时候好像没有哪个蠢货能买到，就像圣诞节前，我们所有人都屯了好多镇静剂对付戒断反应。除了那些以外，如果你搞到毒品还不小心点就有得操心了。但小心谨慎也不是重点。“在法院大楼走廊里等他们喊到你的案子。在牢房里等着。本圣诞节在牢房里等了三天，戒断反应犯了，在那个水泥间里疯了似的想来一针，他们终于放他走时他狂奔着去注射。”

麦格雷戈的第三部小说严谨而残酷，充斥着悲伤。独特的语言与对被残忍抛弃的角色的细节描写构筑了这部小说，但该作也展示了某种特定英国城市生活的丰富图景，灰败而贫穷，放眼皆为死者及苍白的将死之人——“铁道与环城路之间的地界上坐落着加油站，被木板封住，原本放油泵的位置生出杂草……越过那些院子里停着车辆的白墙屋，低矮的木头栅栏通常都坏了，叫声凶恶的狗儿在薄薄一扇前门后跃起。两个小伙子等在街角的公用电话亭旁，来回踱步、焦躁不安，环视四周，他问你是在等着来点儿爽的吗？”

《水库13》耐心描绘了乡村的点点滴滴，灌木树篱、河流、变幻的光线等等，看起来是一部如此迥异的小说，令人不禁疑惑两部作品怎会出自同一人之手。但二者之间有着深深的连贯性。麦格雷戈又一次描绘了一整个社群，从牧师到学校看门人，从乡村工作室里的陶工到荒野上的牧羊人。又一次，我们身处北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又一次，他以全知视角来回扫视笔下角色的生活，突然移开目光又在几页后复返，通过这种反复建构的方式打造他的渐变拼贴画（collage）。并且，又一次，他以一种平静却也坚决艰巨、乃至实验性的方式，写下了一部小说。“拼贴（collage）”一词暗示着某种静止、经过一段时间后稳定下来的东西，但《水库13》之美其实在于节奏，如音乐般，无休无止的对位。毕竟，多数传统小说的布局有些像楼房——一条实体走廊，通往几间亮着灯的屋子，场景、对话与角色所思所想全都被清晰地勾勒了出来，但它们也是互通的，每个叙事时刻都得到应有的展现篇幅。而《水库13》，即使冒着因一定程度上的重复而令读者感到无聊的风险，也一点儿都不像上述传统小说。这部作品里没有传统的场景，因为转场迅速，没什么能发展成一个独立场景。这部作品鲜少直接对话。这部作品不存在特别的顿悟或真相大白的时刻。反而，每个人都，可以说是，挤在了一间屋子里；接下来的叙事开展有如年鉴般徐缓乏味，也像地方报纸上的一篇报道，把自然世界中的“事件”与人类社会的新闻混合在了一起：

“狐狸在山毛榉林中诞下小崽，黑暗中，睁不开眼的小狐狸们趴在泥土里，浑身湿透，瑟瑟发抖，拥簇在母亲身边取暖。雄狐外出觅食。黄色的欧报春在林间及路边盛放。水库闪烁着银灰色的光芒，风拂水面，波浪轻轻拍打着防波堤岸。夜里有个人默默到荒野去跑步，他步速平稳，身着白衣，在昏暗山间很是显眼。戈登· 杰克逊参加完家畜买卖后开车回家，看见路边有个男人伸出双手，仿佛在求救……戈登停下车，询问男人是否需要自己载他一程。那人看着戈登，一语不发。堂区俗务委员会会议因缺席而致歉的人比出席的还要多，布赖恩· 弗莱彻想延再议，但一项关于公共厕所的提案需做出决定，于是会议继续进行。晚上强风阵阵，吹得广场上的街灯摇摇晃晃。月底，卡特小姐领着班上的孩子们去杰克逊家的农场看母羊下崽。”

两百来页后，小说依然以同样沉着的耐心继续前进，将生活本身那些无害的闲言碎语娓娓道来：

午夜，新年到来时，集体菜圃里有三间小棚子着了火，这回又没等消防队赶到就烧完了。有人见学校里的灯早早亮起，辛普森夫人从车里出来走进教师办公室时，惊讶地发现戴尔小姐已经坐在那儿了，边吃吐司边做课程计划。两人对视，接着戴尔小姐问辛普森夫人是否睡过头了。我不知道，辛普森夫人说，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看起来很困惑。夜晚天气恶劣，伴着霜降。高处冰封的大地上，一只母羊跌倒后死去，招来以此为食。那几日村子被一股煤烟的气味所笼罩。杰夫· 西蒙斯坐在工作室的沙发上，看着最后一批器皿晾干。他之前把它们放在室外太久，产生了裂纹。窑现在应已烧上了。杰夫连着几周都没卖出东西，而且他能感觉到即将完工的这批器皿质量不佳……护工如今一周只来两次杰克逊家。老杰克逊再度发现自己下床有困难，但这更多是因为他的体重剧增，与中风关系倒不大。

当然，“发生了一些事”：读者由上述段落可知中风的老杰克逊先生逐渐康复，还有辛普森夫人的健康状况隐约开始缓缓恶化（很可能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她最终因此而提前退休。但因为小说不以任何一个角色、或一组角色为中心，这种笔法彻底扩散了小说重点。读者关心的并非某些特别的瞬间或事件，而是一段生活，以及每个人的生活如何与他人相互影响。《水库13》是一部没有主人公，却满载着芸芸众生的小说。我们关注着许许多多相互交织的人生：认识丽贝卡·肖的青少年们（琳西、詹姆斯、索菲，他们最终长大成人，上了大学，有些人没有回到村中来）；牧师简·休斯，她属于典型那类面色苍白、虔诚的英国国教徒（“她伸手做了一个但愿代表祈祷的姿势”）；马丁·福勒与露丝·福勒，两人经营着村里的肉铺，直到生意不佳，夫妻离异（马丁在当地超市的生肉区找着新工作，露丝则在更富裕的镇上开了间时髦的有机商店）；苏·库珀，她在BBC工作，后来被解雇了；理查德·克拉克，一名在海外工作的咨询师，回村中只为探望生病的母亲（那两位住得近的妹妹，却因他常年不着家而指责他）；一次又一次，在十三年的一致与变化中——“昨日如此轻巧地渡到了今日！”，诚如伊丽莎白·毕肖普所言。

且此书中，当然，还有一层更深远的视角扩散——人类生活与自然生灵形成了对位，迥异的生活节奏被嵌入同样的节拍里。学校看门人琼斯先生因电脑里的儿童色情文件被捕后，下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雨，“板球场变成一片泥塘，人们停止搭建篝火堆。”理查德·克拉克之母过世时，绵羊身上的羊毛脱落了，牧民就要开始剪羊毛。一年的进程随着四季徐徐展开，与此同时，这部小说所发现与制造的美，正如自然一般挥霍无度！“上午燕子在杰克逊家产羔棚外飞舞。”采石场爆破时，村民听到“一阵低沉的剧烈震动让大量石灰岩碎片滑落至采石场底部。”又或是这句有关六月夜晚的描绘：“太阳不会完全沉下地平线，似乎总余一道仲夏光迹徘徊至次日清晨。”

一种叙事方式若只应用于几页篇幅内，或许仅仅显得有些心血来潮，但若有计划地贯穿于二百九十页里，那便可谓严谨缜密了。麦格雷戈这本书听起来可能简单而安逸：村民与自然界各司其职；一个受控、传统且有些封闭的社会缩影；琐事流言纷纷。但长时间下来，麦格雷戈那异乎寻常的平稳叙事腔调，一成不变的重复句式（“河水在驮马桥下翻涌”），变成了一种对技法及精力要求极高的探索，尤其因他不畏挑战读者的耐心。甚至，他随意编织单调乏味的文段；他以之挑逗读者。《水库13》或许是我读过最平淡的故事了（同时也是最英国式的）。读者被这样的句子搞得十分心累：“这年的榛子有了好收成”；“琼斯在菜圃里种了洋葱。”又或者：“理查德·克拉克的母亲重新装修了楼上的房间。”还有：“弗兰克·帕克向堂区俗务委员会递交了有关路肩养护的报告。”我最喜欢的，一句极其英式的惯用语，与天气有关：“天气不太好，白昼渐短。”可一旦读者学会放慢阅读步调，学会观察事物生长（也观察事物逝去），他们便会发现没什么是真正单调乏味的，没什么是陌生的。并且，万事万物归于整体。我无法假装对理查德·克拉克之母重新装修房间有多大兴趣，但这是小说整套布景的一小部分。几行之后，屋子的窗户打开以驱散油漆味，接下来“她能听见人们步行前往广场的声音、微弱如耳语的大坝水声，还有汤普森家牛群因某事而躁动不安的声响。”在此，叙事稍作停顿，正如几年后一般，那时理查德之母躺在医院里，虚弱而瘦小，行将就木，儿子定期来探望她——麦格雷戈用一个句子描绘了一幕，他的许多老读者认出来时会感到心痛的经历：“有些早上理查德到病房时，以为她压根儿不在床上。”

小说的整套布景即村庄的小生态系统——山毛榉林、集体菜圃、酒吧、学校、教堂钟楼、板球场、河流、采石场。夜里，你可以看到远处荒野高速公路上车辆飞驰，灯光一闪一闪。村庄或许洋溢着自然之美，但村民的言行举止可并不总是那么体面：麦格雷戈常用被动结构（“女孩父母被人看见了”诸如此类），营造一个思想保守、总在观察他人一举一动的群体。这是一个基于英式“省略（omission）”与“间接（indirection）”之艺术而构筑的社会。琼斯先生因藏有儿童色情资源而服刑，之后又重新融入了这个社群，没受多大影响。本书前期，麦格雷戈如此描绘他的家庭情况：“看门人琼斯与他的妹妹同住在菜圃旁那条没铺好的小路尽头，与老塔克家是邻居。琼斯年龄不详，但已在学校工作了三十年。他妹妹年轻些，人们从没见过她。据说她有点问题。”麦格雷戈堪称轻描淡写方面的大师。

总的来看，虽偶有上述德行评判的暗示，但书中呈现的此地生活以某种方式超越了道德清算报告，这是《水库13》河流一般徐缓的形式所取得的另一重成就，令人惊叹，这也是对读者认知中小说这一传统体裁的精妙解构。每分每秒，尘世间的生活，当然，都面临着两难境地、抉择与协商。但将视角抬高，又或者如麦格雷戈似乎要表达的那样，以崇拜自然的异教徒那种全知视角来看待，用我们看待自然界时或许会采取的方式——将之视为一个无尽的生死循环，最终湮没无闻——生活看起来便更多基于本能而非道德判断，人与动物皆如此。冬去春来：就像皮兰德娄的故事里，一些生灵复苏，而另一些渐渐死去。最重要的是，生活盲目地继续前行，丽贝卡·肖最终会和每个人一样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