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还有那“北方的狼”
和我一起参加高考的伙伴们
作者 |丁小村
我高考那年是1987年。
当时我们宿舍住了八个人,都是农村孩子,周末离家近的都回家了,但还有我们三四个离家远的长驻宿舍。有个同学家里条件不错,买了个当时很稀奇的录音机,于是我们周末在宿舍里喝啤酒、听歌,最后就跟着节拍练习跳舞——跳的是迪斯科。
我最爱听的是费翔唱的《故乡的云》。我和两个同学商量,如果我们考不上大学,我们就去西藏——当时西藏山南地区在报纸上发布公告招干部,我们几个偷偷写信去报了名。虽然我们知道西藏很远,但我们文科生都知道林芝就是山南地区的首府,四季如春、瓜果肥美,我们想象中,那是很美丽的地方。
我想着如果去了西藏,我们从此就得唱着《故乡的云》,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回家乡。这样想着的时候,顿时觉得那一句“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把人眼泪都唱出来了。
后来他们就放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大家抱着啤酒瓶子在小小的宿舍里边疯狂转圈,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很快就到高考了。那时候农村孩子也没有人关心你高考,其实也就是听天由命,野生野长。没有人在校门外边守着,等你看你进考场、出考场;没有人问你考得怎样;没有人问你想上什么样的大学。
我有个好朋友,长得人高马大,说话粗声大气。他脸上还长青春痘:一颗挤着一颗,饱满且密密麻麻。他经常像老大一样,把我们吼得团团转。我羡慕他写的一手好字,我们班上有好几个喜欢文学的人,都在绿色稿纸上写散文写诗歌和小说,他的字儿写的最好——
某一天他兴冲冲地拿来一封信给我看,原来他把自己写的一篇散文寄给地区文学杂志,竟然收到了主编的来信。主编的字儿写的也很好,漂亮的行书。我想即便投稿去不能发表,得到这样一封漂亮的回信那也是很好的纪念。
我有些好胜心,过了几天终于没忍住,也偷偷把自己写的一篇小说寄给那个杂志。我没等到主编的回信,高考就来了。
我们进考场前,互相鼓劲儿:彼此叮咛要沉着冷静,能做的题一定要做了,最后一定留点时间检查一下试卷,千万不要把关键的那些——比如姓名考号啊,选择题的顺序啊——写错了。我们这几个常年不回家的,都是山里的孩子,离县城太远,有的地方甚至都不通公路。在一个宿舍住久了,我们这几个就跟亲兄弟一般。
我那个长着满脸粗蛮的青春痘的朋友,是我们几个人中成绩最差的:他对自己没什么信心。考完这场高考,我们在宿舍里最后碰了一次啤酒瓶子,此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不知道他还保留着那封主编的回信没有?
那个有录音机的富同学,他把我听歌的兴趣培养起来,后来我买了好多磁带:到了大学,我第一件事是省吃俭用,买了一台小小的收录机——到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床里边堆了一大堆磁带。大家唱着日新月异的流行歌,但我一直保留着费翔那一盘:那是“故乡的云”——
我知道从此以后我其实已经离开了故乡,哪怕我大学毕业之后又回到那里,但我已经成了游子。
这位同学后来上了一所大专学校,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一座县城,因为学的经济,他当了一个厂长——我经常脑子里响起“故乡的云”,过了很多年,我已经失去了他的消息,但仿佛那朵云,还在故乡的山梁上飘着,闪闪发亮。
从此以后成了“游子”,永远念着“故乡的云”
还有一位好朋友,他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大概在读初中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因病去世了,母亲拉扯着兄弟姐妹几个,供他们上学,最后是他上到了高中,一直读到高考这时候。
他学习太用力,还带着一些压力,竟然在高考前几个月就开始焦虑,晚上睡不着觉,去看医生,医生给他开了一堆中药,说他得了神经衰弱:这是我们都觉得很稀奇的东西,神经怎么会衰弱呢,我觉得我们神经都很大条,强劲有力。虽然我们对高考并没有把握。
我就天天陪着他,看着他喝那一碗碗的药。后来我们那位班主任,像个憨厚的农民,想了个给他保底的方法:学校分给我们班一个保送大学的名额,老师说,这个名额给你啦。
他吃了这个定心丸,神经也慢慢恢复了,不再喝那一碗碗的中药了。过了好些年,我们一起喝酒,还说起这事儿:我始终不知道什么叫做神经衰弱,这是个很奇怪的病。他说,其实就是焦虑,或者干脆说,是害怕……害怕考不上,怎么对得起含辛茹苦的老娘!
家里十几亩坡地水田,几乎都是老娘一个人种了好些年,还得因为这样那样的小事,和周围乡邻发生一些农村常见的摩擦,生些闲气——为了这些,他必须考上大学,既给老娘争口气,也好将来工作了孝敬老娘。
说到那位班主任老师,我们就更感慨了:当年这么个保送名额,是多么不容易,很多人走门子找关系,也要把这个名额争取到。班主任就轻而易举一句话,给他了。多好的人啊!
我俩抱着酒瓶子,说着说着,他哭了起来——这已经是我们大学毕业五年之后了。
其实我并没有认真想过,要是我考不上会怎样:我性格中有些随遇而安的因素,也许我就是那种得过且过的人,虽说给西藏那边写了信报了名,但我实在没问过自己,真去西藏当干部,我能当好吗,我有什么本事呢?年轻懵懂,我那纯属无知无畏。
我又想我该上什么大学好呢?因为一直喜欢写作,我想当个作家。一位上了大学的师兄指导我:你得上中文系。于是,我在志愿表上填了一串中文系——
学校的教务主任也是我老师,他看到我的志愿表,笑了:你这是跟中文系卯上了啊,你还是换个吧。他随手给我换了两个学校:一个是财经学院,一个是工商学院。
结果,我还是让他失望了:我的分考高了一些,比那个财经学院和工商学院的录分高出好些,结果我被师范大学中文系录取了。看来不是我跟中文系卯上了,是中文系跟我卯上了。
我当时不知道的是:我就这样随手给自己规划了一个职业——当一个中学语文教师。
和我一起参加高考的那几个伙伴:那个想上政治学院的,结果上了工商学院;那个想学经济的,进了师范学院;那个想当老师的,偏偏被录进了政法学校……说真的,我后来想,这高考,差不多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吧。
过了两个月,我进了大学,跟着收到了我班主任老师寄来的一本杂志和一张稿费汇款单,那位地区文学杂志的主编没给我写回信,他把这篇作品给我发表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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