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要得到多少上天的庇佑,才可以换得一些侥幸,然后可以长大成人,并且相安无事地过完这一生?——比现在年轻一些的时候,我常常会陷入这样的疑虑中:有疑惑,而更多的是忧虑。
我担心自己无法长大。——可是这一句话,在十多岁的时候,是万万不可开口跟大人讲述的。一方面会被责骂庸人自扰,另一方面也会被认为会“折煞”了运势,不仅会给自己,也会给这个家带来霉运。
可是即便这样,在漫长的一段岁月里,我还是经受了一段相对“霉运”的年岁。后来我阅读一些作家的传记,大约都说了一个类似的观点:想要成为一名可以写出有深度作品的作家?那很简单,只要你有一个不幸的童年就可以了。
同样的道理,想要成为伟大的艺术家、企业家、创业者、领袖人物,那么,只要你有过不幸的童年就好了。而我的个体经验是,这童年其实还可以继续蔓延,蔓延到你的青春期,而后是成人礼——踏入社会的那个节点;再来是狼狈的中年,在暮色苍茫与碌碌无为中,完成这一生。
我为这种空悲凉的“一眼就到了尽头”而感到难过,并与此同时希望自己可以做点什么。——至少在我的个体命运中,我希望自己被时代浪潮裹挟的程度可以少一些,再少一些。
大约在我二十五六岁的时候,有过一阵子迷茫的时刻。那种迷茫是深刻的类别,而并非是浅层的。我刚刚在第二家公司里分到一个很好的项目,薪水比之前多了一些;我把为了报答父母在家乡买入房子的债务逐一还清;我腾留出一些余钱,给自己上课,外出旅行,也包括收拾自己的生活。
对了,那时候我还没有成为写作者,只能勉强算是一个撰稿人。给公司写文案,给一些友人写文稿;有些是有偿的,有些是免费的。但是好在节奏一直在,我的笔感(键盘)还有魂魄,一直都处在高度的警惕跟创作中。
回到家乡是冬天,我说的是家乡的新房子入伙的日子。我请了假,提前几日回到家中。母亲在住了十几年的老屋收拾东西,很多记忆跟着翻滚了出来。凌晨时分的鞭炮声响起,持续了一整天。我帮忙打理事宜,无暇顾及自己的情绪。
假期结束,我坐上回深圳的高铁。从乡村到都市的切换,我经历过很多这样的画面:火车快速前行,你身后的一切在急速倒退;某个瞬间你想要伸出手去抓住它们,但是你一直收着手;你不想要抓住它们,你其实并没有那么怀念那些叫做“旧日”的过去。
某个瞬间,我的眼泪就冒了出来:我太累了。
一些片刻之后,我收起眼泪,开始了新的“苦恼”——那么接下来呢?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说的是,上半段的旅程结束了:那些无知而又相对无虑的童年,那么苦恼的青少年,那些压抑的大学时代,那些为了谋生而隐忍的初入江湖岁月;我将亏欠家人的养育,用一部分金钱表示偿还,以及将诸多感恩放置在心头。
——而眼下,这一切都结束了:旧屋不再,新屋并不属于我。我在自己生活的城市里,有属于我的家园。
我该怎么办?
我想起来第一次做出类似事件的抉择,大约是十岁的时候。某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了“变幻莫测”这个词语的力量,甚至是残酷。我第一次发现大人们之间的争执或者共识,背后的操纵武器是“立场”这个词语。
——有史以来我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太危险了:大人们说的不一定是对的,老师们说的也不一定是对的。
天啊!天啊!
我内在的权威,第一次伸出了可爱的爪子。
我并没有迎来我的叛逆期,相反的是,我收起自己所有的情绪、观点、看法。我假装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但是时刻提醒,并守护着自己身体内的“天然兽性”。
我一路乖巧,并且以相对有限的智商跟能力,让自己在同龄人中成为中上游的学生;我安全地活到了十八岁。而后有过斗争与崩溃,但是我始终不愿意对外讲述——在遇见对的心理医生或者人生导师以前;我守住这秘密,安全地活到了二十五岁。我再继续保守秘密,将自己的愿望版图写入夜色中的日记里,于是安全地活到了三十岁。
当我敲下这些句子的时候,我确定——自己的情绪是极为平静的。
这些年我送走了一些人,我的同龄人。这次疫情中,一些与我或近或远的友人,有些是因为“新冠”而离世;有人是因为其他的疾病,突然身体倒下,抢救无效;有男性友人选择自绝人生,因为无力供养家人;有女性友人确诊得了绝症,是因为持续几年的糟糕婚姻状态日积月累所致。
我在夜色中散步,然后听到这些消息;通过我信任的友人,传到我的手机里。她或者她们问我,你怎么看?我叹了一口气。“起初我想说些什么,然后我却又什么都不想说了。”——这是我心底的答案。
早前我做影视剧策划,其中一期的电影主题文案大概是这一句,“一个人究竟要隐藏多少秘密,才可以过完这一生?”——那时候推荐的是犯罪类片子,或者是人际关系中关于欺骗跟隐瞒的类型片。
——我却是在看到这句话之后,极速冲进了洗手间;在那处相对安稳的空间里,喘气了很久很久。
我被惊讶的不是这句话本身,而是某种“事后方知的侥幸”——当初(从一开始)我就选择了隐藏秘密,收起真实人格的方式,让自己换得了眼前这一刻的安稳;尽管眼下依旧有具体的生活难题,但是也清楚地意识到,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一种力量,可以伤害到我了。
我窥见到了“他人之恶”这样武器的本质;而只要我不把自己全方位曝光,留有余地,那么我将永远处于安全地势。——除非是我自行选择沉溺,否则无人可以真正伤害到我。
大约是这样的表达。
也就是说,对于每个人来说,“穷途末路”这个词语的具象呈现是不一样的。一个学生考试作弊被抓,这件事可大可小。一个女孩因为天真无知,被一个男孩伤害,身体跟精神的双重摧残,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你身后有人可以靠,父母或者友人,那么事情会被控制在一个程度之内。若是你身后无人,你自己承担责任,开启自救模式,也能走出这深渊。
而最怕的是,你两样都没有。——任凭所有的洪流冲过来将你吞噬,而你连一个闸门都没有。
当然了,这当中还有第三个参与者,叫做时间。时间之河中,我遇到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卡尔·荣格,遇到了林清玄、陈嘉映,遇到了赫尔曼·黑塞、爱丽丝·门罗。以及很多的时间使者,将这千百年间沉淀的真理,交付给我。
我变得平静,而充满力量。至少这个年岁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这样的。
当然我本凡人,也有一些涟漪时刻——诸如在无数我选择了屏蔽跟过滤掉的新闻中,窥见到了这一条:一个女孩,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写小说,小学阶段就写了30多万字;因为偏科严重,被爸爸发现自己的秘密基地后全部撕毁;女孩爸爸如同很多其他的中国式家长一样,“我希望你能考上好的大学,这是最重要的事。”
我将思绪停滞在空气中。
我想要穿越时空,冲过去拥抱那个女孩,对她说一句:你个笨蛋!把你的“小说窝”藏得再深一些,再深一些啊!答应我永远别让他们发现,永远不要!
“拜托了,我的女孩。”
我想起来早些年跟友人去大理,午后刮大风,我们在一处书店休息。其中一片区域吸引了我的注意:买一本书,可以随意抽三张词语卡片。——类似于日本寺庙抽签,或者幸运饼干一类的。
我买了一本张北海的作品《侠隐》。在角落里阅读到三分之一,柠檬水喝完。我起身和友人准备离开。顾店的女孩过来让我抽卡片,我随意拿了三张。我们去古城吃晚饭,喝了酸奶,在一处酒吧消遣夜色。
夜里入睡前,女友到客栈的天台跟男友通电话。我打开日记本,想起来白天的那三张词汇卡,夹在了下午的那本书中。打开书,我看见了那三个词语——秘密,隐者,隐者。
夜色中床头的栀子花散发着清香。
哦。
我听着音乐,安心地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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