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进士安慰了父亲几句,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他觉得自己更需要人来安慰。邢县令都逃不过命运,他认为自己更逃不过。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弦镜姑娘没有在马进士面前出现过。无论他在老婆婆和跛子郎中面前怎么明示暗示,她们好像从来没有遇见过弦镜姑娘。
他在熹帘面前也提起过,熹帘记得跛子郎中跟她说要治好大少爷的心病,但弦镜姑娘出现的时候她都不在场,问了也白问。
他也曾去了九眼桥数次,期间找过那个梦见弦镜姑娘的姑娘,那姑娘也说是跛子郎中为了治好他的心病,要她这样说的。
他还多方打听弦镜姑娘生前的情况。邢家庄的人似乎不太愿意提到弦镜姑娘,可能是因为让她驮了桥,邢家庄的人心中有愧。经过努力,马进士还是收集到了一些零零散散的信息。
原来弦镜姑娘并不是邢家庄的人,因为她并不姓许。有人说,她小时候被人抛弃在九眼桥边,是被邢家庄的人捡回去收养的。因此,她长大后自愿成为驮桥的人,报答邢家庄人的养育之恩。
那人说,在弦镜姑娘还小的时候,有一次有个流浪汉来到邢家庄,流浪汉提着一个小布偶,流浪汉做什么动作,小布偶就做什么动作,惟妙惟肖,吸引了许多人来围观。一向乖巧听话的弦镜姑娘竟然大哭大闹,要跟着流浪汉走,结果被养父养母打了一顿。
流浪汉走后,弦镜姑娘仍然大哭大闹,又被养父养母关在屋里三四天,不让出门。弦镜姑娘这才恢复原来的样子。
邢家庄的老人说,那个流浪汉是个傀儡师,小布偶是他的傀儡。流浪汉来这里是为了牵走弦镜姑娘的心魂。小布偶之所以能模仿人的动作,是因为小布偶身上有他从别处弄来的小孩子的心魂。
说到这个细节的人并不是邢家庄的人。他恰巧在流浪汉来到邢家庄的时候路过这里,看到了流浪汉摆动小布偶,也看到了那时候的弦镜姑娘大哭大闹。
马进士去邢家庄问弦镜姑娘的养父养母,她的养父养母却说不曾有过这样的事情。他去问邢家庄其他的人,其他人都说从没有什么流浪汉来这里玩过什么小布偶。
从邢家庄回来后,马进士猜测那个看到小布偶和流浪汉的人像他一样进入了现实与虚幻重叠的状态。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那个人和邢家庄的人进入了不同的世界。
在邢家庄人的世界里,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古怪的流浪汉通过九眼桥进入邢家庄,年纪尚小的弦镜姑娘一如既往的听话。
在那个人的世界里,流浪汉在众人围观下演绎着布偶戏,临走时差点牵走其中一位小姑娘的心魂,所幸大人识破了流浪汉的阴谋,将小姑娘打了一顿,关了三四天,才将她的心魂留住。
能进入现实与虚幻两种状态的地方原来不止马府一处,世界其他地方其他人都有这种可能。马进士不禁这样猜想。
很多人活在同一个地方,却活在不同的世界。再次看身边的人时,马进士常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他常常在深夜读书的时候忽然感到害怕,害怕自己的世界脱离了这个地方的其他人。他常常害怕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他害怕自己不在了,而其他人的世界里他仍然存在。那样的话,其他人不知道他已经不在了。又比如,他害怕在他的世界里考上了秀才举人,而在其他人的世界里他并没有任何功名。他害怕在他的世界里考上了进士,而在父亲的世界里他已落榜。父亲实际上因为他的落榜而生气,他看见的父亲却因为他金榜题名而欢欣不已。
有一次,他将自己的害怕说给熹帘听。熹帘说:“大少爷,您是太担心考不上进士吧?您不要太紧张,太紧张就会胡思乱想。您肯定可以考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