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女人的窥镜》是一本由(法) 露西·伊利格瑞著作,河南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88,页数:729,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他者女人的窥镜》精选点评:
●翻译的稀烂
●翻译不谈了,三部分中译质量大致:中部>上部>下部。Speculum翻成“窥镜”是坑人的,请务必找准拉丁语的意思。扣一星,是我对这本书的恨!读不懂!
●第一部分反讽弗洛伊德看得贼爽,后两部分就有点太深奥了,以我现在的知识水平还看不太懂
●写不出书评系列
●一个鸡奸的俄狄浦斯?女性的双性特征,其性条件的不确定性,标志着她与性事有关的关系的“无意识”,将构成性差异的源泉,这种差异是女人为了所有的理想化(idealizations)的目标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所保持的。“女性的”双性特征将唤起(所谓男性性欲)历史发源地的负面、背面、旁侧、对面,并且,所有这些面都将保持神秘莫测。这个谜总需要在其“无意识”状态下进行诠释,其压抑因为不止一个原因,而必须被保护。女人将成为“男性”无意识的表征,成为(性欲)历史发展的“潜意识”的基地铭刻空间。对于她,这一描述系统只能评定为“史前史”,并且,如果有一天她的性欲被承认,如果这一性欲进入了“历史”,那么他的历史将不再简单地发生或有所替代。
●陕师大文学院老师们的译注,写硕论时读过。
●内容很有趣 被野心庞大又晦涩暧昧的语言一笔带过 却多次停滞兜转 读得很累
●花了超级大的篇幅去讲弗洛伊德这个厌女癖… / 不知道是从法文直接翻译过来,还是从英文再次翻译,反正真的读的 好累…
●泪
●慢慢读,就是这个书是真的好贵嘎嘎 88块钱我不如去吃葵中酸菜鱼
《他者女人的窥镜》读后感(一):法蘭西蕩婦
文/鄧正健
伊希嘉蕊(Luce Irigaray)一向被視為「法國女性主義」中的理論大員,但她跟其他法國女性主義理論家有另一頗為誘人的綽號:法蘭西蕩婦們(vamps)。 她們之蕩名,主要來自她們不是在社會體制上挑戰父權,而是走進象牙塔裡跟她們的哲學父輩們對著幹。蕩婦們常遭後幾波的行動派女性主義者批評,指她們離地,只懂玩弄理論語言,卻對現實中的女性境況毫不關心。
但父權既然無處不在—— 這是女性主義的理論前提—— 批判哲學中的父權這件艱難事,也得有人來做。就如伊希嘉蕊吧,她的基本立場是:整個西方形而上學是以「男性作為主體」的前提來建立。她本是法國精神分析大師拉康的學生,偏偏她對祖師爺佛洛依德不假辭色,批判起來毫不手軟。
《他者女人的窺鏡》是伊希嘉蕊博士論文。據說此書出版後,拉康和他的門徒就將她逐出師門。雖然書中只有在註釋處出現過一次「拉康」這一「父之名」,但書中每句每字,無一不是在挖精神分析的牆腳,將佛洛依德從墓中翻出來瘋狂鞭屍。
「伊狄帕斯情結」是佛洛依德性別理論的基石。嬰兒自小戀母恨父,後因發現自己擁有陽具或沒有陽具,才逐漸塑造出自己的性別認同。重點是,女孩沒有陽具,便會羨慕擁有陽具的父親,因而將戀慕從母親處轉向父親。換言之,女性慾望是由「缺失」而起。
上述說法令人很不舒服,便怪佛洛依德的學說不夠科學。但伊希嘉蕊卻在另一點感到不舒服:佛洛依德用上一整套哲學學說來貶抑女性。伊希嘉蕊的師父拉康有一名句:「沒有大寫女人這一回事」((there is no such thing as Woman, il n’y a pas La femme)。女性生來沒有陽具,也沒有屬於自己的慾望,她們只能偽裝成男人的慾望對象。女性既無慾望也無主體性,她們的存在是空洞的。
好了,乾脆否定佛洛依德的假設,不就成了嗎?但伊希嘉蕊認為,精神分析之所以有此推論,正是父權作祟之故。她質問整個精神分析的推論,是否都是為男性而設,這才會得出「女性沒有主體」這一結論?在《女性她者的窺鏡》裡,她認為,主流精神分析對閹割情結的描述,是忽略了女孩有著跟男孩截然不同的性慾結構,才會把女性性慾說成是羨慕陽具的結果。在此,父權正發揮著作用。
伊希嘉蕊提出了一個饒有創意的概念:「窺鏡」(speculum),靈感來自婦科醫生用來檢視陰道內窺鏡。「窺鏡」能將影象扭曲放大,重顯被掩蔽的女性形象,誇大父權的荒謬和殘缺之處。當我們用醫學的內窺鏡將女性性器官內部顯現時,我們就再沒籍口說「女性因沒有陽具而沒有性慾」了。窺鏡下的陰道就是鐵證。
日後伊希嘉蕊還寫了一部更廣為人知的著作《此性非一》(This sex which is not one), 大開大合地以「兩片唇」(嘴唇、陰唇)為喻,說明女性情慾的流動多變,絕非如男性情慾般單一。可以說,《他者女人的窺鏡》是破題,《此性非一》則是立論,女性情慾的詩意想象便如此被開啟了。這才是法蘭西蕩婦的手段。
(原刊於《明報周刊》#2533(2017年5月27日))
《他者女人的窥镜》读后感(二):像是你最有哲学气质的那个女同学的呓语
你可能是有过这样的女同学的。不是文艺两个字可以形容的,少了点恬静,少了点柔情,添了点理性,又添了点癫狂,添了点哲学。如果你曾经有个这样的女同学,你可能会喜欢作者的文字。看了之前的书评,发现作者露西·伊利格瑞(Luce Irigaray, French: ; born 3 May 1930)原来是拉康的徒弟呀,又是被逐的徒弟呀。这么反叛,我喜欢。
我喜欢这本书瘦瘦的又厚厚的,喜欢黄颜色的封皮装帧。更喜欢内容。那些梗在我喉咙里的,对心理治疗经典理论的不适感,无法表达,露西全给说了。
拉康派弟子总有点点癫狂的气质,露西的文字之中也有这种癫这种狂。但如果你也是身体的女性或能感知到自己身心的女性成分,你或者能感知到这癫狂呓语字里行间的自由呐喊。
但是如果你不愤怒,如果你一直岁月静好,如果你对班上那个有点癫狂的女同学从未想要去了解她,那么你不要买,不要读,可能会看不到两行就摔书,觉得好气好气。
能够享受这本书乐趣的门槛还包括基本的哲学知识、较为系统的心理治疗流派知识等。如果缺乏上述条件,可能会读起来困难,吃力,不知所云,然后,觉得好气好气。
这本书提供的用途,还包括,正在接受、或准备接受长程精神分析/心理动力治疗的来访者或正在接受长程精神分析/心理动力个人体验的咨询师,如果您开始(一直)对理论体系本身感到不适感或有瓶颈期,犹豫是否购买、续费、退出之前,看一看这本书。看看作者的理论视角是否更对你胃口,对正在或准备持续付费的项目来个批判性思索,再做后续打算。
搜了几张她名字Luce Irigaray关键词检索出来的照片(脸盲,不确定中间有一张是不是她本人。。。)。
是这张是不是Luce呢是是Luce今年88岁了。能够肆意自由表达她的愤怒,那些隐隐约约的,女人的,身体的,心理的,哲学的,隐隐约约的“烦”,可说的不可说的,统统表达出来。这畅快宣泄的不压抑的愤怒与独特观点的表达,这用学术容器承载并倾泻的叛逆与癫狂,是她的长寿因子吧,我猜。祝愿她长寿。
最后,贴一下本书的目录,以供提取感兴趣的关键词。
第一章 女人,科学的未知数 ………… 3
第二章 小女孩(仅)是一个小男孩 …… 28
第三章 她的终点就在她的起点中吗?……… 46
第四章 另一个“原因”——阉割 ……70
第五章 阴茎羡嫉...... 90
第六章 成长为女人的痛苦之路 ………… 10
第七章 一种真正忧郁的性征 ………………113
第八章 阴茎=父亲的孩子…… 129
第九章 阉割的延迟行为 …………… 146
第十章 不可缺少的被动性高潮 ……………167
第十一章 女性同性恋 ...............183
第十二章 一种不可行的性关系.........196
第十三章 “女性是某种特征缺乏的结果”...... 211
第十四章 所有关于主体的理论总是适合于男性 ......249
第十五章 少女雕像:年轻处女,眼睛的瞳仁 ...... 279
第十六章 在柏拉图著作的索引中女人 ............ 288
第十七章 如何构想(孕育)一个女孩?............304
第十八章 不纯粹的透明之物 ................319
第十九章 ......并且如果,拿一个才死不久的(男)眼球来说...345
第二十章 女性的秘仪 .....................371
第二十一章 先验的谬论 ...................397
第二十二章 公共体的永恒反讽 .............424
第二十三章 容积——易变流动性 ...........453
第二十四章 舞台设置 ............ 487
第二十五章 话语 .................515
第二十六章 避免(男子气的)歇斯底里........ 537
第二十七章 洞穴的“出口”.................. 555
第二十八章 需要聚集和调整目光的时候 ........565
第二十九章 父亲的视力:没有问题的历史的结果 ...... 585
第三十章 永远相同的形式 ..................602
第三十一章 教养的完成 .....................618
第三十二章 哲学中的生命 ...................634
第三十三章 神的知识 .......................653
第三十四章 口齿不清的中介人:感性和理性之间的裂隙 ......672
第三十五章 返回父亲之名 ........... 684
第三十六章 女人的“快感” ..........701
译 后 记……………………………………… 727
《他者女人的窥镜》读后感(三):何谓“柏拉图的子宫”?对《窥镜》第24章第1节的重译,以及对hystera protera的解读
本节涉及一些中译者未译出的希腊词(中译者声称它们“词义不详”),故根据英译本再译一次
通往洞穴的入口有着长长的通道、走廊、曲颈、管线的形式,它引向上方,朝着光或白天的景象,且整个洞穴都被导向要与这一开口有所关联。向上——这个标记从一开始就指出了柏拉图洞穴的功能,即对某些已然在洞中事物的再生(reproduction)和再现(representation)予以定向的意图。通过将一切翻转、倒逆及绕着对称轴旋转,这种定向才会生效。高的转到低,低的到高,在后的转向前,前的到后,但无论如何都是从洞中某物之前或之后的一个视角,落到其之后。这里,对称性(symmetry)是一个决定性的角色——正如投射、反射、倒错、后倾(retroversion)——一旦你踏入洞穴,你就找不到方向了;它使你调转头去、用手走路,不过关于这整个谜团苏格拉底当然不会透露分毫。你若真要进入这种再现的见效运转,此戏剧化的诡计就不可避免。
那么,人们自打儿时起就住在这洞里。自从有时间起就住在里面。他们从未离开过这个洞穴的空间、抑或场所、抑或地形(topography)、抑或拓扑位相(topology)。绕着对称轴的回转必然决定着他们如何生活,但他们对此并无所知。他们被拴住了脖子和大腿,头和生殖器被固定着朝向前方、对面——在苏格拉底的故事里,这前方是反过来朝着洞穴的背面。这洞穴是已然在那儿的事物的再现,是原初的母体/子宫(matrix/womb)的再现,而人们无法表述这母体/子宫,因为他们被锁链束缚使得他们的头和生殖器无法朝向日光。他们无法转向更始源的东西,转向proteron(先在的)实际上亦是hystera(在后方的/子宫)。锁链遏制了他们朝向源初,但是/并且他们被囚禁在这时空中,即洞穴之再现的“向前—投射”(pro-ject)的时空。头和生殖器不断地朝着再现所投射的前方,并朝着hystera(在后的/子宫)的影版(process)。朝向hystera protera(先在的在后的/子宫,或在前的之后的/子宫),它看起来被吸收混合进了hysteron proteron(在后先在/最终在前)的运动中。因为hysteron,意思是在前方的东西,同时也是最后之物、在时间上过后之物和最终之物。Proteron,意思是在前方的东西,也是时间上早先之物,先在之物。由proterein(成为在前的)所维持着的hysterein(成为前/后)里有一个错误,更确切地说,向前方(proso),向前,前面(prosopon),对面,脸,面容,面相,看向前面(blepein eis prosopon),甚或前序(protasis)(——这些词由诸多可以说是看不见的连结、链子维续着),由这些词所维持着的hysterein(成为前/后)里有一个错误。那么这错误保持了一种幻象,即只要某一人能够转过头、将源初带入某一人的视野、面对着某一者的脸,只要它不是人为地被转开,源初就会变得完全可见。某一人只能向前看和向前伸展。链子、连线、前景直直往前——全都维持着向一个方向不断移动的幻象。向前。这个洞穴不能完整地被探索、由人四处行走、被整体地测量。这意味着,在其中的人们都待在同一点上/同一场所里/同一时间中/同一圆环或马戏场中,即再现的圆形剧场(theatrical arena)里。
上文出自《他者女人的窥镜》下部“柏拉图的子宫”第二十四章“舞台设置”第一小节(对应中译本页码488-490),这里涉及一系列有关联的希腊词,中译版没有认真翻译(并号称它们语义不详),故根据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5)版英译本《Speculum of the Other Woman》翻译(页码244-245)。
Hystera (ὑστέρα)/hysteron (ὕστερον):hystera [n./adj.]和hysteron [adv./adj.]分别是阳性词hysteros [adj.]的阴性和中性变形
rotera (προτέρᾱ)/proteron (πρότερον):也分别是próteros [adj.]的阴性和中性变形。
Hysterein (to be late/behind, come short),proterein (to be before, be in advance)则是前面二者的派生词。
另外hysteron proteron也是一个固定搭配,指逆序的一种修辞法。
以及一系列以pró为词根的词:Proso (πρόσω [adv.])意为forward,in the future,prosopon (πρόσωπον [n.])出自πρός (prós, “towards”)+ ὤψ (ṓps, “eye”),有脸/面容/表情、面具、前方等意思,blepein eis prosopon (βλέπειν εἰς πρόσωπον)即see into prosopon,protasis (πρότασις)也是拉丁语或英语,有前提、序章的意思。
柏拉图“洞穴”示意图一种在Vigdis Songe-Møller的著作《Philosophy Without Women: The Birth of Sexism in Western Thought》中,作者对伊利格瑞的这一段文本中关键的希腊词hystera protera有所解读。下面是相关解读段落的译文:
伊利格瑞挑出了这个词(hystera),这个词柏拉图在洞穴寓言中只用了一次。伊利格瑞用这个词来形容柏拉图在其文本中体现的颠倒、扭曲和神秘化。[……]柏拉图是在“之后”、“后来”的意义上把“hystera”(《理想国》:516d)作为时间副词来使用的,从这一用法中,“hystera”又有了一种规范性的意义,即“派生的”——意味着与源初相比具有较低价值的东西。在柏拉图思想的文本里,“hystera”一词时序性和规范性意义之间的关联是很明晰的。这种语言的双重性也伴随着与“hystera”词义相反的一个词,即“protera”,可译为“早前的”或“在前的”;它既指时间上更前的,也指本体论及伦理意义上至高的价值。因为在柏拉图那里,那最真的存在、真和善都是“先在的”,或在万物之前的。这种先在是万物之源,而万物本身只是衍生物,因而也是一些次等的显现。并且,同“hystera”(指空间上的“后”)一样,“protera”也指空间上的“前”。然而,“hystera”和“protera”的空间意义和其时序规范意义是区分开来的,伊利格瑞认为,在柏拉图视觉类比所用的这些相似的词汇中,恰恰有着潜在的分裂性。
在寓言开头描述洞穴的时候,苏格拉底没有强调墙壁在洞穴最深处的末端,而是强调囚徒们直直地面对在他们“前面的”墙壁,故火和日光以及太阳都在他们“后面”,因此那些不在他们的视线之内。这里用来指称“在前面”和“在后面”的词(“prosthen”和“opisthen”,《理想国》:514b)也有时序和规范的意义,或是用来表述囚徒对现实的理解。对于他们而言,在洞穴墙上看见的即现时本身,当然这就取代了隐藏在他们背后的东西所蕴含的本体论先在性。在后面的文本中我们也会读到影子的现实对囚徒来说是相当重要的(《理想国》:516c-d)。但是对看到过真的真相的人来说,事物看起来会不太一样了。[……]。
尽管这些看法只是隐含在伊利格瑞的作品中,它们暗含在伊利格瑞对“hystera protera”令人不解的使用中;[……]。表面上,这个术语是自相矛盾的(“更后的前”或“在前之后”),如若只取“hystera”的空间意义及“protera”的时序规范意义,可看出她试图描述一种位置在后(hystera)但在时间及位序意义上比“空间的前”要更具先在性(protera)的东西。伊利格瑞用此“hystera protera”指代在洞外的东西,也即太阳。一方面来说,太阳位于囚徒的后方,实际也意味着在“我们”的后方,因为我们都活在这一感觉经验的世界里。另一方面来说,在我们诸多的世俗关注中,这个世界即有更高的价值,这些专注也有其来源和前因。
但是,更细致地考虑“hystera protera”的用法,如我们通常会想到的,我发觉有理由相信这是对子宫的一种恰当表述。子宫(希腊词:hystera)在女性的身体内部,它既是人类起源之处,也是对所有人来说比照到阳光的生命之初要前在(protera)的地方。因此“hystera protera”指的既是(柏拉图意义上)至善的形式,也是指(日常生活意义上)身体的女性子宫。如果我们认同伊利格瑞将洞穴比作子宫,那柏拉图对其的再现无疑和日常生活经验中我们认为的子宫是相矛盾的:子宫这一洞穴深处的墙壁是在囚徒们的眼前(protera),而在这一平面上出现的事物是衍生物——复制品——距离他们真正的起源有很多距离。他们后于(hystera)他们从中所派生的形式。换言之,要是我们把这统统颠倒过来,给予“hystera”以时序和规范的意义(“之后”,“以后”),并给予“protera”以空间意义(“在前面”),那么子宫就变成了“hystera protera”(此后派生的在面前),同时也具有柏拉图意义上的“hystera protera”。柏拉图的洞穴图像因此至少在两个层面上进行了颠倒,其一是倒置了作为生命始源的子宫,另一则是倒置了至善的形式的投影。
——来自该书第六章 - 贞洁与男性气概的再生产:在女人穿衣镜中的柏拉图,第三小节“被伊利格瑞镜像的柏拉图文本:倒置、扭曲及神秘化的游戏”,页码120-122,标省略号部分为未译出。
《他者女人的窥镜》读后感(四):《窥镜》阅读札记兼评中译
能力有限,仅与英译本对照
阅读《他者女人的窥镜》令人发狂!其中有大量的哲学文本涌出,而伊利格瑞又不会一一指明这段出自何处、那段引自何人、哪些地方有所改动、哪些地方是假借他人之口(索性英译注释稍有提示);时而喋喋质问,时而嘲讽揶揄,有的章节统统由他人的话拼贴而成,有的章节不曾有论证而由诗化的语言写就,我、你、她、他——镜头在各机位间来回切换,“镜子”、“子宫”、“黑与白”——在众多意象面前,只有晕眩!
这本书出版于1974年,原标题里“Speculum”后面的定语“de l'autre femme”有小标题的意思,下文也以《窥镜》略称之。本文是粗略阅读《窥镜》后的笔记,没有任何归纳总结大意的意图,也没有这种能力。但是,全书的排篇布局(共分为3部分,24章)非常精密,为了不干扰这个的脉络,笔记将按顺序进行。其中,会专有一些段落返回到伊利格瑞的写作风格和她如何对待“写”这件事情上,因为她在这方面的用意强到令人无法忽视。前前后后会试着引入她的后一本著作《此性非一》(1977)对《窥镜》的呼应,这两本书读起来感觉非常不同(《此性非一》显然更好读一些),但又有很强的连续性。
另外,在“[方括号]”的灰色字副文本中将英译本和中译本作了对比,有一些辨析和评论,限于篇幅未列出完整原译文,参考的英译本为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5)版,中译本也由此版本译出。本文正文里所引的中译文即便没有标注,也可能是经我改动过的。如果想立刻了解中译质量的话,只能说:整体在及格线上下。按篇章的质量,个人感觉:“中部”> “上部”≥“下部”。
中译者前言里说:《窥镜》的写作“无始无终”是革命性的——对于现在的学术生产而言确实如此。全书的第一句话:“‘女士们,先生们……纵观整个历史,人们对女性气质的性质这一奥秘一筹莫展。’”这是弗洛伊德先生在对大家演讲——虽然是虚构的,因为弗洛伊德晚年写下《女性气质》这篇讲稿的时候已患口腔癌,下颚进行多次手术,吐字困难,当然无法对公众作演讲。作者的首次现身要再往下一点点,在注角里:伊利格瑞称她所引的弗洛伊德此篇讲稿是“fictional”,怕不仅仅指他没有真的去讲这门课这么简单。《窥镜》上部的全部篇幅,都是针对弗洛伊德关于女性性欲和心理发展的理论。伊利格瑞用了一种非常较真的、变着法儿的、有点过于有耐心的方式,一句一句标引原文进行驳斥。其中涉及到的文本主要是前述出版于1933年的《女性气质》一文,此外还有1931年出版的《论女性性欲》和1920年的《一位女同性恋案例的心理成因》,分别见于弗氏标准版全集的22卷、21和18卷,三篇文章皆有中译,可以在《精神分析新论》第二十三讲和《论女性》的两个篇章中找到(这版的“Female Sexuality”中译为《论女性性特质》,私以为“性欲”更妥)。相关联的还有著名的《性学三论》,可在《爱情心理学》中找到。对弗氏性别论说观点没有了解并不太影响《窥镜》的阅读,伊利格瑞在这里会有诸多援引和详尽的分析。不过,还是很推荐看一看这些文章里弗洛伊德的说法,对这些说法了解得越多,会让这一切更好笑一点。
同一(the same)之梦
在第一章中,伊利格瑞指出弗洛伊德讲稿里的诡异之处:他既含糊其辞地说“心理学同样不能解开女性气质之谜”,又以此为题言之凿凿地作了不少判断。虽然早前弗氏就看似很有自知之明地称女人为“心理学的黑暗大陆”,但实际上精神分析的核心术语“性欲”倒并无打算对自己所涵盖的领域加任何限定。伊利格瑞在这里说,“除非你这样解释这陈述的意思:就两性的分化而言,我们所了解的东西仅限于两性差异术语的其中之一。……换言之,为了在(所谓)女性性欲问题之上有光存在或有光可被言说,尽管还没有从差异中认识到什么,但我们可以假定它一直是已经生效的。”(中译著页码:窥18)作为“其中之一”的男性经验,却被当作原点来建构分化出“他者”的术语,即女性性欲。“重新标识的同一自身——或多或少地——将生产出他者,在这分化中后者的作用将被忽略和遗忘。或者陷入纯粹的推断,沉入那些大写字母的无限之中:如性欲、差异、菲勒斯等等。因此,时至今日,关于大写的性欲,除了指“男性性欲”的实践史之外,没有清晰地表达出任何东西。”(窥19)
窥18 [本段此处所引第一句中,differentiation into two sexes原译为“两性演化的差异”,differentiation其实是生物性别“分化”时候会用到的词,更正式更“本质”一些;另原译并未将only one of the terms译出。第二句,这页的sexuality应该都是“性欲”而非“性征”;for light to be or be spoken in the matter,这里的“光/light”是一个重复出现的意象,此处跟在for后面作名词,原译动词化也可以理解,但这样就把to be or be spoken的主体换成matter了;另有前段的light译作“照亮存在之光”,引申得有点太多;be made of没有译出。(英译著页码:SP21,译本为Luce Irigaray, Translated by Gillian Gill, Speculum of the Other Woman,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85.)]窥19 [这里same/the same/sameness是全书重要概念,将在后文多次出现,原译似未重视将其作为术语统一。例如在列维纳斯那里,他反对将他者还原为“the Same/同者”的本体论,这里尽可能改为“同一的/同一或同者/同一性”以作突出;differentiation未译出。(SP21)]镜化/思辨(specula(riza)tion)
顺着这样的逻辑,女人被贬斥为一种负面的(男性)自我,之于有、女人是无,之于可清晰描述的事物、女人是黑暗大陆,之于摄影显现的图像、女人像未冲洗的负片——伊利格瑞称这是一种“否定性的廉价供给”,哪儿都没有女人的位置。菲勒斯需要他者,是要需要它的反面来升华或否定“男性主体的镜化/思辨”,也即让菲勒斯的逻辑得以整全。(以上,窥21)这里出现一个伊利格瑞的自造词specula(riza)tion,或specul(ariz)ation(后者只在SP22出现过一次,多写作前者),也就是在speculation中插入字母合成为specularization,二者来自同一个拉丁词speculari(观察/窥视)。Speculation在哲学术语中常译为思辨,但它又有臆测的意思;specularization则是形容词specular(像镜子的/反射的/窥镜的)动词化(-ize,使之/成为像镜子的)的名词形式(-tion,即该动作或该过程)。原中译译为“思辨(窥镜窥测)”,台版《此性非一》中译为“反映/臆测”,都反映出菲勒斯/同一性逻辑的思,实际上是制造对立他者的二元化过程。所谓“思辨”也暗指后面章节将会涉及到的哲学史部分,specularization则是首次点题,但却不是指窥镜/“speculum”(所以原中译译作“窥镜窥测”并不好,虽然“窥看”的意味是有的,但使人有望字生义之嫌。何以此处应避免特指的“窥镜”?包括speculum究竟是哪种镜?稍后有详解),而是始作俑者的“平面镜”或“反射镜”,我觉得也可以译成“镜化/思辨”。
这里伊利格瑞还暗示:在菲勒斯逻辑里,女人有的仅是一种货币功能,她是作为可以“生育”出儿女这种“必需品”而在这个系统里流通的(窥20)。生育是伊利格瑞马上要展开的话题之一——“‘成为一个女人’的努力”也即成为一架生育机器(窥24-26),而何为母亲更是伊利格瑞整个写作的重要主题(在本书第八章也有所展开,亦可参看她后来的文章)。
窥20-21 [“因此/Therefore……”这一句(SP22),原中译为了顺畅把冒号后面的within短语前置了,但是这样导致了原本的并列成分被纳入到前半句的介词短语下;necessities可数时是不可或缺之物的意思,可数的currency是某种货币之意,原译作“通货之自然丰产”不知所云;句末negative即为底片/负片,原译“阴暗的”多余;另外,英译中的斜体、引号均有错误。故这里改为:因此,女性气质的解码必须被禁限在符号内或符号间、在已知的意义间、在各界限间……也必须被解码为一种功能,即有意图的菲勒斯货币得以生产(育)出必需品的功能。由于缺乏一个(潜在的女性)他者的协作,这种货币迅速被假定为需要它的他者,即一种颠倒的或负面的、也是“黑暗”的另一个自我,就像照片的负片。]所谓“女性性欲”(female sexuality)
那么这对“同一”的欲望,在精神分析的理论建筑中是如何反映的呢?弗洛伊德在《女性气质》中说:“我们不得不承认,小女孩即是一个小男孩”。女人有她的“小阴茎”即阴蒂,在力比多发展的早期阶段,阴道则尚未被其发现,两性的发展是同样的:他们都欲望着母亲。不过,这个“劣等的小男孩”终归要进行一个真正的男孩不会经历的转变,这样她才能去成为女人,来完成她的使命。
这里提一下弗氏的俄狄浦斯情结:对男孩而言,他的成长就是意识到了父亲的权力,由于害怕父亲报复的那种阉割恐惧使他压抑了对母亲的欲望,转而向父亲学习,形成所谓超我。那么女孩呢?弗洛伊德认为女孩的俄狄浦斯情结发展起来更曲折:她将发现自己和母亲都没有阴茎,故而羡嫉阴茎并憎恨母亲(不曾有也不曾赋予她阴茎),转而去欲望父亲,快感的敏感区也从早期的阴蒂转移到阴道。女人的使命即成为母亲,并且女人/母亲以生下一个小孩(尤其是男孩)的方式来拥有她被阉割掉的阴茎。大致总结一下,弗洛伊德认为:女孩的成长必须经历两类转变:欲望对象的转变和性快感区域的转变——这些转变在男孩身上是不存在的,而此前她和男孩是一样的。也是在这转变中逐渐形成了女性气质(即女性性),缘由之一就是她特有的阴茎羡嫉。
为什么比起男人,女人的俄狄浦斯情结要如此大费周章?伊利格瑞没有急着大骂荒谬,毕竟弗洛伊德总说他自有道理。她接连向弗洛伊德问了几个问题:1)如果男人始终固守的爱恋对象是母亲,那么他的妻子在他的性经济学中处于什么位置?2)如果一个妻子可以和一个男人的母亲划等号,那么这男人和他的孩子不就是爱恋同一个母亲的兄弟么?此处俄狄浦斯情结如何继续解释?3)为什么只有女人要经历转变,是为了成为她的婆婆吗?——说到这里,伊利格瑞在括号里提醒大家“别笑得太快”,此处她任由弗氏精神分析法自行加载,以得出非常荒谬的说法,在《此性非一》中她点明了这种“塞爆理论机器”的做法。伊利格瑞要我们注意:在俄狄浦斯情结里,实际上只有“一”种欲望,也不存在母女关系,同时女人成为母亲被认为是注定的。(以上,窥39-42)这样,就可以理解伊利格瑞在第一章就讲到的“她被置于至少两个男人或两个‘半男人’之间,她是一个服从于他们交换的枢纽”(窥21)。两个男人是父与子,所谓两个“半男人”,即:两个“女人”——母与女。
窥39-42 [如此处引的第一个小问题中,出现了sexual economy这样的说法(SP31),和弗洛伊德的“力比多经济学”(libidinal economy,即心理能量/欲望的流通)有很强的联系。作为本书的高频词,原中译上部中的economy一词上绝大多数时候都被译为“系统”,这是不合适的(中部译文则以译注的形式标出了“经济学”这个术语)。一种非货物和货币间的“经济学”在多位后现代相关的理论家中都有所涉及,包括巴塔耶、利奥塔、德里达、西苏等。]在后面的几章里,伊利格瑞分析了(在俄狄浦斯情结中也好、在力比多经济学中也罢)女人是如何在她不存在的体系里一步步被征用的。她成为母亲不是她要成为的,她生育的子嗣也不属于她。菲勒斯逻辑伴随着强烈的视觉中心主义——“不拥有可见的东西即等于一无所有”(窥74),所以她“有”阴蒂和阴道并不是她“有”性器官,而是她被“阉割”了。而“镜化/思辨”也把这种视觉的看包含在里面,它不会容忍不可见的东西。所谓阴茎羡嫉这样的欲望被指派给女人,就是要让她成为空无、让她的“一无所有”抬高“有”的价值。 歇斯底里(hysteria)
到第六章的末尾,伊利格瑞从“成长为女人的痛苦之路”转到了“一种真正黑暗的性欲?”,把“歇斯底里症”这个精神分析学说最饱受争议的概念之一带到我们面前。这里伊利格瑞用《女性气质》一文和弗洛伊德1917年的《哀悼与忧郁症》对比:如果女人服从了这种阴茎羡嫉,那么她们除了歇斯底里还有什么选择呢?“这些使女人的‘歇斯底里’甚至其‘妄想狂’永恒存在,它们不能通过构想理论被‘升华’或‘扬弃’。因为理论总是已然地拒绝将她作为‘性的’女性主体来接纳。于是,如果不求助于某种历史过程的话,女人的歇斯底里与妄想狂将无法被解释。她的再标记通过力比多的戏剧化在‘家庭’之中上演,并且总是那种‘大写历史’的一个结果及一个代理者。”(窥109)
窥113 [这里提一下第七章的标题:“A Very Black Sexuality?”原中译译为“一种真正忧郁的性征”。Black确实有忧郁的意思,本章内容也和抑郁症有关,不过黑色在伊利格瑞也是一个重要的意象,它和菲勒斯的“白”和“光”相对,比如我们知道的“黑暗大陆”,故还是要考虑黑色之本义。]“歇斯底里”(hysteria)是1980年代已经在临床上弃用的一个医学术语,在此之前的很长时间里它专指女性特有的一种疾病,症状包括:焦虑、呼吸困难、昏厥、神经质、性欲、失眠、水肿、下腹气闷、厌食、性冷淡、性亢奋等等(抄自维基,可见想不歇斯底里都难)。在古希腊时期人们认为女人的癫狂是由于子宫在体内的漂移造成(故古称“子宫漂移/wandering womb”),故hysteria一词和希腊语的“子宫”(ὑστέρα)同源。对于它的治疗欧洲人想出了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办法,以上都可以参看维基词条“Female hysteria”。到了十九世纪,正是弗洛伊德宣称歇斯底里属于心理疾病,用自己的学派“篡夺”了对这种疯癫的解释权。从精神分析理论对女性歇斯底里的重新构陷,大概就可以看出他们把“疯女人”们治得有多好了。这里我们稍微跳脱出精神分析的领域,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新的人文知识和新的抗精神病药物(其中关于“疯人”的研究,最知名的莫过于福柯;而第二代抗精神病药物是在1980年代出现的)促使欧美大规模地取消大型疯人院,使精神疾病患者免于非人道的处境(监禁、电击、脑前额叶切除,可参看电影《天使与我同桌》、《飞越疯疯人院》等)。自那时起,疯人不再是可怕的,而成为社会工作的服务、考虑对象。
精神疾病患者被不人道地严加管制有没有精神分析的锅,这里无法轻易下判断,但他们摆脱了精神分析的解释和“立法”绝对是好事。不过要注意的是,被妖魔化的“疯人”消失,不代表“疯人”表征的消失,“歇斯底里”这个词已被心理学抛进故纸堆,但“疯女人”的意象却不会轻易将人放过。这或许也是精神分析学说在人文学科至今仍是显学的原因之一,也是今天去读伊利格瑞所要考虑的一个重要面向。
在第十三章,也就是“上部”的最后一章,伊利格瑞枚举了弗洛伊德所归纳的女性气质——自恋、虚荣、羞愧、对文明无贡献、嫉羡(无正义感)、弱社会兴趣、弱本能转化、更早地僵化(心智不再进一步发展)——并一一驳斥,亦包括弗洛伊德的其他定论:女人形成不了超我;如果不能正常度过俄狄浦斯时期的种种转变,女人不是歇斯底里,就是性倒错女同性恋。难以想象这种说法的影响到底有多广,一个例子是直至上世纪80年代,发展心理学(比如依照科尔伯格的“三水平六阶段”说)还声称据实验结果“发现”女性往往停留在心理成熟的早期阶段,而没有发展出一种有超越性的道德观(这一“发现”由美国女心理学家卡罗尔·吉利根首次出面反驳)。今天,弗洛伊德关于黑暗大陆的说法已经是个广为流传的笑料,凡是性别相关的学者必黑之,但要命的是弗洛伊德并没有对黑暗大陆闭嘴,更要命的是弗洛伊德很科学地对待他的分析理论这档子事儿。现在我们应该庆幸有了“社会性别”(gender)这个术语,似乎这样就不用煞费苦心去反驳那些老掉牙的“半科学”了。但也并不全然,比如gender这个词最早也还是心理学家用作描述“倒错者”性身份的术语,如果不曾有人去质疑和重构这个词,那么“性”仍将由其说三道四。
关于伊利格瑞对弗洛伊德女性性欲的批判,鉴于《窥镜》的这部分篇幅真的特别长,如果不是很有耐心的话、或者想从一个更简单的入口切入,可以去看《此性非一》的第3章《精神分析理论——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篇文章写得较系统,文中还在精神分析的理论发展脉络里,梳理了卡伦·霍尼、梅兰尼·克莱因“驳斥弗洛伊德观点的女分析师”,对其他簇拥者也进行了批评(包括拉康)。
[关于“上部”的翻译比较糟糕,据“译后记”,上中下三部基本分别由三人译出,质量明显有参差之别(屈雅君只负责统稿和统一行文)。译文难度不是太大,句子成分并未细心区分,一些比较基本的非英语术语都没有翻译出来,比如a priorism/先验的(窥32/SP27,来自拉丁语),jouissance/享乐或欢爽(窥133/SP75,原译者称此词语义不详真是可笑,法语词,请参看“拉康研讨会第XX卷”)。]弗洛伊德关于与女特质的说法实在不值一驳——至少我们现在或多或少是这样觉得的,就连中文“弗洛伊德大全集”的编译者也在《精神分析新论》一书中标明其“对妇女问题的看法则有明显谬误”。显然,伊利格瑞的野心不只是要打倒父权的精神分析那么简单:驳弗洛伊德不是要增加笑料,而是要连根拔起,揪出他的根子——也就是那个“古老的对称的梦幻”。前面这三分之一,揭示了释梦者(暗指弗洛伊德本人)做着的无非是一个古老的对“同一”的梦。(窥31)而接下来的三分之一篇幅,伊利格瑞将进入更宏大更艰深的领域:哲学史。
在这一部分里,伊利格瑞不再是一句一句跟前人死嗑,而是换了一种更绵密但也更迂回的笔调去处理数位哲人(尤其是关于女人)的文本。她不是简单地回应,比如在第十六章“在柏拉图著作的索引中:女人”,她摘录了柏拉图数篇对话(如《理想国》、《蒂迈欧篇》、《会饮篇》等)中关于“女人”的段落,既是一份“柏拉图谈女人”的索引,同时这些段落经过伊利格瑞的重新编排,组成了一个独立的篇章。又如第十八章,整章由普罗提诺的《九章集》片段构成,但由伊利格瑞自己的标题“镜子/冰冷的母亲/大海”统领。如果要用伊利格瑞自己的说法总结这种写法的话,那便是“拟仿”(mime),关于这一点马上会在后面提及。
窥镜和拟仿
真要说起来,伊利格瑞并不是唯一一个从性别的视角重书哲学史的哲学家,倒不如说女性主义的理论恰恰就是从对此前哲学话语的一次次失望和重写中走出来的。有的“重写”是通过说理,有的则像伊利格瑞这样寻找着另一条“解构重组”的出路,这里值得注意的是方法问题。第十四章是全书非常郑重的一章,伊利格瑞在本章中阐述了“客体如何开始说话”的问题,这将颠覆原有的体系,体系亦将持续反攻。同时,镜子“窥镜”也在本章中正式出场。
既然“镜化/思辨”代表着菲勒斯的逻辑,那么“窥镜”就像是女人——“为了有一面镜子反射男性自身,男性主体已经设置了另一种镜化在他的面前。女性作为另一种镜化的扭曲特性在于她不能说出她所反映的东西。”(窥252)“如果女人通过她的亲手探索,去重新打开通向(再一次的)一的逻各斯的道路[……],那么某种意识,持续建构历史意识的意识,将经受前所未有的质询与革命。”但是用何种方法呢?答曰:用“‘合理的’词语——无论如何她只能通过拟仿才能进入的‘合理的’词语”去将一切颠倒,用“极端的抽搐去拷问”是何种痛苦惊扰了她,并且坚持话语的空白,“通过悬搁句法永恒的技术规则的方式,通过剪断电缆、切断电流、断开回路、关掉接口的方式,通过改变连续性、间隔、频率和强度的方式,来推翻句法的统治,使句法的预言(因何/何处/何时/如何/为何……某物经历或继续:会出现、会展开、会倒转、会停止运动)暂时成为不可能。”(窥268-269)。“用谜语、典故、暗示、寓言去言说会更好一些。……所以何不把蔑视倍加至令其恼羞的边缘呢?持续这一言说,直到那耳朵适应了别样的音乐,直到歌声重新响起,直到那目光停止斜视打量自行表征的符号,直到生产(育)不再必然地汇总于同一性,直到生产(育)不再必然地通过细微变化归返同一的形式。”(窥271)
这相当于伊利格瑞的写作宣言,如她在《此性非一》中也强调,既然女人本不会说话,那唯有从拟仿男人说话开始,反过来逼疯“同一性”。但又要注意,既然那幽暗没有办法通过语言完全转译,也就别再指望一劳永逸,不要指望一次性抓住她、在几句话或一本书里就抓住她。如此迂回并喋喋不休的《窥镜》就是这一类的实践,伊利格瑞也坦言:我曾经试着要将女性语法在《窥镜》一书中加以呈现,然而并非如此单纯,只消一个手势,我就被迫要回到男性想象中。(非一177)
“那耀眼放光的凹面,也是语言的凹面,威胁着要点燃拜物对象和镀金的眼睛[注:凹面镜可汇聚光线于一点]。那时对它们真正价值的重铸就近在眼前了。我们只须坚持更进一步走入深渊,走入作为他们思辨的隐秘根基——所谓的黑暗洞穴。”(窥272)就是在这个意义上的凹面镜和窥镜,有着扭曲、颠倒“同一”镜像的特性。但是,“她”亦可由男人来设立、被男人借用。“窥镜不必然是面镜子。它也许就是一件简单的,用来扩充唇缘、孔洞、腔壁的器械,以便让[男人的]眼睛能洞穿内部。”(窥274)这时女人作为客体又将被纳入理论中去,如此反反复复,也是这个部分中伊利格瑞要去描绘的图景。“窥镜”(speculum)有它的原义(参见后文),但并不存在说“它就是什么什么(比如把女性性填空进去)”。
光和心灵
“避开灼伤和毁灭的冒险,而在它所有的炫目光辉中找到一种光的经济,这标志着人踏入哲学的第一步。”(窥280)从《蒂迈欧篇》中关于镜子和火的段落切入,伊利格瑞再次返回她集中火力批判的“镜化/思辨”,认为思辨求真的行为,不过是避免被灼热的“真”烧死的权宜之计——于是便借着镜子的反射去看。为何要从精神分析进入到哲学话语?精神分析的关切不外是哲学所抽象出的一个概念:心灵(伊利格瑞马上会找到它的希腊词psychē),从此心灵之真替代了实在之真。“视觉利用日光对存在的准确感知,通过对‘诸存在’与它们在心灵(psychē)理想化的描述的关系和关联的计算,达到保护自己以避免失明的危险。”(窥281)而“理性——总被称为自然之光的理性——是许多镜子组成的系统产生的结果。”(窥281)这种“理性—镜子”的组合把大写的存在者切分开并安放到不同的镜子里,比如“善之镜”(镜化/思辨的原点)、“精神之镜”、“栖居者的预言之镜”(帮助了心灵)、“眼之镜”(其视点是女神戈莱)、“声音之镜”……于是便有了这样的目录:伦理学、形而上学、物理学、几何学、语言学……通过一种寓言式的解读,伊利格瑞在这里指出:哪怕光芒璀璨,但如此这般的学问可能并没有真的朝向“无蔽”的真理。
窥279-287 [因从柏拉图起头,本章伊利格瑞用到了很多希腊词。有比较常见的logos逻各斯、physis本质、mimesis拟仿或模仿。其中alētheia在后文(第二十五章)还会出现,同时也是海德格尔和“真理”有关的一个重要概念,多译为“无蔽”,此处原中译为“基本”不妥(下部第二十五章的译者竟称其语种不详,并译为“扬弃”{窥525})。而Psychē伊利格瑞在第十四章就已经用到,Psychē(普赛克/赛姬)是古希腊和罗马神话中的人物,也是灵魂、心灵的象征,在希腊语中也指精神、心灵,这里译为心灵也是可以的,并且心理学及精神分析都来自这一词根。最后是本章标题之“Korē”(在第三十二章亦有出现),指的是“少女”及“眼中的瞳仁”,英译者已在注释里有所说明,Korē戈莱(或译考丽)在希腊神话中是丰产女神,后来她成为冥后,故她较为人知的名字是珀耳塞福涅。不过在柏拉图学说中戈莱的身份比较特殊,她被视作是自然之神,本章中兼有前述几种含义,但原中译译为“少女雕像”似有不妥(虽然kore确实为希腊少女雕塑的统称)。另外本章中关于“凹面镜”段落,原中译数次将“镜子”多译为了“凹面镜”(窥283-284)。]大地本该是存在物生存的场所,但在抽象的学说中,上帝却可以“独自”存在。这里伊利格瑞打了一个比方:“植物的实体如同任何(女性)存在一样,不可能移动或移出它被指派的本体论地位。……它必须存留在它的个别性和‘数字上的一’中。”(窥310)当逻各斯需要这个大地般的基座时候,它便为了逻各斯而存在,当逻各斯不需要它的时候,它就在哪里也找不到了,所以女人“既是这个又是那个”,“既不是这个又不是那个”。“从理论上讲,并不会有女人这种东西。她不会存在。最好的说法是她尚未存在。她的某些非-特异性或许会在存在或诸存在的裂隙中被发现。这些裂隙重新引发了‘虚无’的问题,进而普遍引起强烈的、惊恐的拒斥,也普遍引起了用思辨的‘组织’和‘器官’来堵塞这个洞穴的行动。……如果一切都被获取到本质(physis)所占据,女人现在和将来都无处可驻,亦无存在可言。即便在她存在的匮乏中,亦是如此。”(窥315-316)
接下来几章,伊利格瑞在唯理论的脉络中依次和几位哲学家对话:笛卡尔,康德,黑格尔。
从笛卡尔的《屈光学》为题记(又是“光”!)伊利格瑞试图对“我思故我在”作出诊断:在理性的逻辑中,整体须由单一的点构成,而古代思想家们对这“单一性”有一种执迷。在笛卡尔这里就表现为其身心二元论终将“心灵”安置于头颅内的一颗“松果腺”之中。(这方面的观点亦可见笛卡尔最后一本著作《论灵魂的激情》。以及此处,单一性和可见性[光]又奇妙地结合了:因松果腺又称松果眼。)这种话语构建出的存在者“总”在思想着:“不会存在任何断裂,也不会有思想枯竭的危险”(窥356)。他徒然地思着,仿佛没有任何身体性的地基。再一次地,伊利格瑞讥讽“镜化/思辨/臆测”这一行为:“因而,‘我思’。但是以清除一切思想,把所有我的思想观念的客观现实性夷为平地为代价。‘我’思,但思谁?思什么?并且以何种方式为何而思?”(窥360)
窥366/SP188 [“For if there were……”这一句我的译文是:“因为要是它们之间真的有真空,出于她自身意欲的“本质”将会紧闭这空,封住那缝隙的双唇。如果你提出异议说上帝能不知不觉地倒空——举个例子——曲瓶中盛着的内容,以使它缺少任何可以证明它开口曲颈的东西。我将会反驳道:我的观念认为那是令人厌恶的,并且无论如何上帝都不可能不满足无矛盾性的原则。”这里的真空伊利格瑞前句有点明是(身)体与(身)体之间的(而不是我这一心灵性质的个体未被充满时的)空,句中的“我”都是“我思”的那个“我”,而“她”意谓着的空陶罐,无不暗示着子宫和阴道。]康德成为一个靶子毫不令人意外,在他的体系里,“真善美”被切分进形而上学,伦理学,美学。他亦把存在的诸种性质像一个个长木条一样分成诸“范畴”,再用崇高的理性能力将木条紧紧箍成一个“统一宇宙”的圆木桶,这样的系统势必忽视乃至擦除细节,正是“后现代主义”所极力批判的(在前亦有批判启蒙的“否定辩证法”等)。伊利格瑞的“中部”则提供了一种性别视角来展开这种批评,并且让我们看到,性别这种“被无视的差异”在这套系统里何以又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虽然顶着古典哲学高峰的名号,但康德可没少发表关于女人的意见(如可见《论优美感和崇高感》的第三节),伊利格瑞则调侃:男人对女人的要求不是单纯的漂亮,不是不可辨识的阴性,也不是过分的贞洁。“在男性主体官能之间被悬置于未决之中,女人是不可被决定的,……。真正重要的只是对主体的再现的简单作用。”(窥407-408)“有一种差异,它是在镜中颠倒的,将永远得不到分析。……这差异为‘客体’的作用奠定基础,这‘客体’的作用最终也就是欲望所起的作用——亦即翻转了束身衣或剑鞘的欲望,并且把欲望的再现包裹进主体之内。”(窥415)随后,作为首个将女性形象(安提戈涅)正式纳入其理论环节的哲学家,对黑格尔的涉及也是必不可少的。伊利格瑞在第二十一章的末尾就已经提到:“没有哪个社会[……]会允许哪个个体像人之子那样通过个体而获救赎。每个社会都会构想出某种家庭的共同体来完成这项任务。”(窥417)家庭——一个私人领域,这正是黑格尔在其哲学中为安提戈涅安排好的位置。
窥415 [沿着康德美学中对与女性关系的路径展开谈论,但伊利格瑞其实并非只在和康德对话(其他章节也是类似情况)。比如所引这一句关于欲望和享乐,出现了一个比方:girdle(束身衣,原中译为“环形”)和sheath(鞘,原中译为“鞘状环形”),显然是针对拉康。此处的“客体”也就是欲望对象,也即拉康的术语“客体a”。(SP210)]神秘和流体
但这种对哲学史的批驳也有例外,比如第十八章和第二十章。
第十八章是由普罗提诺文本构成的章节。普罗提诺是古希腊末期的哲人,建立了和基督教神学有很深渊源的“新柏拉图主义”——在他的形而上学中“太一”(the One)是至高无上的。但伊利格瑞这里用到的是普罗提诺谈论“质料”(matter/hulê)的段落。其中也出现了很多我们会在伊利格瑞写作中看到的概念:镜子、透明物、缺席、光、虚无。关于“质料”一词,普罗提诺继承了亚里士多德,形成了一种非常异于现代的说法,即“质料”是“虚在”的、是恒定的、是恶的、是无所不包的容器、是广袤无垠的场所、是与“太一”相对的另一极,而事物是“质料”被“形式”占据/给予后的种种表达。“被光透过的空气是不可见的,因为无论发生什么它都是不可见的。镜中所显之像被认为非真,因为呈像之镜要比像更长久地存在,……。而质料不然,它不因其上有像或无像而可被看见。让我们假设这样一种情况即如果镜子本身是不可见的,并且持留着镜像,那么我们不会对这样一个[……]镜像的绝对现实性产生一丝怀疑。那么,确然地我们可以说显于质料之上的可感之物正是以上面我们说的方式呈现的。”(窥333)普罗提诺关于“质料”这种潜在之势的神秘性,和伊利格瑞所要说的并非来自镜子反射的真理有关联之处,虽然她对此未作直接评判,但是前后章节中伊利格瑞不断地在使用她从普罗提诺这里拿来的“质料”。本章结束于普罗提诺将“质料”比作万物之母的声音中——她只接受,但不生育。
在第二十章中,开篇所引用的都是13世纪的天主教神秘主义者的句子,借者早期基督教神秘仪式(另一种通往上帝的途径,如疯癫或狂喜等等“神秘体验”)的话头,伊利格瑞用一种诗化的语言探索着那种和理性相悖的女性特质。“在那个秘密仪式发生之所,[……]将是在启示中最雄辩、最有意义的。历史地讲,那是女人,或至少是‘女性’。”(窥373)如果女人不可能通过理性地思辨通往真理,那么“神秘体验”或秘仪是否是一种女性气质的通往神圣的方式?既然在“同一”的镜像中女人是不会说话的,而这种体验恰恰颠倒过来是不可言说、或者是摒弃言说。“词语开始使他厌倦。……没有存在和地点被命名。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避开一切话语、保持缄默或仅用音调来表达,这音调如此模糊不清,因此几乎不可以构成一首歌。”(窥376-377)
窥371 [本章标题La Mystérique,如英译注,包含了法语mysticisme(神秘主义),hystérie(歇斯底里),mystère(神秘仪式),la(阴性/女性)的意思。在收录了本章的文集French Feminists on Religion: A Reader (Ed. Morny Joy, Kathleen O'Grady and Judith L. Poxon, Routledge, 2002, p.28)中,编者导言中提到本章还指涉了16世纪的圣特蕾莎(也称亚维拉的德兰)的神秘体验,波伏娃《第二性》中关于女性神秘主义的段落,贝尼尼著名的雕塑“圣特蕾莎的狂喜”,以及拉康谈论女性性欲时所提及的圣特蕾莎。]行文至章节中段:“每一个体都在耗费中互为他者,在圆房的完满中互为他者的虚无。每一个体实际上都将对他者的身份一无所知,若非一种印记的暗示,个体也丧失掉了自我的认同,那个暗示使每一个体都有序地保有更优者,以便能随时地、最终地、方便地一同纠结在一个联盟中。这样,我即你一如你即我,我的是你的一如你的是我的;……(你我)将在这口认同的大锅中融化,混合,再融化这些我们持久相拥的逆向母体。”(窥382-383)此时伊利格瑞笔下的人称也变成了“你&我”直接的切换:似呢喃似对话,而不是其他章节中批判者质疑者的那种视角。这种写法伊利格瑞此后也有延续,比如《此性非一》的末篇《当我们的双唇一起说话》(When Our Lips Speak Together),以及她的一本小册子《舍彼之无可动弹》(And the One Doesn't Stir without the Other)等等。后来她写的这类文字要更散文化、更凝缩、更具感受性,有时像诗或就是诗。在秘仪之中,性别或你我被融化了,同时“镜子”的意象也在变化:“除非这‘中心’也从来都是镜/冰样的”(窥383)。镜子“活”了起来:“我们既是单数又是复数,既是一个是许多个一,只要在他们交换的纯粹性中相熔合的许多镜子,不让它们失去光泽。更进一步说,只要那个‘一’不在大小和质量上僭越他者。”(窥384)但我们仍不能就这样说已经出现了一种一劳永逸的“女人性”,因为返回思辨的灵魂之路,总是比通往她的路要容易。
窥382-383 [此处所引末句中,reversing、of identification漏译,前后章节多次出现matrix/matrices也是一个拉康的术语。(SP196)]在“中部”的结尾(第二十三章),伊利格瑞比较明确地转向了一个全书不曾出现的名字:拉康。(伊利格瑞在《窥镜》成书期间被拉康派主掌的巴黎八大精神分析系驱逐,如今已成一桩公案。)比如针对拉康所言“女人不存在”(Woman does not exist / la femme n'existe pas)或“没有女人这种东西”(there is no such thing as Woman / il n'y a pas La femme)。伊利格瑞说:“一个女人加一个女人再加一个女人将永远不可能累积成某种总称的实体:女人。(这类/一个)女人总指涉那不可被定义、不可被计数、不可被公式化或形式化的东西。……女人是一个从其中归纳不出任何同一身份的通用名词。”(窥459)比如针对拉康所区分的“超越菲勒斯”的、“无限的秩序的”女性享乐(feminine jouissance),而女人又不知晓她说体验的这种享乐。伊利格瑞说:“当然女人并不知晓(关于她自己的)所有事情,她不知道(她将成为的)任何事情。”(窥464)在一个解放的时代中,“主体”反而出现了危机:“所以现在,男人挣扎着成为科学、机器、女人……以防止这些事物逃避为他服务并且防止他们终止可交换性。”(窥466)也就是说男人要占据或重耕这些名词或语言,让能指继续滑动,让符号的价值可以不断交易,让享乐继续。而男人为了避免被无形之流全然吸收,仍将求助于窥镜,“他将试着与那镜子的弯曲度达成妥协。……那么,一切事物不得不在这些词语,即(各)卷曲、(各)螺旋、(各)对角线、(各)曲线、(各)涡形、(各)旋转、(各)芭蕾旋转的措辞之下被重新思考。”(窥478-479)如此,她还必须成为镜子,但她不会以平面镜“同一”的方式去反射。(窥481)
窥 459 [拉康关于“女人不存在”的说法,以及关于女性性欲的说法,可参见拉康研讨班第20册,《再一次:论女性性欲,爱与知识的极限》(On Feminine Sexuality, the Limits of Love and Knowledge: The Seminar of Jacques Lacan, Book XX, Encore.)其中贯穿着对“享乐”(jouissance,英文也会译为pleasure或joy/enjoyment,但在“研讨班20”的英译本中译者保留了jouissance这个词)的分析。故《窥镜》英译本或中译本(享乐、欢乐、享占欲)中出现相关词汇时需要留心。]其实“拉康”的踪迹是贯穿全书的(也是本书阅读的一大难点),在第十七章伊利格瑞就明指:“至上身份居于父亲之(诸)名之中”。(窥317)一个更隐藏更具针对性的线索不外乎“镜化/思辨”和镜子的意象,直指拉康的“镜像阶段”——幼儿在镜中认出了自己。“穿越镜像”也成为伊利格瑞写作的标准姿势,一如《此性非一》的第一章标题所示。在“中部”的最后一章,伊利格瑞试图揭示女人的“流体”性质:她不可定义、她将无法被“独一”固定,她是会令公式失效的分母上的零,她是不可能分成两个一的二。在一篇名为《流体力学》(收录于《此性非一》)的文章中,伊利格瑞借“流体”很晚才成为科学的关注对象,也表达了相似的看法。
[就“中部”的翻译而言,可能是全书最好的,至少明显看得出译者对句子成分进行的区分和补足,而且提供不少有益的译者注。不过仍有许多需要琢磨之处,不得不说,因为涉及到数个哲学家的思想包括未出现名字的拉康或德里达,这部分的翻译难度非常之大。关于英译本,当然未必没有瑕疵,在90年代的一篇访谈中(《“Je-Luce Irigaray”: A Meeting with Luce Irigaray》,刊载于Hypatia, Vol. 10, No. 2, 1995, pp. 93-114),伊利格瑞便指出了英译本第二十三章的翻译中错误,甚至包括书名更倾向于是“Speculum on the Other Woman”,而不是“of”。]歇斯底里和子宫的深层关联,在“上部”笔记中已经提到,经历“中部”批判精神分析到批判哲学话语的转折,伊利格瑞要继续追溯这个词汇更远古的表征——子宫。(虽然,在解剖学的辅助下,我们基本认识到男女性器官的同源性,例如和子宫对应,同源性的男性器官为前列腺小囊。但)子宫具有独特的意义,它是孕育生命之所。因此在一些强调差异的理论家那里,子宫是一种差异性的始源,比如法国的安托瓦内特·福克(Antoinette Fouque,曾创办“精神分析与政治”[简称PeP]女性运动组织)的论述中,“子宫”就是一个重要的意象和概念(可参见其文集《两性》)。
伊利格瑞单刀直入:“让我们把阅读洞穴神话作为出发点”——似乎是在仿照苏格拉底的言说:“那么,我们不妨打个比喻”(《理想国:514a》)。从这个哲学史上最根源也最著名的寓言开始,洞穴作为这个世界的隐喻,又何尝不是对子宫的隐喻呢?伊利格瑞把“洞穴”换成了“子宫”去读,重新编排了洞穴神话,首章的标题是“舞台设置”,亦即哲学求真的这出戏剧,究竟在何种舞台上上演?
“据这故事所说,性别不详的人们当时栖居在这独一的(one)、同一的(same)地方。这个地方状若洞穴抑或子宫”(窥487): 上下颠倒 以背为正
“通往洞穴的入口有着长长的通道、走廊、曲颈、管线的形式,它引向上方,朝着光或白天的景象,且整个洞穴都被导向要与这一开口有所关联。向上——这个标记从一开始就指出了柏拉图洞穴的功能,即对某些已然在洞中事物的再生(reproduction)和再现(representation)予以定向的意图。通过将一切翻转、倒逆及绕着对称轴旋转,这种定向才会生效。高的转到低,低的到高,在后的转向前,前的到后,但无论如何都是从洞中某物之前或之后的一个视角,落到其之后。这里,对称性(symmetry)是一个决定性的角色——正如投射、反射、倒错、后倾(retroversion)——一旦你踏入洞穴,你就找不到方向了;它使你调转头去、用手走路,不过关于这整个谜团苏格拉底当然不会透露分毫。你若真要进入这种再现的见效运转,此戏剧化的诡计就不可避免。
那么,人们自打儿时起就住在这洞里。自从有时间起就住在里面。他们从未离开过这个洞穴的空间、抑或场所、抑或地形(topography)、抑或拓扑位相(topology)。绕着对称轴的回转必然决定着他们如何生活,但他们对此并无所知。他们被拴住了脖子和大腿,头和生殖器被固定着朝向前方、对面——在苏格拉底的故事里,这前方是反过来朝着洞穴的背面。这洞穴是已然在那儿的事物的再现,是原初的母体/子宫(matrix/womb)的再现,而人们无法表述这母体/子宫,因为他们被锁链束缚使得他们的头和生殖器无法朝向日光。他们无法转向更始源的东西,转向proteron(先在的)实际上亦是hystera(在后方的/子宫)。锁链遏制了他们朝向源初,但是/并且他们被囚禁在这时空中,即洞穴之再现的“向前—投射”(pro-ject)的时空。头和生殖器不断地朝着再现所投射的前方,并朝着hystera(在后的/子宫)的影版(process)。朝向hystera protera(先在的在后的/子宫,或在前的之后的/子宫),它看起来被吸收混合进了hysteron proteron(在后先在/最终在前)的运动中。因为hysteron,意思是在前方的东西,同时也是最后之物、在时间上过后之物和最终之物。Proteron,意思是在前方的东西,也是时间上早先之物,先在之物。由proterein(成为在前的)所维持着的hysterein(成为前/后)里有一个错误,更确切地说,向前方(proso),向前,前面(prosopon),对面,脸,面容,面相,看向前面(blepein eis prosopon),甚或前序(protasis)(——这些词由诸多可以说是看不见的连结、链子维续着),由这些词所维持着的hysterein(成为前/后)里有一个错误。那么这错误保持了一种幻象,即只要某一人能够转过头、将源初带入某一人的视野、面对着某一者的脸,只要它不是人为地被转开,源初就会变得完全可见。某一人只能向前看和向前伸展。链子、连线、前景直直往前——全都维持着向一个方向不断移动的幻象。向前。这个洞穴不能完整地被探索、由人四处行走、被整体地测量。这意味着,在其中的人们都待在同一点上/同一场所里/同一时间中/同一圆环或马戏场中,即再现的圆形剧场(theatrical arena)里。”(窥488-490/SP244-245)
伊利格瑞仅用一对《理想国》中出现的希腊词,就“揭示”出整个洞穴寓言的“舞台设置”其实是颠倒的,只是柏拉图当然不会把这个小秘密告诉你。在伊利格瑞的重读里,关键的倒还不是说囚徒眼前的东西只是幻影,而是这一形而上学故事早就被叙述者设下别有用心的机关。伊利格瑞称之为:hystera protera,问题是hystera protera究竟是什么意思?《Philosophy Without Women: The Birth of Sexism in Western Thought》一书中对这一词组梳理,简单概括就是:hystera和protera都有空间层面“在后方”、“在前方”的意思。另外,hystera和protera也都时序上“此后”、“早前”的意思。结合着柏拉图思想(如:个别事物只是理念的分有),在时序意义上更进一步,hystera和protera又有规范性的意义“此后”(的次等物)、“先在”(的始源)。所以hystera protera首先是一个自相矛盾的词,一如hystera的中性词hysteron亦有“前/后”相矛盾的意思;同时,hystera protera指洞穴/子宫寓言里“位置在后但更先在的东西”,具有始源的意义,如太阳;另一方面,hystera protera也指洞穴/子宫中的幻影“此后派生的却在人的前面”。这种矛盾即柏拉图的神话充满了错乱地颠倒;而在子宫的层面上,它生命之源的意义也被所谓的“太阳”倾倒,成为蒙昧混沌的“洞穴”。
窥487 [末句整句漏译,很简单一个句子又在开篇,未校对出实在不应该。故此处英译注的位置也是错的。]窥488-490/SP244-245 [在第二十四章中,英译的多数斜体字原文为希腊语,包括“下部”标题中的hysteria。恐怖的是,在《窥镜》第489页中译注释里,译者全然没有发现这些词的来源,并谓之“词义不详”。上面我是对(窥488-490/SP244-245)的翻译,再译一遍,有助于自己对这一段的理解,其中对原译的修改辨析不作一一列举。要特别说明的是这里的希腊词。Hystera (ὑστέρα)/hysteron (ὕστερον):hystera [n./adj.]和hysteron [adv./adj.]分别是阳性词hysteros [adj.]的阴性和中性变形,protera (προτέρᾱ)/proteron (πρότερον):也分别是próteros [adj.]的阴性和中性变形。Hysterein (to be late/behind, come short),proterein (to be before, be in advance)则是前面二者的派生词。另外hysteron proteron也是一个固定搭配,指逆序的一种修辞法。以及一系列以pró为词根的词:Proso (πρόσω [adv.])意为forward,in the future,prosopon (πρόσωπον [n.])出自πρός (prós, “towards”)+ ὤψ (ṓps, “eye”),有脸/面容/表情、面具、前方等意思,blepein eis prosopon (βλέπειν εἰς πρόσωπον)即see into prosopon,protasis (πρότασις)也是拉丁语或英语,有前提、序章的意思。]所谓hystera protera,对柏拉图的颠覆是在明面,但伊利格瑞同时处处也在挑衅拉康。但凡对拉康有一点了解,就不难看出此处所谓“诸多看不见的连结、链子维续着”的一连串“pro”、“维持着向一个方向不断移动的幻象”(文中提到的“拓扑学”也是拉康在研讨班中涉及到的)是暗指拉康所谓“能指链”一个劲儿向前浮动(“这是一个菲勒斯的方向”),却无法往回到真正的源初的“hystera”(亦前亦后)、无法返回那个“子宫”。子宫这个原点再次被遮蔽、被封闭、被当作“目的”(telos)。在洞穴/子宫与外部世界之间的“通道/阴道”被遗忘的同时,世界被“内”与“外”绝对化。(窥494)伊利格瑞在“舞台设置”中拆解、重组了洞穴内外的各个要素、出场角色。
我们知道洞里有火,洞外有光。登场人物有洞里面被束缚的囚徒、矮墙后举着木偶或雕像的“魔术师”。有时候伊利格瑞很调皮:“让我们假装来关心一下数字”(窥503),于是这里面出现的数字有:半、一、二、三。在伊利格瑞看来,骗局至少是三个层面的:假的雕像投向后墙的影像,魔术师露出矮墙投向后墙的影像,以及难道会少了囚徒自身的影像?伊利格瑞说:“这墙面太灵光了。所有的东西都在它上面叠加。”(SP251/窥503)难道还有谁能分得清谁是骗子,谁是受骗的?洞中的魔术师难道对自己举着雕像来蒙骗囚徒是全知的(他为何又为谁而举呢)?那么,在这个舞台设置里我们发现至少有两个人——同时两者之一是“半个人”,哪一个是半个人我们是分不清的,因为囚徒是半瞎的,魔术师所能占有物的也只是一半的——干脆称之为:两倍的两个“半人”。(SP251/窥504)另外不要忘记,是谁让子宫/洞穴颠倒?来自一双在故事里不曾出现的手、一名“助产士”的手。唯有以上三人一起导演,洞穴神话才变得可信。
洞中的矮墙则是“处女膜”,同样绝然地区隔了内外世界。(窥499)让子宫颠倒、让子宫沉默——它何尝不亦是一个窥镜?——于是我们的男助产士们便可以上演拿手好戏了!他们声称可以催生出同一性的真理,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甚至反而是最最难的,不过!只要用“无蔽”(alētheia)的否定性做担保,使人相信这个赌局中真理总有一日必然“显现”(parousia),久而久之,众人定将入戏。在这一出戏里,“好的拟仿”必然是模仿“同一性”真理的拟仿,其中所显现出的差异,毫无意外也是遵从“同一性”原则的差异。这里伊利格瑞又开了一个玩笑:所谓通过“对话”去蔽,难道不可能是众人的沉默而某些声音的滔滔不绝吗?(窥515)
以上这些,还只是针对苏格拉底关于洞穴所起头的第一段话(他的对话者格劳孔还没有接话茬呢)。那么在第二十五章“对话”中,伊利格瑞抢过了话筒和苏格拉底一句一句对话起来(可对照参看《理想国》第七章:514a-515c),似乎重新回到开头篇章的写作状态。但这里的应答更迂回更复杂,有时候是回应、有时候是揭穿、有时候帮苏格拉底把洞穴故事的小细节补完全,但有时候又另有所指。
走出洞穴 如昼之夜
当囚徒被解放走出洞穴,迎来的首先却是晕眩。苏格拉底说得明白:囚徒本来就是被迫出走。没想到洞外还有一位教导他的人(参见《理想国》:5151d)。这位“主人—导师”似乎有义务向囚徒指出:他之前所看到的都是幻象,而更“真”的真相又是什么。“和真相的关系不再是由姿势的同一性——和(目光的、视点的、‘阴影’的)欺骗构成,这种同一性曾欺骗着被拴在洞穴中的人们。取而代之地,和真相的关系由一名主人的辞说(discourse)构成,这主人被假定为可为类推的恰切性提供担保,也可为各个‘存在’和真实之间那种关系的充足性作担保。”(SP273)囚徒必须冒着风险跳过豁口,才能进入这重真相。
一旦走出,囚徒就会再次看到白日下的阴影——自己的或者是外物的。苏格拉底是这么说的:起初他看影子最清楚,其次是人和其它物体在水里的返影,然后才是这些的本身(《理想国》:516a-b)。这个过程在伊利格瑞看来显然还有一些关键问题没讲,地下和地上都出现的一个词是“阴影”,既然“阴影=阴影”,何以囚徒在洞外会以全然不同的方式去看待上面及下面阴影或这两个世界?伊利格瑞说,囚徒显然被助产士做了眼科手术了,乃至于他全然不会记得自己看洞里的(两重:塑像投射的和自己身体的)阴影曾看得如此真切。看的目的改变了,变成了他要被迫去看洞外的真实,此时影子就只是外物和自己的投影罢了而不是他眼前栩栩如生的东西。由此上面的阴影必须取代下面的,而在伊利格瑞看来,洞中阴影的问题并不会随之解决,洞中的阴影是不可见的复制品的复制,如果一种投影有了名字,但它的指称对象永远是不明了的,因为在地下真实的源初并不存在。她重新强调:从地下通往地上并不存在什么通道,而是要跨越一个鸿沟,而且还是被迫地,即便囚徒跳过豁口,但这沟不会消失,只是没有人再想起去问洞里的把戏,如果囚徒还存有丝毫记忆的话,好歹会在导师的循循善诱之后对洞里设下的局有所疑问。
苏格拉底是这么接着说的:起初他看影子最清楚,其次是人和其它物体在水里的返影,然后才是这些的本身——注意——此时囚徒还看见了月亮和星光。在苏格拉底的安排下,这个“适应”的过程还首先是晚上,最终才是白天,是太阳,最后全部都是“太阳”。这个黑夜里的“凝视”是怎样的?恐怕已经是“镜子般”的了吧,伊利格瑞给这一夜冠了一个好听又诡异的名字:“如昼之夜”(solar night,SP288)。囚徒可不是在什么普通的夜里,在“如昼之夜”里他已经学会了用一种“二分的”、镜化的视角去看。在后面的章节里,伊利格瑞将这个样一个情境,挪移成了精神分析的典型框架:导师/父亲,囚徒/儿子,洞穴/母亲。父亲是纯粹的镜化/思辨,母亲是存粹的拟仿(SP315&SP307)。至于性别未定的囚徒,或许有“女儿”?但“‘她’并没有被邀接受[洞穴中的]初等教育。你若更仔细地找寻她,或许你会揭开一些事情,关于她的被排除,以及关于她的必要性——在使圆圈清晰和为理想的形式提供直径的过程中、在这/这些反射出神圣效力的镜子中、在那作为心灵的窥镜中。”(SP319)
这里避不开的还是“窥镜”,伊利格瑞也回应过“speculum”作为书名(见访谈《“Je-Luce Irigaray”》),也指涉了一种中世纪文学speculum mundi(是“纯粹之镜”、“世界之镜”的意思,可参见speculum literature[镜鉴文学];另在在基督教神学里,圣奥古斯丁用完美的镜子比喻神圣的智慧)。这种“镜鉴文学”是类似百科全书式的作品,但也有限定的类别(比如自然之鉴、历史之鉴、教义之鉴)。伊利格瑞则借这个“镜子”去发展她自己版本的“如何从中看到世界”。
其实speculum(复数为specula)作为拉丁词就是镜子的意思。在阅读的过程中会发现,实际上“镜化/思辨”(specula[riza]tion)是本书的一个高频词,它所代表的含义也很明确。但是如果想仅通过书名中的“窥镜/镜子”(speculum)去揪一个线索那可就麻烦了,这个词很少出现,伊利格瑞也没有对其作何定义。它的含义甚至很含糊,有时候你读到它似乎是和女性特质(femininity)有关,但是在很多段落里它又和菲勒斯的“镜化/思辨”有关。这种归纳思路有一点被中文(包括英文)里“窥镜”的特指含义所误导了,不要把speculum理所当然地想象成是一种具体的向内窥探的器具,它首先应是“镜子”。当然,这就牵扯到一种翻译的困难,speculum它可以说是“窥看的”镜子,因为它的词根是“看”(specere),但又不特指某一种“窥镜”器具,也可以看到有将其译为“反射镜”的。
“比起女人或任何动物,男人是更忠实反映的镜子。”(SP324)换句话可以这么来说,无论性别我们其实都是某种镜子(speculum),总会存在一些映照反射的现象,而一种男性气质的镜像过程是视觉中心的、绝对的、封闭的、追求同一的,也就是所谓的“镜化/思辨”。窥镜(speculum)有时候是复数的镜子(specula,比如在SP295),有时候也是对镜子(mirror)的拟仿。窥镜并不一定是那个作为医疗器械的专有名词:“内视镜”,它可能就是诸多的平面镜、全方位无死角的“镜化/思辨”。但在另一层可能上,作为内视镜或其他形态的窥镜所反射出来的东西意味着带着扭曲、变形、波动、昏曚——这里似乎有更多的自由和敞开,但请注意,窥镜仍然是要去“看”的,依然在对“视觉中心”拟仿的层面。不要忘记拟仿只是一个开始,如果真的有所谓“女性特质”的话,必然不是窥镜本身,而是从窥镜的这层拟仿中,不断生成或暗示出来的东西。如此去看,也就怪不得伊利格瑞对此定义的“躲躲闪闪”。[第三部分的翻译令人非常质疑译者的用心程度,尤其是在希腊词的翻译上几乎全错(而我也只是用了谷歌而已),包括(但不限于):paraphragm/παράφραγμα-帘幕;hosper ta paraphragmata/ὥσπερ τα παράφραγματα-as their paraphragmata;diaphragm/διάφραγμα-分隔物;,to genos/το γένος - it race、它类,orthotes /ὀρθότης-正确性,apaideusia/ἀπαιδευσία-未教化、愚昧,hoion eiko/οἷον εἰκός -naturally又把多处hystera错译为“歇斯底里”),第二十五章出现的parousia/παρουσία中译者选用了“基督再临”的意思、但在古希腊哲学中它指的是“出现/显现”之义。以及“所是即所见,反之亦然”小节的第一句话出现的4个希腊词,和他们各自前面的词同义,此句也乃《理想国》中的原文。除了最后三章由“中部”译者负责,“下部”的翻译可谓全书最糟,伊利格瑞写得也非常绕,于是中文不忍卒读,建议直接读英译,本文对这一部分中的错漏、待商榷处也不再一一辨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