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解封通快递后,我收到了干妈寄过来的萝卜干和腌鱼,还有一张纸条:“这些东西早都准备好了,一直寄不出去,因为放的时间太长,腌鱼用酒“糟”过了,味道和以前的不一样,不要蒸着吃,给足佐料烧着吃。”
闻着“酒糟腌鱼”特有的香味,我笑中有泪。
谁能想到,干妈曾经是与我“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婆婆。最后,我却从她讨厌的准儿媳变成了干女儿。
1
我的老家在湖北恩施。十年前,高考失败的我只考中了一所专科学校,看着脸拉得比“驴脸”还长的继母阴阳怪气地叫着穷,诉着苦,同父异母的弟弟幸灾乐祸的“欠扁样”,我撕掉通知书跟着哥哥来到了这座美丽的江城。
没有学历,没有技能,兜兜转转地找的净是些小超市,小饭店的服务员的工作。为了生存,我小心地和各色人等打交道,学会了看人脸色说话、行事。
不过四五年,从外观上我好像已经融入到这个城市,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自卑,我不敢奢望不属于我的东西,包括爱情。
离家五年后的那年春节,哥哥回家结婚,我不得不回去。在镇上闲逛的时候遇到了高中同学丁国强。
丁国强和我一样没考上大学,在一所厨师学校读了几年,回来开了一家“农家乐”。
听说我还没有男朋友,他马上开始追我,在返城前,我答应了他,但拒绝回来帮他,也许,我有些不甘心。
2
回乡一个月,工作自是没有了,在以前同事的帮助下,我成了这家开在小区门口便民店的营业员,工资不高,但是包吃包住也还可以了。
那天下午三点多钟,店里只有一个人在逛,我小心地盯着他,紧张得手心都汗湿了,这个人太可疑了。
这家便民店就是两间民房改建成的,不过30平米左右,前门、后门除外,两边靠墙货架上是柴米油盐、日用百货,中间四排货架基本上都是零食,全部看完也不过十几二十分钟,可这人已经逛了半个小时还在第三排货架边打转。
你当这是中百、武商啊。
太可疑了,这是在踩点还是准备适机偷窃?我一边整理着货架,一边用余光盯着他。
就在我低头地一刹那,我瞥见他手放进裤兜就往外走。我窜过去一把抓住他大叫“有小偷”。
他一听,愣住了,短暂的惊愕后脸上露出好笑的表情“我,小偷?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东西了,有毛病吧。”
我大喊“你敢把这个兜里的东西拿出来吗?”“我凭什么听你的。”“你是不敢吧。”
他一把拍掉我拉着他衣服的手,转身往里屋走去,边走边掏出了一直放在裤兜里的东西:手机,上面显示着有人呼叫的状态。
他接通电话:“你还在跟李奶奶打牌,我都差点被人当成小偷了。”
“李奶奶,我的老板?”我愣住了。
3
事实证明: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胖婶,李奶奶的牌搭子,陈刚的妈妈,因为我把她的宝贝儿子当成“小偷”,从此对我“青睐有加”,每天来打牌盯着我的目光恨不得将我身上灼出几个洞。
陈刚估计是对自己被当成小偷有些意难平,以前爱住在公司宿舍的人现在也三天两头地在店里晃一下,出门的时候故意摊着手说:“看清楚啊,空的。”气得我肝疼。
随着陈刚回家次数的增多,我们也熟识起来。
刚开始他跟我说话我基本上是不理的,后来发现他除了爱开玩笑,话多外,其他的都挺好的,对于我小小年纪就在外打工,他更多的是理解和安慰。
慢慢地我也能坦然地跟他聊天了,聊我的童年,我的遭遇,我的梦想,聊那些我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人听的“废话”。
听这些的时候,他总是认真地看着我,眼里隐隐有泪光,还有“怜惜”。
表面上,我云淡风轻,心底却是风起云涌。我承认,自己动心了,但是想到自己的身世,想到丁国强,我黯然神伤。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和丁国强不咸不淡地交往着,就在我第N次拒绝丁国强要我回乡的要求后,他质问我:“你答应我并不是喜欢我吧,你只是想找条后路。”我不置可否,面对我的沉默,丁国强说:“我们分手吧。”
莫名地,我想到了陈刚。
我和陈刚像“哥们”一样。休息时,我们去爬山,看电影,满街找好吃的,坐在江边吹风,看夕阳,我们谈天说地,听他吹牛,听我做梦。
笑得越灿烂,我心里越难受,他从不和我谈感情上的事,但是对我的关心和照顾让我分明是感受到了恋爱的味道。
我受不了这样莫名其妙的暧昧,但是又不敢跟他讲明,我怕最后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没想到,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居然是陈刚的妈妈。
4
那天晚上关门后,做完盘点,我把营业款交给李奶奶,李奶奶看着我欲言又止,我还以为是账不对。
李奶奶拉着我坐下,刚开口问了一句:“你和小刚是不是……”就被敲门声打断了。开门一看是胖婶。
她直接对我说:“你在和陈刚谈朋友?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不会同意的。”
我蒙了,她又接着说:“看不出来你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心思倒不少,还知道利用别人的同情心,告诉你,陈刚喜欢你那是同情你。”
我不知道她们从哪听到了什么,作为当事人,连我都不知道陈刚喜欢我,他从来没跟我说过,我那么喜欢他可我也有自己的自尊,我就怕陈刚是在同情我。
现在听到他妈妈这样说,我的心像针扎了一样,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滚滚而下。
李奶奶把胖婶连拉带推地劝走了,回转身叹了一口气说:“小刚跟胖婶大吵了一架,他说要跟你谈朋友,希望胖婶同意。”我愣住了,陈刚为什么没先告诉我他喜欢我。
李奶奶接着说:“你胖婶其实挺喜欢你的,她先总跟我说你又勤快又稳重,长得还漂亮。做父母的都是为了自己孩子好,你也别怨她说话难听,哎,都是命。”
我听不到李奶奶在讲什么,我只想问陈刚是怎么回事,可是他的手机一直关机。
再见到陈刚是两天后,他精神不太好,但还是笑嘻嘻地问我:“想不想吃烧烤?”
我们来到经常去的那家烧烤摊,一杯啤酒下肚,我问他:“你跟你妈妈说了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他告诉我,他跟他妈妈说他喜欢我,要和我结婚,他希望他妈妈同意。
我说:“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同意跟你结婚,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同情我吗?”
陈刚凝视着我,说:“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你的时候,我也问自己是不是在同情你,看到你,我就想照顾你,没看到你,我想你,我怕你知道后不理我了,所以一直没说。”
“我先告诉我妈妈,就是怕她去伤害你,我想先扫清障碍,得到他们的同意,没有后顾之忧了再一心一意地去追求你,一直追到你答应为止。”
我呆住了,诺诺地说:“那也应该先知会我一声啊,省的你妈妈质问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可是,你怎么知道你妈妈一定不同意呢?”
陈刚呆了一下,低声说:“她就是这样的人啊。总是以爱之名,伤害我。”
还没等我回味过来,他说:“好了,不说她了,我现在郑重地向你表白,我是真的爱你的,绝不是同情,你能答应我吗?”
看着陈刚认真又紧张的样子,我答非所问:“明天我们一起去看你妈妈吧。”
5
我从没看过这样的胖婶,以前,我总在心里说她像个笑弥勒佛,现在,她是一尊横眉冷对的菩萨,用一副悲悯的样子俯视着我。
刚一开门看到是我,她顺手把门一关,要不是陈刚手快撑住了,我的鼻子估计和脸一般平了,我拎的礼物被她扔进了垃圾桶,我叫她,她也不理,只说:“不用废话,我不会同意的,你走吧。”
说实话,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和妈妈们打交道了,继母除了骂我就是不理我,我也乐得不理她,我在家就是空气一样的存在。
我的犟劲也上来了,转身想走,看到陈刚心又软了,我告诉胖婶,我们对对方都是真心的,我知道自己不够好,配不上陈刚,我可以学,希望她能成全我们。
陈刚妈妈嗤之以鼻,陈刚爸爸打圆场去拉胖婶,说:“走走,先去买点菜。”胖婶一下找到了出气口,她对陈刚爸爸怒吼:“你就知道吃,你儿子要被狐/狸/精勾走了,你还吃得下。”
“狐/狸/精?”我自己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脑海中出现的形象吓了自己一跳。
陈刚拉着我就走,门后传来胖婶的哭声。
看陈刚黑着一张脸,我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但我不愿这样被打倒,我故意扭着腰走在陈刚前面,捏着嗓子问他“我像狐/狸/精吗?”
陈刚被我逗笑了,他搂着我说:“这一次我不会妥协的,我们一定会结婚,相信我。”
我有些奇怪他的话,但是在陈刚的怀里,我感到一阵温暖,我愿意相信他。
6
我们和胖婶玩起了“猫抓老鼠”的游戏。陈刚让我辞掉工作,他说他可以不回家,我没答应,本来就背上了狐/狸/精的罪名,我可不想坐实它。
为了陈刚,为了我们的未来,我“卑鄙”地使起了“怀柔”的策略。
我让陈刚每天回家吃饭,不要对他妈妈用强硬的态度说话。
同时,一有空我就往陈刚家跑,碰到他妈妈开门,我肯定是进不了门的,但是碰到陈刚爸爸开门就行了。
我主动找陈刚妈妈说话,问她陈刚小时候的事情,她翻着白眼不理我。
我问陈刚爸爸陈刚喜欢吃什么菜,并且请他教我,我说:我要照顾陈刚一辈子。心里一片恶寒,面上一片诚意,陈刚爸爸总是笑呵呵地连连说好,虽然最后我总是被他妈妈赶出门。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年,有时候,我也想放弃,虽然不舍,但是不被认可的挫败感总是撕扯着我的心。
陈刚比我更焦虑,他说我们可以不管他妈妈先结婚,我说不行,我已经没有父母的祝福了,我不要连累你也得不到父母的祝福。不被亲人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
胖婶也没想到陈刚这么坚决的一定要娶我,她和陈刚说:结婚可以,断绝母子关系。
气头上的陈刚说:一定要这样的话,随你。我不会像上次那样了。
一句话,气得胖婶两眼一黑晕倒了。
我们手忙脚乱地把陈刚妈妈送到了医院,陈刚爸爸气得要打陈刚的人,陈刚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眼泪只流。
一番抢救,陈刚妈妈醒了过来,她不看陈刚,也不说话,但是也在流眼泪。
7
第二天,我去医院看望陈刚妈妈,她不理我,也没赶我走,沉默了一会,我跟她说:“对不起,我只是爱陈刚,我想和他在一起,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话,那我就离开他,我不想你们因为我变成这个样子。”
“我从小就没有妈妈了,我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女儿,刚开始认识陈刚的时候,看到他陪着你和李奶奶一起打牌,看到你们其乐融融的样子,我真的很感动,也很羡慕,我想象中的家就是这样的,我也想有这样的妈妈。”
我跟李奶奶提出了辞职,答应她做到新营业员接手。我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准备跟陈刚分手。
还没等我和他说,陈刚带来了好消息,他妈妈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晕晕乎乎地,等我清醒过来,已经在陈刚家里了。
胖婶继续不理我,我叫声阿姨,她翻一下白眼,陈刚刚叫一声“妈”,她大声说:“知道了知道了,吃饭,看你浑身没有四两肉,多吃点,不长胖点不许结婚。”
“我可不想像您这样。”我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还没进我家门就开始不听话了,你的胆子是不小咧。”看她还想开口,我立马投降,往嘴里塞了一大块陈刚挟给我的红烧肉,艰难地咽了下去。
我终于守到了自己的幸福。
后来,和陈刚妈妈聊天,她告诉我,她听了我那天的话也很有感触,她也是为了陈刚好,哪个做父母的都是这样的,依我的家庭状况她真的不希望陈刚和我在一起,但是,就我个人她还是没什么意见的,特别是我的性格,有一说一她挺满意。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不想多掺和了,你们过得好不好,要靠你们自己,我不想陈刚怨我一辈子。”
8
我和陈刚的婚姻大事被提上了议事日程,我带着陈刚去见了哥哥,我们商量着具体事宜,一大堆事让我忙并快乐着。
李奶奶新找的帮手也来了,我跟她做好交接后就完全进入了婚礼准备模式。
我以为自己一直会这样幸福,直到陈刚的前女友带着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找到陈刚家,我的梦醒了。
胖婶一看到她,愣住了,刚要说话,这个女人把牵着的小女孩推到前面轻声说:“清清,叫奶奶。”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奶奶”。我们三人当场石化。
陈刚被我的“追魂夺命”电话紧急召回,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一见到来人,呼吸直接暂停。
我退回到陈刚房间,把客厅留给他们,想必这场相认还得一会儿时间,我躺在沙发上,用被子裹紧了自己。
陈刚把她们安置在了一家宾馆,胖婶咬牙切齿地跟陈刚小声警告着,陈刚爸爸叹着气,家里的气氛降到冰点。
陈刚的前女友叫沈玲洁,是陈刚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时认识的。胖婶说我是狐/狸/精,这才是,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我见犹怜”,难怪陈刚迷上她,我心里一阵冰凉。
陈刚告诉我,当年他们也是彼此深爱着,但是同样遭到了陈刚妈妈的反对,理由一样,沈玲洁是四川人,孤儿,身世挺可怜。
“所以,你还是同情我,你是中古时期的骑士吗?以拯救我们这些可怜的人为己任。”我幽幽地说。“那沈玲洁比我可怜多了,我还有亲爹,亲哥哥,她只有你和你们的女儿了。”
陈刚张了张嘴,没说话。
既然梦醒了,那就打起精神吧,“我们生而破碎,用活来修修补补。”
即便是破碎的人生也要砥砺前行。
9
我回到了老家恩施,和哥哥嫂子在丁国强的帮助下也开了一家“农家乐”。近几年,来恩施旅游的人越来越多,我们的“农家乐”生意还不错。
丁国强和我商量把两家生意合成一家,做大做强,他说,在现在这种利好的形势下,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我经常和胖婶通电话,视频,镜头里,一个小人亲昵地靠在她怀里。
我们都选择了和自己和解,生活已是不易,何必苦苦纠结,活在当下,珍惜眼前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