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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五月,我大哥结婚了。别人结婚都是以男方亲戚为主,外加几桌娘家亲戚。而我哥的婚礼恰恰相反,除了我们姐妹四个带着老公坐了一桌,其余都是嫂子的娘家人。
伴着婚礼的进行曲,我哥牵着嫂子的手,正式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我们姐妹四人看着大哥幸福的模样,却在台下偷偷哭成了泪人。
我们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大哥能有自己的幸福,这一刻我们等了将近20年。
我叫李红双,出生在黑龙江齐齐哈尔下面的一个小村子里。1984年,我爸带着六岁的大姐,娶了我妈。我妈带着一个三岁的女儿,那是我二姐。而我和三姐,是他们后来生的。
只是好景不长,我刚上小学一年级,妈妈就因肝癌去世。为了照顾我们姐妹四人,姥姥亲自给我爸介绍了村里姓王的寡妇,也就是我们的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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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妈妈有个儿子叫赵洋,只比我们大姐大一个月,成了我们这个新家的大哥。原本的六口之家变成了七口之家。
我至今都记得我们姐妹四人,第一次见王妈妈跟大哥的情景。大哥见到我们姐妹四人时高兴之余略显紧张。他红着脸说:“以后我就是你们大哥了,以后谁欺负你们就跟我说。”
那时候大姐跟二姐也有些害羞,而三姐却死死拽着我的胳膊,悄悄跟我说:“看他长得这么瘦,指不定谁罩着谁呢。”
我抬头一看,大哥穿着一件松垮的T恤,皮肤白白的,戴着一个黑框眼镜显得格外瘦弱,一副文弱书生的气质。我想起三姐的话,不禁看着他笑了起来,他也回了一个温暖的笑。
那个笑就像被阳光烘烤过,让他文弱的模样抛了光,连嘲笑他的三姐都对他有了好感。
那时候的我们怎么也没想到,就是那个笑,能炙热我们姐妹四人的一生,以至于经历至暗时刻都心存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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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建了这样新的大家庭,我爸跟王妈妈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们每天早出晚归,就为了多挣些钱,让我们兄妹五人都能顺利读书。因为他们知道农村人只有靠读书改变命运这唯一出路。
那时候大姐在省重点高中读书,大哥也在市重点高中上学,虽然日子紧巴巴,但是却充满了希望。
我们五个人的关系比亲兄妹还和谐。因为都失去过亲人,我们比任何人都格外珍惜这个家。尤其是大哥,他一下子多了四个妹妹,满足了他从小就想当哥哥的心愿。
只是命运弄人,谁也没有想到,这样幸福的生活仅仅维持了一年半。正在大哥跟大姐准备高考的时候,爸爸跟王妈妈遭遇车祸,当场死亡。就这样我们兄妹五人彻底变成了孤儿,哪怕是拼凑的父母都不会再有了。
得知他们去世的消息时,大哥不许我们告诉大姐。那时候大姐住校很少回家,他决定自己辍学,供我们四姐妹读书。
现在回想,我们姐妹是有多么自私。我们好像达成了一种默契,害怕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姐不能读书,就让刚一起生活一年多的大哥,担下了所有,却忘了大哥也是要准备高考的人。更是忽略了这个曾经对我们微笑的男孩,也有自己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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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直到高考结束才回家,得知爸爸跟王妈妈的死讯后,她哭得晕了过去。醒来后,她不停地跟大哥说对不起。之前,她每个月收到大哥送去的生活费,都不曾问候过他分毫。
那一年,大姐考上了哈工大,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大哥的手颤抖了。
直到三姐考上大哥的高中,跟了他曾经的班主任,我们才知道,大哥当时学习成绩是全年级前三名。如果不是为了我们这四个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们,他也可以是一名大学生。这时候我们才明白,当时接过大姐通知书时,他心里是怎样的五味陈杂。
就这样,十八岁的大哥,为了当了他一年半的妹妹们,牺牲了自己的前程跟青春,他种地又打工,还养鸡跟猪。除了偶尔打工回来晚,要求我们喂喂鸡跟猪,他平时不让我们姐妹几个碰一下农活。
他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我们姐妹四人的天空。他供大姐读完大学又接着供研究生;陪二姐去北京的人民大学报道;舍不得火车票,就送三姐到火车站,目送她前往上海交大读书。
最后当我收到北二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大哥带着我们四姐妹去爸妈坟头磕了头,我们兄妹五人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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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开学的时候,大哥坚持送我去学校,从齐齐哈尔到北京的K40行驶了一天一夜,我跟大哥挤在拥挤的硬座车厢,一路上他不断地问我渴不渴饿不饿。
半夜的硬座车厢很难熬,大哥怕我不舒服,给我当起了人肉枕头,他圈着身子,给我凹出更多的空间,肩膀跟胳膊使劲往我这边伸,让我的头可以靠。
大哥这一凹就是好几个小时,当我睡醒后,他缓了半天身子才能动。我愧疚的看着他艰难的挪到身子,他却反过来安慰我,说我马上就是大学生了,可得要好好学习,以后找个好工作,出门就坐飞机了。
那一趟车,仿佛坐穿了我的整个青春。每每回想我的心里涌起一团难言的酸涩,我凭什么心安理得的享受大哥带给我的一切,明明他也是个孩子,明明他也失去了双亲啊。
到了学校,在学长的介绍下,我领着大哥转了转校园。我明明看到大哥眼睛里透着光,却假装视而不见。他的遗憾我懂,但是我又能为他做什么呢?我明知道他内心对大学校园的向往,更清楚他此刻对自己学历的自卑,但是我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那时候大姐跟二姐都已经参加工作,大哥不想让她们有太多负担,坚持要把我跟三姐供到最后。我们姐妹四人谁也不敢忤逆他,都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大哥。
我们此刻能做的,就是努力不去触碰大哥内心深处的自卑。我们不希望在人生的殊途径庭里,跟供养我们的大哥渐行渐远。
帮我铺完床铺,大哥就急匆匆地走了,送他回来后,我才发现衣服口袋多了八百块钱。那几张浸着汗渍的钞票,让我觉得无比的沉重。
眼前一直浮现第一次见到大哥的样子,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滑落,流进我的嘴里,一股咸涩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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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三十岁时,准备跟研究生同学的姐夫结婚。我们兄妹五人跟大姐夫一家坐在一起时,才发现,与大姐同龄的大哥,看着比大姐要大十几岁。原来生活的重担,让曾经的少年有着苍老又沉重的灵魂。
大姐婚礼上,大哥牵着大姐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台中央,大哥的又黑又大的手衬着大姐白色的婚纱,显得格外扎眼。他脚步迟缓又有力,当把大姐的手递给姐夫时,大姐不舍地抱着大哥哭了起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我们的大哥早已不再是那个白白嫩嫩的文弱小生,他的皮肤在长年累月的暴晒下,早就变得粗糙又黝黑。曾经瘦弱的肩膀被打磨得又粗又厚,这副模样像极了饱经沧桑的老父亲。
直到二姐结婚时,我们才发现,已经三十二岁的大哥为了我们,连女朋友都没有交过。于是我们姐妹几个开始为大哥筹划起来。
在二姐的介绍下,大哥认识了现在的嫂子。那时大哥还在为我跟三姐攒嫁妆,在沈阳打工。嫂子是二姐大学室友的姐姐,有过短暂的婚史。她刚离婚不久,从沈阳来北京找妹妹,正好二姐在她妹妹家做客,于是主动跟她提起大哥。
二姐极力忍住自己的泪水,跟嫂子诉说大哥的事情。正当二姐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时,发现一旁的嫂子早已湿了眼眶。还没等见面,嫂子就已经默许了大哥。我们不知道嫂子曾经有过怎样的婚姻,但是我们知道,她一定在等着像大哥这样值得托付的人。
嫂子家是沈阳本市的,大哥一直在沈阳的一个工厂打工,住员工宿舍,平时把钱都攒起来给我们姐妹四人。相亲前一天,我跟二姐不放心,特意坐高铁跑到沈阳陪大哥买衣服。直到亲眼看见大哥跟大嫂看对眼,我们才真的放心。
回来的路上,二姐紧紧地攥着我的手跟我说:“双子,大哥会幸福的吧。”我看着她笑了笑,轻轻地反拍她的手,望着窗外,自信地回答:“他可是咱们大哥啊,理应该比谁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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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跟嫂子准备结婚时,嫂子娘家提出要10万彩礼,为此嫂子跟娘家人闹翻了。嫂子的娘家妈妈说,我们大哥没钱又没学历,更没有好工作,她不希望女儿再婚依旧不幸福。
大哥不希望嫂子为了他跟家人闹翻,只说他想想办法。嫂子哭着给我们打电话,说大哥为这10万彩礼愁得几天几夜没合眼。但是她父母态度却很坚决,没有10万绝对不她让嫁。
听到这些,电话这头我们姐妹四人却笑了。第二天一早,我们姐妹四人来到沈阳,见了嫂子的父母,把彩礼给了他们。
嫂子的妈妈没有接钱,反而泣不成声。她缓了半天才停止哭泣,抽泣着对我们说:“我早就听说你们大哥的事了,我要彩礼就是想考验考验他,看他会不会我女儿,也像对你们姐妹四个那么好。”
大哥婚礼前夕,我们拿出沈阳将近二百平的房本递给大哥,当作给他们的结婚贺礼。我们姐妹四人齐齐地跪在他面前,向他磕了头。
生而未养,断指可还。生而养之,断头可还。未生而养,百世难还。像大哥这种为了法律上只有一年半的亲人关系,却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去抚养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妹妹们的恩情,让我们该如何去还?
婚礼那天,我们姐妹四人哭成一团,看着嫂子走进大哥的生命,与大哥携手相依。我们心怀感恩,深信大哥一定会幸福,往后余生,他终于可以好好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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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去年十一,在哈尔滨生活的大姐一家,在广州生活的三姐一家和同在北京生活的我跟二姐一家,全部去了沈阳大哥家过节。
看着五家的小孩,第一次见面怯生,随后又马上粘在一起的场面,好像回到了我们兄妹五人刚见面的时候。
不同的是,这次终于轮到我们姐妹四个,来守护我们的大哥了。往后余生,大哥只需要好好享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