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路要靠自己去奋斗,但也离不开别人的关心和帮助,尤其是那些在关键岗位和关键时刻能够决定你命运的人。就以部队来说,即使是一个最为优秀的士兵,未来有着无可限量的前景,但在部队的第一步,一个小小的班长就可以决定他的未来。我在部队或者说在警通连的起步所以比较顺利,最主要得益于两个人,一个是警通连连长蔡凤章,一个是师部司令部副参谋长张树申。上面讲到,我在新兵集训时写的那篇短文,就是张副参谋长发现的,也大约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便对我有了良好印象,开始关注我的成长。因为他是负责抓直属连队建设的首长,他的意见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他的用意是要培养我当一个测绘参谋,将来让我到师部作训科工作,但我辜负了他的希望。这是后话,先且不说。再一个悉心栽培我成长的人,是当时的警通连连长蔡凤章。他是保定人,性格直爽豪放,工作大胆有魄力。我喜欢他的性格和能力,他也喜欢我的性格和特长。在我的使用问题上,他一直设身处地的为我考虑。
我在警通连当了两年多的文书,在警通连历史上算当文书时间比较长的了。在我不当文书后的去向问题上,蔡连长专门找我谈了一次话。他推心置腹的说:你当文书这两年干的不错。但也不能老当文书,迟早要下去。从你是文书这个职务讲,应该安排你下去当个班长,但是我考虑现在连队的老兵比较多,你又缺乏组织军事训练方面的经验,我看你还是先到班里当个副班长吧,过渡锻炼一下,再当班长,这样比较稳妥。你看怎么样?我知道连长的良苦用心,是为了我好,便说,我没有意见,听连长的安排。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好事和坏事都有两重性,我在连队当文书的两年,确实在文字方面和待人处事方面有不少进步,但在军事素质方面,远远跟不上同年度入伍的同志。加之我对政治工作的特殊偏爱,要补上这一课很不容易。记得在当了班长之后,有一次师直机关组织队列会操,我紧注意慢注意还是出了失误,个人当场丢人显眼不说,还影响了连队的会操成绩。实事求是的说,我当班长的时候,就军事素质而言,不是一个合格的班长。好在,他们也不把我定位在班长的位子上。当时,连队里对我的去向有两个传说,一个是说要我去师司令部,一个是说要我去师政治部。我听到这两个消息都很高兴,但思想上也很矛盾。从我内心讲,是想去政治部的,但自己又不能说,因为这只是个传说。如果组织要征求我的意见,我一定会做出去政治部的选择。但到后来,一个通知下来,要我去北京军区测绘大会参加集训。这就意味着,我未来是要去司令部工作了。这时候我的心情喜忧参半,喜的是,下一步我就是师司令部作训科的参谋了。一个入伍三年的新兵,能有这个结果和前景,当然是大喜过望,也很是让同年度兵和连队的所有人羡慕。而在高兴之余,心中也有几分遗憾,因为那不是我的特长,也不是我想做的工作。也正是这种思想和现实上的二律背反,为我的下一步的挫折埋下了重重伏笔。
那次测绘参谋业务培训是北京军区组织的,时间是1973年3月,时间3个月,地点在北京石景山区军区测绘大队驻地。培训内容主要是识图、制图、标图、用图。所谓识图,就是学会看军事地图;所谓制图,就是能够按照比例关系,把指定区域的道路、河流、房屋、丘陵、山脉等作战需要的重要方位物,在图纸上准确的标示出来;所谓标图,就是能够把敌我双方作战动态,快速准确的在地图上标示出来。用图就是掌握各种使用地图的方法,能够正确使用地图。用图是训练的重中之重,安排的时间最多,训练的时间最长。在用图训练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夜间按图行进。组织者把学员用汽车拉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三个学员编成一个小组,分开时间段,依据地图上已经标示出来的路线,利用指北针和所学识图用途知识,一个点接一个点的按图行进。各个小组人员只有对所有的点位都判断正确,最后才能走到设定的终点。如果错判一个点位,便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每次深夜训练,都会发生有的小组人员出现判断错误,导致不能到达预定终点,不能按时乘车归队,需要组织者把他们寻找回来。
那次集训,我们警备师去了4个人,警备区去了三个人。在我接触的所有人员中,有两个人留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一个是警备区的学员陈知亚,他是开国大将陈赓的小儿子,当时才十五六岁,已经当兵好几年了。他机敏善谈,爱好读书,一点高干子弟的派头都没有,和我们每个人都相处的很好。但他爱好吸烟,个人的津贴费常常因此而不够用。另一个是我们独立师三团的学员史文智,他细条个子,大大的眼睛,说话文质彬彬,性格比较高傲,但绘画能力极强。他用钢笔或铅笔进行风景人物写生,快而准确,栩栩如生。但他后来出了问题,是很可惜的一个人才。那次集训是我第一次去北京,充满了神秘感和敬畏感。在那三个月里,我利用星期天休息时间,先后去了天安门广场、故宫博物馆、军事博物馆、八达岭等地,还游走了一些大街小巷,近距离的观察了这座千年古都的风貌。我后来写有一篇散文,题目是:《天启雾深》,其中写到明朝皇帝崇祯上吊的地方——煤山,写到故宫和煤山的位置关系,就是依凭着当年观察那个地方时的些许印象。
在北京学习的那三个月,是我人生最为开心的一段时光。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从中看到组织对自己的重视,看到了自己有着充满机遇的未来,更重要的是,这次集训集中了军区各部队的一些英年才俊,他们有的善于绘画,有的善于写字,有的善于标图,大家汇聚一起,相互交流学习,实在是难得的机遇。况且,地点又是在北京,在祖国的首都,无论入伍前还是入伍后,都是我梦寐以求,希望能好好去看一看的地方。
我从北京学习回来后,暂时回到了连队,但不久,又再次被司令部选派到六十六军学习参谋测绘业务。这一次学习了八个月。在1973年5月,也就是学习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回了一次连队,连队指导员对我说你有个大喜事。我问是什么喜事,他给我看了任命为我警卫连一排排长的命令。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就基本上离开了连队,离开了东局子军队营房,到师部作训科帮助工作。那时候我很清楚,就当时的状况而言,只要我在作训科好好表现,下一步任命为作训科测绘参谋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按说,我入伍时间仅仅三年多一点,能够有如此结果,是组织对自己的极大信任,自己应该十分知足和好好珍惜与把握,尽其所能做好这个工作。可是,正如如前所讲到的,我真的不想向军事干部方向发展,不想在作训科工作,尤其是不想当测绘参谋。觉得那些涂涂抹抹的东西没有意思。我非常向往做政治工作,我感到我的所有兴趣和所有优势,都在这个方面。在思想出现摇摆和彷徨的那些日子里,有一些好心的同志便劝导说服我,给我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可是我听不进去,思想上无论如何拐不过这个弯来。在作训科的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是在用混日子的态度来对待工作,目的就是让组织讨厌我,尽快把我从作训科“开除”,给我另行安排工作。有两件事情最能反映我当时的思想状态。一个是,在作训科里有一位张参谋,他是从北京军区下来的,一辈子搞地图,业务精通,经验丰富。但我到了作训科之后,从来没有向他讨教过半句有关识图用图的知识。我不是不尊敬他,也不是我什么都懂,而是我压根儿就没有想做这个工作。另一件事情是,部队在天津南郊小站镇搞军事演练。作训科的张副科长带我一起去了。我们住在一个农户家里。在那些日子里,我把自己该做的工作不用心思,而和住在附近的政治部组织科的人很是聊得来。当时部队正在批林批孔,他们已经编了和正在编写批林批孔的故事。我对他们的工作非常羡慕,非常感兴趣。
在作训科实习期间,还有这样一个插曲。有一次,我陪同一位司令部副参谋长到师教导队组织干部集训。因为是司令部组织的集训,总结材料自然要我来写。在写材料时,我简单征求了一下各团带队首长的意见,就把材料写成了。自己还觉得蛮不错。结果在集体讨论通过材料的时候,大家七嘴八舌,提出了不少意见。自己感觉脸面上过不去,当场就对一些意见进行了反驳。后来会议结束后,参谋长狠狠批评了我。说实话,我当时并不服气,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后来,再后来,随着自己对写材料这个工作的认识,才知道自己当时的做法和想法是多么可笑,也说明了当时自己是多么幼稚和不成熟。
我的诸多表现自然让组织感到非常失望,他们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决定不再把我安排在作训科,而是调整到三团九连去当排长。
一个预提作训科参谋的排长,被从师直警通连调整到下面团里一个连队当排长,那显然是有惩罚的意思在里面。那是我踏上军旅之路后栽的的第一个跟斗,也是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前面是个坑,而无所顾忌、心甘情愿跳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