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1948年冬解放军攻打新沟镇,深及膝盖的大雪覆盖着大河河堤。雷蒙汉随部队从堤上开拨而去,从庄子边上经过,他愣是没回家去看一眼。
后来打竹根滩,雷蒙汉负伤了。一位大娘和她刚过门的儿媳救了他。
据说竹根滩的滩头,有许多竹根。那是大片竹林被砍伐后留下的。雷蒙汉随部队攻打竹根滩,要翻过一道小堤。堤下有许多大土坑,那是一些树木被砍树根被挖走后留下的。班长大声指示雷卧在土坑里,射击、匍匐前进。一颗流弹击中了刘的肩背,肩膀骨被掀掉了一大块。国民党军朝这边赶过来,部队暂时撤离。雷爬出土坑,跌跌撞撞进入村子躲避。
村里人都跑光了。只有一户新婚不久的家庭大门开着。那户人家的大门边张贴着大红喜联,屋檐下挂着大红灯笼,十分显眼地表示着这是新婚之家。那年月,国共双方交战,枪口都会主动避开新婚之家,新郎新娘是可以留守家中的。这是交战双方都会主动遵守的不成文的规则。大娘和儿媳在家,没有外逃。她们看到受伤的雷,把他迎到家中。
大娘和她的儿媳给雷的伤口作清洗上药包扎,藏好雷的带着血与泥的军装,让雷躺在新婚的床上。国军进屋搜查,雷盖着新婚的被子枕着新婚的枕头。那新婚媳妇伏在床头哭"我的夫",那大娘坐在床前蹋板上哭"我的儿"。国军反复盘问这娘儿俩:躺在床上背部中弹的这男人到底是谁?大娘一口咬定是她的"儿",新媳妇一口咬定是她的"夫"。国军屋前屋后搜查无果,只得离去。其实大娘的"儿"新媳妇的"夫"已随村人逃到荒郊野地去了。
解放后没几年,有一次乡政府从每个大队抽调五、六个人支援外地工程建设。中途,各大队又抽调两个人组成运输队,给工地上本大队的劳力送菜送粮一次。我们大队负责送菜送粮的人是雷蒙汉和另一位村民。那时没有旱路,走水路,用小木船载上菜与粮,沿村前大河西进。途经竹根滩,小船靠岸。雷上岸打听从前救过他性命的那户人家。岸上的人告诉他,那户人家已被打为地主,是斗争的对象。雷解船离去。
运送菜粮回到庄上,大队干部们听说雷经过竹根滩却没敢去拜访恩家,都很愤怒,都指责雷,骂雷忘恩负义。
雷说,我是党员,又是干部,那户人家已被打为地主,是斗争的对象,怕沾惹嫌隙。
村里干部说:越是这种情况,你越要去拜访,向当地证明她们曾经解救过解放军战士,幸许会矮她们的"帽子"哩!碰上了这么难得的机会,你怎能有恩不报!——那个年代,村里人很少离开村庄地界。
那几年,每次村里党员干部开生活会,都会有人数落雷忘恩。雷的老丈人解放前参加过江湖组织"汉流",雷同他老丈人疏于来往,但是村里人却从不说他怠慢了他的老丈人,总是说他对竹根滩母女有恩不报。
我在百度上查了一下,确实有个镇叫竹根滩,距离我们镇约五十公里的路程。在邻县,很陌生,那个方向我们很少去。雷伯伯六年前已过世。写此小文,献给那位好心的大娘和她好心的儿媳妇,献给雷伯伯没有很好地表达谢意的这段过命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