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女人和女人之间，如果处不好关系就是天敌，哪怕是亲姐妹，就像我和妹妹高静。
妹妹出生后，妈妈生了一场大病，一个人照顾不了两个孩子，只好将我送到姑妈家，直到妹妹五岁，才接我回来上小学。
在这之前，妹妹一直以为自己是独生女。
对她来说，我这个突然出现的姐姐，不是亲人，而是要抢走父母关爱的坏人。
02
我一说要她做什么事，通常话还没说完，她就会跳起来说：“我不！”
这种时候，父母永远都是同一句台词：“高清，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
她连一声“姐”都吝于开口，永远直呼我大名。
03
有一次，同学来家里玩，才知道我俩的关系。
我妹却委屈巴巴地说：“高清是学霸，我是学渣，我不想给她丢人。”
在外人面前，妹妹永远表现得无辜又可怜，只有面对我时，才会张牙舞爪。
可明明是她提议，在学校不要说我们关系的。
用我妈的话说：“你们姐妹俩和谁都能处，就是跟彼此不对付，真是奇了怪了。”
04
妹妹读了一个三本院校，毕业后回到父母身边，在保险公司上班，结婚三年就离了婚，然后带着女儿住回了娘家。
她的所有消息，我都是从妈妈那里得知的。
05
我能做的，就是逢年过节，给外甥女买好看的衣服，带她好吃好玩。
可妹妹并不领情：“你这么惯她，你走了，我还怎么管教她？”
爸爸早晨出门锻炼，她会在后面责怪：“过马路能不能看红绿灯，走人行横道？你不爱惜自己，别给人家司机找麻烦。”
妈妈做饭，她还跟小时候一样抱怨：“能不能做完饭，就把灶台擦干净？知不知道我每次帮你收拾，都累个半死。”
我哪里受得了她这样的态度，可每次刚想发作，妈妈都会用眼神制止我。
私下里，妈妈跟我说：“你妹心里不顺，嘟囔几句就当解压了，你又能在家呆几天，别管了。”
我每次离家，都会留些钱给妈妈，再让她转给妹妹。
我知道以她的脾气，当面给她，不但落不着好，弄不好还得被她奚落。
人到了一定年纪，明白很多事其实要学会顺其自然。
就像我和妹妹的关系，我们永远不可能像别人家姐妹那般，亲密无间，宛若闺蜜。
小时候不能，长大后想再培养感情，太难了。
06
成年后，和妹妹最长的一次相处，是妈妈疑似胆囊癌入院。
刚接到妹妹电话，我就请年假回了家。
见到我，妈妈哭了，说：“你工作那么忙，跑回来干吗？孩子跟他爸自己在家能行吗？妈没事……”
不等妈妈说完，妹妹接过话茬：“逞什么强啊？是谁昨晚一直念叨，最想的人就是你大闺女？龙龙（我儿子）跟他亲爹在一起，有什么不行的，像我们家洋洋那样，有爹养，没爹管的，你怎么就不担心呢？”
妈妈病了，我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跟她唇枪舌战。
“我回来了，妈交给我，你也回家休息一下吧。”听了这话，妹妹收拾一下东西就走了。
没过五分钟，又转了回来，冷着脸说：“记得给妈留尿，没事给她按按摩，总躺着会形成血栓。”然后，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走了。
我妈叹息：“你妹要有你一半温柔，一半优秀，我就是死，也能放心了。”
听了妈妈的话，我的眼泪想止都止不住。
一半为妈妈，一半为妹妹。
都说性格即命运，生冷硬的妹妹，谁能改变得了呢？
07
好在，妈妈还有我。
就像她在病友面前炫耀的那样：“我大姑娘孝顺懂事，这些年，我和她爸吃穿用，包括房子，都是她贴补的。”
“她全靠自己的努力，在广州有房有车，在大公司上班，日子过得好，一点不让我操心。”
这些年，我努力回馈父母，活成全家的希望之星，有一个很重要原因，妹妹不争气。
父母的晚年，其实更多时候就是拼孩子。
妹妹沦陷了，我总要替爸妈撑起门面不是吗？
08
可接下来的日子，我的优越感似乎没那么强烈了。
当天晚上，我想陪床，可妈妈还是坚持要妹妹来。
我拗不过她，只好给妹妹打电话。
妹妹来是来了，进屋就开始抱怨：“我就是天生的丫鬟相，人家就是富家千金命。”
她一边说，一边给妈妈洗脸洗脚接尿。
看到尿量不多，她质问我：“下午没给妈喝水吗？”
然后，看了一眼水杯，又责怪道：“妈动了手术，现在不能拿水杯直接喝，很容易呛到，没看到抽屉里有吸管吗？”
说完我，又转头呵斥妈妈：“你也是，她不是你亲闺女吗？怎么用起我来那么顺手，就不舍得支使她呢？”
她手麻脚利地忙活着一切，嘴一直都没闲着。
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她来了，妈妈似乎一下子放松下来，很舒心地躺下，对我说：“快回家补觉吧。”
妹妹更是添油加醋：“是啊，赶紧回家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睡大床吧，这种侍候人的活，天生就是我这种人干的事。”
那天晚上，我躺在家里的大床上，内心很不是滋味。
关键时刻，能把妈妈照顾周到的，不是钱，而是妹妹。
妈妈在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最需要的人，不是我，而是妹妹。
09
第二天早上，我五点起床，想给爸妈做早饭。
可是，妹妹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忙活。
我想帮忙，却发现根本伸不上手，便随口道，那我帮妈煮个鸡蛋吧。
妹妹头也不抬地说：“妈这是胆囊病，已经七八年不能吃鸡蛋了，你不知道吗？”
是的，我不知道。
我还不知道，爸爸爱吃烧麦，只吃妹妹包的，咸菜也要是自己拌，白萝卜条拌胡萝卜条，再加几棵芹菜。
整个早晨，我就那样不得章法地跟着妹妹，张罗全家人的早餐。
说是帮忙，但更多时候更像捣乱。
早餐做好了，我去给妈妈送饭，叮嘱妹妹好好在家休息。
我不说还好，刚一开口，她立马反弹：“休什么休？我做完早饭就得做中饭，你去了先别让妈吃饭，早晨要空腹抽血化验，上午9点有B超检查，早点去排队。”
我本想跟她说点“辛苦啦”之类的话，可是，疏离多年，再加上她那生冷的态度，我说不出口。
10
那天上午，我留在医院里照顾妈妈。
可是，每次给她接尿，她的脸都憋的通红，半天也尿不出来。
我问她：“妈，要不要叫医生？”
妈妈难为情地说：“也不知道为啥，让你这么伺候着，还真有点不习惯，妈就是被你妹照顾惯了。”
听了妈妈的话，我心里更难受了。
爸妈表面上对妹妹诸多不满，可在生活上，他们最需要的其实是妹妹。
这一点，我看得越来越清。
上午11点刚到，妈妈就开始频繁朝门口张望。
我问她：“饿了吗？”
她说：“不饿，你妹再过一会就到了，她说中午给我做鱼汤。”
那一刻，我看到妈妈对妹妹真实的依赖和盼望。
11
后来，见妈妈一直看表，我决定下楼去等妹妹。
11点15分，我看见妹妹下了公交车，急匆匆地往医院走。
说是走，其实相当于小跑。
她穿着一套廉价的休闲装，不知道几天没洗的头发随便扎了个半高不高的马尾，肩上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手里还拎着两袋水果……
我一时间恍惚。
我对妹妹的全部印象，依然停留在少女时代。
那时候，她多么爱臭美。
会因为偷擦妈妈的口红挨骂，因为偷了我的发夹，我们大吵一架……
然而，怎么转眼之间，她就变成了大街上，那个在外貌上彻底放弃自己的中年妇女？
12
看我等在医院门口，妹妹表情一凝：“上午的检查结果不好吗？”
我说：“没有，就是想来接你一下。”
说着，我接过她肩头的帆布包，结果，那包沉得我差点没接住。
我忍不住责怪她：“就不能打个车嘛，这包沉得压死个人。”
她白了我一眼：“家里有矿啊，有直达的公交不坐，花20多块钱打车，有那钱，够妈吃一天的水果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从我手里拿过那帆布包。
两手空空的我，跟在她后面，心里酸酸的。
13
妹妹来了，妈妈有种如释重负的放松感。
一会说肩有点酸，一会儿又说脚有点麻。
甚至连接尿时，也变得无比顺畅。
看着她们配合默契的样子，我心有所动：离家多年，我对父母其实了解甚少，所谓孝顺，无外乎就是不断给他们经济上的支援，可关键时刻，妹妹才是最得心应手的小棉袄。
我曾经一直觉得，离婚回家的妹妹是啃老的妈宝女，可在疾病面前，我才看到，她是爸妈晚年最坚实的依靠。
而我呢？这个姐姐当的并不称职。
14
三天后，妈妈的复查结果终于出来了。
谢天谢地，不是胆囊癌，而是一块息肉。
那天，我和妹妹听到这个消息时，说话都哽咽了。
走出医院办公室，妹妹两腿一软，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我本来是想扶起她，可伸出手的一瞬间，我突然蹲下去，把她抱在了怀里。
我哭着对她说：“静静，你辛苦了，我知道，这些年，你很不容易！”
我以为她会拒绝我的拥抱，以为她会甩开我的双手，可是，她没有。
她在愣了两秒后，把整个人都交在我的怀里，号啕着说：“姐，我真的太累了。”
那是我们姐妹从小到大，第一次如此亲昵，第一次说心里话。
如果我知道，姐妹之间的拥抱那么温暖，那么坚实，那么，我应该在6岁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拥抱她。
15
那天，妈妈无恙，这天大的好消息，我们要好好庆祝一番。
我带妹妹去吃了饭，又强行把她拉到一家网上口碑不错的美发店，帮她剪了一个可爱的BOB头。
发型换了，我们又去逛街。
每试一件衣服，妹妹都率先看一下价格：“算了吧，这够洋洋一个学期的补课费了；我的妈呀，穿这么贵的衣服，单位同事还以为我傍大款啦。”
那天，只要妹妹眼前一亮的衣服，我都买了。
我就是要大张旗鼓地宠她一次。
如果当初我能给她多一些宠爱，她何至于活成一个刻薄的女人？
如果我早一点向她出示温情，我们姐妹何至于人到中年，才学会相爱？
16
当天晚上，我执意和妹妹一起留在医院陪护妈妈。
其实，我是想跟妹妹说说话，听听这些年，她都经历了什么。
我改变不了她的过去，可是，有些事情，有人倾听，也是治愈。
作为姐姐，我本来就应该是她人生最亲近的知情人，一个带着血缘的天生闺蜜。
也直到那天，我才知道，当初妹妹是被出轨的。
她大吵大闹，且被家暴。
我也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爸妈报喜不报忧的，从不告诉我。
比如，爸爸横穿马路被车撞，整整两个月不能下地走路。
比如，妈妈上当受骗买了保健品，私自停掉了胰岛素，结果半夜酸中毒住院，差点送了命。
比如，她前夫有好几次喝了酒，上门来闹事。
又比如，她后来又谈过几次恋爱，可是遇到的男人一个比一个渣……
17
我越听，眼泪越止不住。
这些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父母的顶梁柱。
可是，我不过是父母光鲜的面子工程。
妹妹才是那个事无巨细，尽责尽孝、费力还不讨好的人啊。
这样的她，我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嫌弃？
这样的她，我后悔自己心疼得太晚太迟！
那晚，我牵着妹妹的手，流了很多泪，说了很多对不起。
她难得温柔地回应：“姐，路是我自己走的，跟你没关系，其实，你一直是爸妈的骄傲，也是我的，我就是嘴硬，不肯承认罢了。”
这是她第一次，心甘情愿叫我姐姐。
也是她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跟我对话。
18
妈妈出院后，我回广州上班了。
离家多年，只有这一次离开，最难过，也最为眷恋。
妹妹要去送我，我拒绝了。
我说：“以前跟你处不上两天，就急着想离开，但这次不一样，估计是要哭了。”
我如此一说，她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那天，飞机一落地，我刚想跟爸妈和妹妹报平安，就收到妹妹发来的微信：姐，记得常回家看看。
在偌大的白云机场，我又哭成了傻子。
“失散”多年，我们终于有了姐妹间才有的粘腻。
余生还长，欠妹妹的宠爱，我会一一归还，连本带利。
19
现在，不管每天多忙，我都会跟妹妹视频通话。
跟她说说我的日常工作，今天广州的天气以及我的心情。
偶尔，有什么糟心的事，我也会说给她听。
她不能帮我解决，可光是听她替我鸣不平，我的心情也就瞬间明媚起来。
我每天也会问她过得好不好。
买东西时，会隔空征求她的意见，如果她也喜欢，那就买两份。
我们从无话可说，渐变成无话不说。
我在变，妹妹也在变。
她不再怼全世界，会特别开心地对我说：“姐，自从跟你恢复关系后，我怎么觉得看谁都顺眼了呢。”
我笑着回复她：“那是因为你变得好看了，从长相到内心，真的！”
20
从冤家到闺蜜，我和妹妹用了将近30年的时光。
有时想想，觉得之前20多年的相看两厌，真是可惜。
但好在，老天还是给了我们机会。
那么，往后余生，我会和妹妹一起，带着真诚的感激、明确的喜欢，兴高采烈地爱和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