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亲人离开的事情离自己很远,只会发生在别人身上。可是,总有一天那一个别人是自己。
当我收到母亲要我回家探亲的信息时,心里还是不慌不忙。心想无非是家里人想我了吧。不慌不忙地坐在火车上翻看着朋友圈,一个不留神才看到亲戚朋友圈里关于爷爷病危的消息。我即刻给母亲打电话,哽咽着问母亲:“你不是说爷爷的手术很成功吗?”。
原来,母亲怕我担心,一直没有告诉我爷爷病得很重,上次的手术成功的意思也只是医生就手术本身而言的,爷爷身上的癌细胞已经扩散自五脏六腑以及骨骼了,这两天已基本不能吃喝了。
最终我还是没有见到爷爷的最后一面,等我踏进病房,看到的是刚刚离世的爷爷,他的模样和活着没什么两样,感觉只是睡着了,我轻轻摸了摸他的脸,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了,旁边的舅舅连忙将我拉开说“不要把眼泪掉在爷爷身上”。
世界上没有不疼孙子的爷爷,可是我却没有爷爷了。爷爷, 以后喊您,再也没有人答应了。 春节过后,我离开家的时候,给您说,爷爷,我走了,出去挣钱去了。爷爷笑 着说:“好吧,记着在外面不要吃垃圾食品,油炸的东西也不要吃。”
可惜永远没有下次了,回来再也见不到了。爷爷幼年失怙,要照顾弟弟妹妹,没有机会读书,以一个农村人的本分,坦然接受这命运。当我为工作的事情抱怨的时候,您 对我说,慢慢来,总要有个过程。 我从小学习好,所以您对我有一份特别的偏疼,任性的我说什么,您 都不会反驳,有时候意见相左,您也会转个弯否定自己默默接受。
插上电的水晶棺那么冷,爷爷,别睡那里了,快起来好么,我有好多话要和您说。 我要跟您说,不用为我担心了,我已经调整好了心态面对工作 ;您对我说过, 我爸妈都是老实人,挣不下光阴,我得帮衬着家里 ;您说要珍惜工作机会 认真上班,好好努力才能有好的发展 ;您说您相信我干什么都一定行…… 这些我都记得,我要一样样实现给您看,您却就这么突然地走了。
恍恍惚惚的,您离开了一天?两天?灵堂桌上的大照片里,您跟生前一样 眼睛弯弯地笑着,看着满堂的儿孙为您操持这一场热闹的告别会。爱过您的, 怨过您的,与您结过缘的,让您伤过心的,都来送您了。礼宾先生,香马纸表, 一切都按您喜欢的样子办。可是这热闹跟我有什么关系?透过嘈杂的声音,繁 多的仪式,悬挂的挽账,哭泣的人群,我的心里只一遍遍重复着:我没有爷爷了。
简直跟个玩笑一样。您穿过的衣服,拄过的拐杖,刷牙的杯子,擦了 没吃的苹果,每天翻一页的日历,刮胡子的小镜子,下饭的小菜……甚至 屋里的气息,一切都还是您在时的样子。我总感觉您跟往常一样带着小板 凳去跟老人们聊天了,到了吃饭时间,您就会回来。可是火盆里的纸钱一 张张化为灰烬,明明白白提醒着我,您已经不在了。我跪在您的灵前陪您, 不断想着您生前的疼爱,眼泪扑簌簌流下来。 我很小的时候,您抽旱烟,我老是给您的旱烟袋子里装烟。晚上灯光 下,我比划着墙上爷爷的影子背儿歌,内容现在都记得 :大头宝,空罐罐, 我给您装旱烟,旱烟满了,您饱了。我跑过来摸摸爷爷的光头,背完一首 不尽兴,我像连珠炮似的将学到的所有看家本领吐出来,一边背一边围着 爷爷跑。您怕我摔倒用手拉我,连说好了好了,让我停下来别跑了。继而 对屋子里的人说,我的这个孩子呀,将来肯定是个大学生。我淘气地拍打 爷爷的光头,摸您的鼻子、眉毛,翻开您眼角深深浅浅的皱纹,说:“爷爷, 为什么皱纹里更白一些?您年轻的时候脸是这么白么?”爷爷慈爱地笑笑, 给我们讲您年轻时候的经历和故事。 没有得病的时候,爷爷每天早上都要熬罐罐茶。爷爷起得很早,生好火 炉子,烤上馍馍,茶和馍馍的清香把我们从睡梦中叫醒。爷爷把烤得刚刚好 的小花卷小馒头递给被窝里的我们,看我们嚼得津津有味,比他自己吃还香甜。 在西瓜地看瓜的时候,我们晚上都要挤在瓜房土炕上跟爷爷一起睡。爷 爷在地畔上挖坑垒土灶,找来枯树枝,给我们烧土豆,烧玉米。火苗把拳头 大小的土疙瘩烤得通红,爷爷用铲子把它们打平,土豆和玉米就煨在下面。 我们不停问爷爷,好了没,好了没?爷爷笑着对迫不及待的我们说:就好了, 就好了。如今往事历历在目,泪湿衣衫,那样的美味,一生再也尝不到了!
小学的时候,“六一”儿童节发奖状,我们唐表姊妹几乎都拿到了奖状, 我的最多 :一等奖,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员……一下子拿了一叠。我们 姊妹拿着手里的奖状,直奔到校门口跟人聊天的爷爷跟前,争相让爷爷看。 爷爷点头笑着,一个劲说好。旁边的人说,你的孙子好聪明,书念得这么好, 个个都有奖状,爷爷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后来,我们一天天长大,去了外地读书、工作,不经常回家了,也就 不能经常陪着爷爷了。但是不管谁回家来,必定要先去看看您,跟您聊一 聊工作和家常。您打开柜子,把别人送的,或者自己买的、做的、留着的 好吃的拿给我们吃。每次我们走的时候,您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二十,五十 不等,塞到我们手里说,路上喝水去吧。
只有过年的时候,儿孙们才会齐聚一堂,您早早地收拾好屋子等着大 家来拜年,我知道您很享受一年之中这难得的天伦之乐。我记得每次拜年 的时候,我都会学着男孩子扑通跪倒,大声说,爷爷过年好!您马上说, 哪有女孩子跪的?我淘气地大声反驳,就知道您这么说,女孩怎么了,还 不是您的孙子了?您就笑着不了了之,伸手到上衣兜里去掏压岁钱——您 提前从银行换好的新钱。
再后来,老了,您生病了,脾气变得有点急躁,嘴巴开始啰嗦,爱跟 自己生气。我们唐表兄弟姐妹三个,都变得越来越忙,每次 回家都是蜻蜓点水照个面,陪您的时间和耐心越来越少。谁也没有觉察到您的孤单, 也从没想过您会这么快离开,所以才把“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留到了今天。
以前我们姐弟们围着您说,爷爷要活到一百岁。您笑出声来,说那可 了不得,爷爷要快点走,不连累别人。没想到一语成谶,您走得干干脆脆, 临终前甚至连倒一杯水的机会都没给儿孙。 世界上没有比坟墓更加坚固的住所,三尺见高的坟冢让您和我们阴阳两隔。以后的人生,不管 得意失落,我们只能隔着黄土跟您分享了,一想到这里,我就禁不住地流泪。 只能更好地生活,更多地孝敬和陪伴身边的亲人,才是对您深深想念 的最好交代。爷爷,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