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年早婚,而且还是在失业的情况下奉子成婚。
不知何时起,我对时间和空间就失去了概念,每天重复着毫无意义的生活,现在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我的生活变得一团糟。每天早晨六点自动睁开双眼,根本就睡不着,我的丈夫在一旁呼呼大睡,像一头猪一样,我在床上躺着只是为了不打搅一头猪的睡眠。起床后,给他做早饭,和他在餐桌上说不了两句话,然后目送他去公司工作。我的孩子可能会突然醒过来,嚎啕大哭,我必须放下手头的事情去照顾他,他今年两岁,刚学会说话和走路,霸道自私,被我的婆婆宠得无法无天,他要是什么你就得给他,不给他就咬人,像一条狗一样。我的每天日常就是像仆人一样照顾他们。
我今年24岁,至今对“妈妈”这个词反应迟钝,我的内在灵魂只有十三岁,感觉老天爷和我玩了一场荒谬的过家家游戏,他乐在其中,我深受其害,醒不过来。这个孩子是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来到我的身边,我的父母和他的父母商议了一下,认为我们应该结婚了,我点头了。你也许会问,不就是怀了一个孩子么,也不一定非要结婚?我想过堕胎的,只是医生拿着我的血检单告诉我,我是罕见的熊猫血,一旦堕胎便很难再怀孕。这意味着,这可能是我唯一的孩子,纵使他的出生是个错误,我决定还是生下他,和我的丈夫结婚。我并不爱我的丈夫,长得贼眉鼠眼,虎背雄腰,我当初在酒吧脑袋肯定是被门板夹了才会跟他上床,更可恨的是他还是个妈宝男,快三十了,跟他的母亲之间还有一条无形的脐带。为什么我一开始会选择他呢?也许是因为那天,我的女性好友跟我说了他很有钱吧,这句话沉入到了我的潜意识里,有时就算我怎么都看他不惯,也没想过离开他。
我的婆婆身家过亿,在一个小城市里,这种财富级别就相当于阿拉伯的贵族土豪。我从平房搬进了一个大的别墅里,从此在别墅里被判处了无期徒刑。我没有给我的孩子取名字的权利,我的婆婆听了一个算命先生的话,给他取名叫朱豪澈,你说扯蛋不扯蛋,正常人谁叫这个名字,“住豪车”,好像随时在讽刺我一样。每次看到我的孩子和他爸长得越来越像,我的心就凉了半截,这个孩子就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我无数次想掐死他。每次他在深更半夜便嗷嗷待哺,或在游泳池里晃动粗犷的臂膀时,或在家里把什么都要撕成两半时,特别是每次喂他吃饭,他都要把饭盒打翻然后哈哈大笑的时候,我都好想“纠正”这个弥天大错。不知为何,无论你怎么教导他,他都听不进去,我总觉得我的婆婆在背地里教他忤逆我的意志。除此之外,我已经一年多没有正常的性生活了,我的丈夫结婚后,和我正式成了舍友关系,在床上就跟机器人一样蠕动,只有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完全无法高潮,每次做爱对我都是一次折磨,感觉自己像上了贼船的妓女。
梦想、激情、未来,这些词都距离我好遥远,我的人生只剩下了无限的疲惫。我现在在床上看到肥胖臃肿的他躺在我的身边,会产生恶心感。我已经失眠好久了,感觉自己快死了。我的朋友安慰我说,我可能得了产后抑郁症,她真是太天真了,抑郁不足以概括我的痛苦,我得的是产后失眠症和自虐症,我经常拿尖锐的东西扎我的大腿,我需要疼痛感。
很久以前,我并不是这样的,我也是一个纯真、快乐、崇尚理想和自由的小女孩。我有一个发小叫英子,她性格偏文静,小的时候,我总带着她去田里偷西瓜、去池塘里摘莲蓬,然后在铁路边找一块阴凉地,在地上铺着手绢,摆上西瓜、汽水和各种零食,看着呼啸而过的火车哈哈大笑,感受速度带来的阵阵凉风,我和英子总说,我们以后也会坐上这些火车,然后去远方流浪。英子有一个后母,总是欺负她,英子说,她一定会好好念书,然后永远地逃离这个地方。我说,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国际知名的服装设计师,然后在时装周上穿着最美的衣服压轴登场,接受别人隆重的掌声。我与英子的家里,距离不过步行5分钟,可是我们会在家附近隐蔽的地方做一个笔筒,然后给对方写信,那个时候我们都很喜欢《机灵小不懂》,于是我的笔名叫“冰冰”,她给自己起名叫”不懂”,我们用文字交流一些鸡皮蒜毛的小事,把信件郑重地投至笔筒。我们小学和初中时都在一起上,英子的学习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的,老师们都对英子推崇备至。在学校,我的追求者不少,英子是我的护花使者,我总拿英子的学习成绩做挡箭牌,告诫那些男孩,如果学习成绩没有英子的好,就赶紧滚蛋,我只要比英子聪明的追求者。我的成绩是没有英子那么好的,主要在于我没有她那么努力,对我而言,好像无论做什么,都不肯付出全部的力气,就算失败了,也有给自己下台的余地。我从小开始学画画,我的美术老师夸我十分有天赋,只要我看过一眼的人物,我就可以记住她们的相貌特征,然后把她们画下来,画的入木三分,我常自鸣得意,但一段时间后,我的老师便对我愈加不满,她说我的画缺乏沉淀的东西和自己的思考,没有灵魂。我气极了,与老师大吵了一场,后来便自暴自弃放弃绘画了。
十四岁的时候,我和英子还在念初二,英子的亲生父亲突然逝去了,后母想让英子辍学出去打工,后母说女孩子都是赔钱货,不需要有文化。英子整天以泪洗面,我跟我的父母说,救救英子吧,我的母亲让我看一眼我的弟弟妹妹,自己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就别想着拯救其他人了。我偷偷拿了家里的三千块钱,塞给了英子。英子没有接,流着眼泪抱着跟我说,她爱我,只是她要离开这里了,回后母的老家,她说她会一直是我的守护天使,并且一定会回来找我。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英子,我现在根本就不记得她长得什么样,我知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英子一走,不知为何,我的成绩便直线下滑,中考时没有考上一个好高中,继而没有考上一个好大学,大学一毕业就失业,然后就结婚生子了,人生好像就这样到达终点了。自从看过电影《黑客帝国》和《楚门的世界》后,便一直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多么希望有人能告诉我,我现在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希望有人跟我说:醒过来吧,游戏结束了。回想起过去,有好多事情我都想重新做选择,我犯了好多错误,我的孩子是我所有的错误的果,所有的因都在我自己身上。不是说宇宙中有很多平行时空么?也许在另外一个时空,有一个我,没有犯下我曾经犯过的错误,她现在正在米兰给香奈儿大秀设计服装。我好希望,我可以重新做选择。
“砰”的一声,我的孩子不知从哪里拿起一个香水瓶,然后重重地磕在玻璃茶几上,香水溢得到处都是,我挣扎着起身,处理小恶魔制作的混乱,看着杂乱无章的四周,突然内心洋溢起了一种快感,我也想把一切都砸个稀巴烂。晚上,我的丈夫喝得醉醺醺回来,说他母亲和他谈成了一大单生意,有人愿意买我们的器材,他又开始动手动脚了,可是我实在恶心至极,酒味汗臭味掺杂在一起真心令人难以忍受,便推他一把,他把我摁倒在地,说我多亏了他们家养我,不然早不知道死在了哪里,不要不识趣,那一瞬间,我好像清醒了,感受到了很多年前火车略过时起的清风。半夜,我偷偷开车离开了,一个人疾驶在马路上,感受路灯的安静和树林的呢喃,竟是如此自由和快乐,整个人活了过来。我把车停在了一片平静的湖面前,两年前我曾在这里举行婚礼,一个路过的老神棍跟我说,我不该结婚的,因为我的真命天子还没出现。当时我没有当真,现在自己种的苦果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吞了。在车内安静地听完一首歌,开车向湖面驶去,从哪里开始的就从哪里结束吧。
一醒来,我看到眼前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莫名有种亲切感,想趴在她怀里哭泣,她有点像英子。我突然清醒了过来,看到十四岁的英子正笑盈盈地看着我。四周是寂静的黑暗,有一条光线围绕在我和英子的身边。英子微微低眉,轻轻地抚摸了我身上的疤痕,眼角有些泛红,她的触感是清凉的,让我全身心忍不住颤抖,然后她紧握我的手说,让我一定要救救她的父亲。当我挣扎着起身时,我发现自己不知从何处获得了一种蓬勃的力量,大腿处的疤痕消失了,眼角的疲惫也消散了。然而,就一瞬间,当我想要去寻找英子的时候,她又消失了。我没有办法理解所有发生的事情,仔细盯着到那条光线看,我发现那是我全部的人生轨迹,我的过去像电影一样清晰在我的眼前闪现。我可以随时穿越进任何一个时间段,我想起了我人生最后悔的那个瞬间,也许,当初我如果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也许一切就回不一样。
我最想回到英子离开前的那一段时间,我每天都想她回到我的身边,英子是因为他的父亲逝去才被迫离开,可是她的父亲是为什么离开的呢,我竟一时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她的父亲是在我十三岁那年春节前夕离世的。一瞬间,我便回到了十三岁春节前夕,那天我正和英子在外面放鞭炮。
十三岁的英子跟我说:“木木,咱们还是别偷偷把鞭炮放别人家门口啦,太缺德了!”,木木,只有英子会叫我木木,好熟悉的昵称,我紧紧地抱了抱她说好,英子可真可爱。我问英子她的父亲去哪里了,英子突然皱眉道,说她的父亲最近很奇怪,总是深更半夜才回家,并且把家里的大门上了三道锁,好像在担心什么人上门来一样,并且在枕头偷偷藏了一把刀。我吃了一惊,当年英子好像也跟我说过她的父亲很奇怪,只恨我当时并未放在心上,还打岔说我的父亲更奇怪。我突然意识到,明天就是英子父亲的遇害日,我得抓紧时间挽救这一切。英子说她的父亲还在德赛斯工厂工作,我一听心里又是一惊,德赛斯是我婆婆的工厂,专门生产汽车的挡风玻璃。
我带着英子来到德赛斯工厂,英子还很好奇为什么我会知道德赛斯工厂在哪里,我对德赛斯工厂的仇恨有多深就对它多了解,我曾经天天盼望着它破产来着,可是我并不能告诉英子这一切。我猜想英子的父亲是不是知道了工厂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有工厂要赶尽杀绝。可是据我所知,德赛斯工厂制作的玻璃除了档次低了一点,材料中偶尔掺了点水货,没有什么大问题。
我们很快找到了英子的父亲,英子的父亲看到我们来了还很惊讶,他说我们不该来这里。我问英子的父亲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可是他只当我是小孩,拿话搪塞我,我和英子都察觉到他在撒谎,英子眉头紧皱,异常担忧,说她最近总是做噩梦,有不详的预感。在我一筹莫展之际,我从另一旁突然看到我的婆婆正跟一个男人身后,看到我们之后,犀利的瞟了我们一眼,英子的父亲突然有点像被猎豹盯住的猎物,动弹不得。我让英子跟她父亲告别,我带她转了个弯,偷偷继续跟在我婆婆身后。我跟英子说,那个长得尖酸刻薄的女人是这个工厂的老板娘,为人不善,要小心为上。
我的婆婆和那个男人进入共同到了一辆车,很久都没动静。英子不解为何我们要继续呆着,我却突然兴奋起来,让她看好戏。大约半小时后,男人和我的年轻版的婆婆从车里出来,男人意犹未尽,又和我的婆婆亲热起来,婆婆却是很敏锐地弹开。虽然我从未见过我的公公,我的公公在几年后得了重病去世了,去世后这个工厂才正式交到我的婆婆手里,但我敢肯定的是眼前的这个男人绝不是我的公公,而且这个男人长得有几分像我的丈夫。我仔细看了一眼,这个男人是卷发,我的丈夫也是一头卷发,可是我的婆婆和公公都是直发。我让英子呆着不要动,待他们走远后,兴奋地拉着英子去找英子的父亲。
英子的父亲很迂腐,看到我们的第一眼只骂我们怎么还不回家,说外面的世道很乱。我逼问他明天有什么打算,英子的父亲完全没有要告诉我们的意思。我有些恼火,告诫英子的父亲,他是一家之主,在他要承担无法预测的风险去做一件事情前最好先告诉他的家人,他唯一的亲生女儿没有办法承担失去她父亲的后果,如果他真的是一个父亲,他就应该告诉英子发生了什么,不该让英子担心。英子的父亲叹口了口气说,他明天要去见他的老板,跟他说一些公司的事情,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也不好说,只是他不想昧着良心做人。我说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不就是你们老板的妻子给你们老板戴绿帽子了么?还有一个私生子假冒亲生儿子。英子的父亲惊恐万分,不知道为什么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我只能告诉他是我凭借我智慧的大脑和无数的推理小说猜的,没想到猜准了,并且叮嘱英子的父亲说,像我婆婆这种女人,喜欢玩阴的,看那男的也不像善类,打败他们的唯一办法,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猜他们一定知道了英子的父亲明天要去告状,所有买通黑社会的人把英子的父亲害死了。我建议我们现在去找我的公公,但是英子的父亲说,他的老板明天才从上海回来。
我也一时手足无措,只恨当时没有高清摄像手机,没有照片作为证据。突然,我想起了我这辈子另一件后悔的事情-放弃绘画。24岁的我,江郎才尽,可是13岁的我还是很有天赋和灵气。我让英子的父亲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而且今晚最好带英子去英子外婆家居住一晚。英子在天上的母亲一定会庇佑他们的,而且跟他说我的妙计。英子的父亲有些犹豫不决,英子见机说服了她的父亲。
当天晚上,我把我的所见所闻全部画了出来,我把我的画笔讲了一个故事:我的婆婆在结婚前背着公公找了个男人,假称自己怀孕了,还要我的公公娶她,之后她一直偷偷放毒在公公的饭中,想要毒死他,一个人侵占财产。她成功上位后,还与那个男人有联系,并且转移她的财产至那个男人的名下,也算是变相地洗钱。我把画作钉在了一个小册子上,当天晚上打印了300册,第二天一早便偷偷溜进工厂,和英子一起把小册子散发了出去,最有利的一点是,我知道工厂哪里有摄像头,怎么完美的避开,因为我曾经想过放火烧了这个工厂,还特意留意过摄像头。那天,我等得很焦急,因为当年,傍晚的时候,我们接到了英子父亲出了车祸的消息,如果傍晚的时候英子的父亲能够回来的话证明一切都改变了。在夕阳逐渐落下山头,我心里掩盖不住失落时,远远可看见英子的父亲回来了,英子的父亲说他们工厂一清早流言满天飞,老板听到风声后提早飞回来,暗中处理了此事。
当我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溺水了,全身毫无力气,有一个人正跳下水来救我。苍天呐,请不要告诉我,刚才发生的这一切只是我的幻觉。不过,我隐约感觉跳下来救我的这个人,是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