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7岁的冬天,父亲走了,在火葬场,各种繁琐、奇怪的程序进行着,一条黄泉路,四处闻哭声,随行的亲戚和朋友劝我想哭就哭,我冷冷的笑笑说:哭不出来。
遗体火化,火焰升腾,一股黑烟带走了一具肉体也掠走了一个灵魂。
当我从冰冷、带着烟熏味的火葬场回到家里的时候,扑倒在床上,嚎啕大哭。眼泪已经憋了太久。
我用尽全部力气支撑到家,从父亲生病住院到死亡,我让自己变得麻木、僵硬、身体与情感密不透风,而此时此刻,一瞬间我陷入巨大的恐惧。家里到处都是父亲的痕迹与味道,那个满是茶渍的搪瓷缸,那崩开了口的旧拖鞋,还有那永远封存在黑色相框里的笑脸。
摄影/Edwar
丧失,这是真正的丧失,我以为之前我养的猫死了,那是我最大的难过,与现在的我相比,那又算什么呢!现在的我,失去了自己,整个人停止了运转,思维停滞、情感停滞、精神游离,如果有点什么动静的话,仿佛有一个侏儒拿着榔头,在心里、身上楔钉子,一个、一个,钉到肉里,不疼,还觉得自己活该。
父亲去世是高考前2个月,此时高考又算个什么东西!!我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一个月不出门,仿佛回到了婴儿状态,但是个生病的婴儿,每天晚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凌晨三四点都不困,如果不是窗外移动的车灯扰动死寂的墙面,我几乎察觉不到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我拒绝所有想劝我的人,只要听到:别难过,想开点,日子还要好好过。类似的这些话,直接关机,将自己送入一种奇妙的黑色空间中。在这个黑色空间中,我可以看到外面的人、表情、动作,但就是看不到自己,仿佛那黑色就是自己。
也在一瞬间,又发现那黑色其实是父亲,是父亲那张严肃、刻板、刀削的脸。永远挑剔我做不好的语言暴力下的苟活。
我意识到了,想摆脱黑色的纠缠,发现无能为力。望着黑色,不知为何,内心升腾出火焰,强烈的恨的、愤怒的黑色火焰。
只有一个办法,烧掉自己。于是有过自杀的念头和想法,也拿起家里的水果刀切向自己的手腕。但,确实在那一刻,有了疼的感觉,疼让我清醒。
弗洛伊德写的《哀伤与抑郁》中,说到抑郁会让我们退行,甚至比口欲期还要早的时期,同时对自恋的部分认同。完全丧失了客体部分,只剩主体后,产生巨大的病理性自恋,于是自恋的最高级别就是自杀。
或许我还不够自恋,可是我向父亲在我身上投注的部分认同,差点杀了自己。
时间不留情面地将一个少年揉搓成一个中年人。就算已经四十不惑,依然还会经常挑剔自己,觉得事情没有做好都是自己的错,期待惩罚,时不时让人训一顿,感到的不是羞耻,而是满足,原来我存在,证明抑郁一直都在。
摄影/Oliver Charles
几日前,抑郁再袭,整个人一团灰暗,我坐在阳光下,看到的是阴影。这时一只受伤的蜜蜂挣扎着撞到了身边。它看起来非常糟糕,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身体朝上,几个爪子不停地想空中乱抓,想要拼命抓住些活下去的机会。我盯着它看,十几分钟过去了,嗡嗡声弱下来,不再原地打转,有一刻,很安静,除了正午时分,阳光烤焦土地的声音,一瞬间,风都停下来。我心里一紧,以为死亡已经降临在这只蜜蜂身上,我开始想怎么处理它的尸体。片刻之后,一晃眼,蜜蜂已窜出几米远,绿色的藤架上开满了黄的,白色的花,它融入了那片绿色,不见。
心头一热,才意识到我还有资本玩抑郁,而更多的生命只想拼命活下去。
2.
另一个抑郁的故事。
一个二年级的孩子,因为老师觉得心理有问题,推荐到中心,我说要让父母一起来。
在和整个家庭互动的过程中,妈妈给我的印象深刻, 她很消沉,我问一句,答一句,一个字都不多说。在和她的互动中,感觉摸不到真实的人,只是一个人形躯壳放在那里。
咨询室中,孩子在玩沙盘,正当我发愁该怎么进行下去的时候,孩子突然说了一句话:妈妈,姐姐不在,还有我呢!
我一时没有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妈妈情绪一下爆发了,哭了起来。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妈妈开口说话了,原来这是她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在出生35天的时候出车祸去世了。她的老公开车,姥姥带着孩子,虽然在出发前,她千叮咛万嘱咐开车注意安全,结果还是发生了车祸。此后的十一年,她一直没有原谅老公,甚至没有原谅自己的妈妈。
当然她最无法原谅的是自己。
在这次创伤之后,她对外界失去了兴趣。总会挑剔老公,指责老公,没事找事,因为心中的恨要有个地方宣泄。老公这样忍受了一年、两年,十一年。她依旧如此,对她老公来说,已经从哀伤中恢复过来,继续投入生活,而对于她来说,仿佛永远活在孩子出事的那一年。
如今她虽然家里很有钱,但无法享受快乐,总是用最便宜的化妆品,一个月就去超市一趟,半年集中采买一次衣服,而一款衣服一次买5件,换着穿,这样就可以不用总出门逛商场了。她说:我不配用高档的东西,我不配享受幸福生活,因为我死去的孩子还不知道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她想过死亡,一点都不害怕死,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死了,就可以去陪孩子,不用总是活在自责、惩罚的生活中。可是这个儿子,让她无法放下。她说我会努力把他养大到16岁,那个时候也许我会选择死亡。
她把爱注入到女儿身上,女儿承载了爱的全部,一旦消失,那种生命能量没办法立刻收回,并注入新的客体身上,中间留下了真空地带,就像游魂飘荡的空间。而她把对女儿的悔恨全部用在攻击自己,摧毁自己,外面的世界消失了,她没日没夜的派出军队在自己的心灵花园中激战,用惩罚自己做炮弹,用指责做枪,狂轰滥炸成为焦土一片,而战争的双方都是自己。
每当一场战斗过后,焦土腐烂的气味弥散,自己才能靠这特殊的气味,安稳那么一小会儿,证明自己还有存在的意义。
现在她最不愿听到的就是朋友家人这样的安慰:事情总会过去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有人指责她、甚至咒骂她的这种消极、堕落,她反而会觉得好受些。
我和这位母亲一样,带着抑郁行走多年,当我们坚信自己就是被流放的乞丐,看不到任何生命的盛放。在这漫长的流放中,对自己失去信心,将周边的好心人给予的施舍与救助,理解为仅仅是可怜我们的腔调与嘲讽,我们将更加自卑与麻木。对于任何的成功,都视为魔鬼的香吻,而一旦迷失,恐惧自己将被巨大的惩罚所吞噬。只有放逐自己,在拥挤与潮闷的旅行中,体验内心的短暂平静。
我们用抑郁保持与丧失部分的连接,并用抑郁装扮,出席自己生命的游行,在游行中高举“打倒自己”的牌子,直至有一天,或被一个新生命的啼哭惊醒,或被家人的一个拥抱温暖,或被一只濒死的蜜蜂启示。
生命依然可贵,带着病好好的活下去。
作者:刘鹏 第二季传播师计划学员,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国家注册沙盘游戏师,洛阳市西工区教体局特聘心理专家、Wo得读书俱乐部联合创始人。人生态度:互为镜子,照见自己,照亮他人。
父母不管什么年龄的孩子快乐而亲密的在一起,是恰到好处的“远”的表现,这个“远”就叫分化,是健康的关系。本周上新,听曾老师谈关系中的距离和秘密。RECOMMEND推荐阅读你点的每个赞,我都认真当成了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