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不是自己人生的手艺人呢?被生活打磨着,被世事捉弄着,只得如工匠一般,不停训练自己的手艺。
这份手艺,可以是实实在在的物,是谋生的手段,也可以是一份心力,能够让自己平静下来的笃定;
文 | 罗楠
▲主播/夏忆 配乐/押尾コータロー——手のひら ハンバート——明日の朝には
1
无端小事就会发脾气,写作业超过二十分钟便坐不住,一句指责,马上会激怒她,彻底撂挑子。
虽然我对她的不听话归结为儿童心理学上的叛逆期,但她小宇宙的时时爆发仍令我焦头烂额。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沮丧地对我说,妈妈,我很不开心这样,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一直以来,我只要求她听话,不断地以命令的态势向她施压,她眼中的妈妈一直在用双重标准对待她。
为她制定多而繁的目标,使她丧失了学习兴趣,但如果把这些转化成工作任务强加给我,我也会本能地逃避。
我要求她不能沉迷于电视综艺节目,却允许自己不停地刷手机。我只顾埋怨她对人事的不耐烦,却看不到正是自己焦躁,导致了她的焦虑。
所有的育儿都是育己,一个焦虑的妈妈必然会养出一个焦虑的孩子。
她像一面镜子,投射出的,是我在压力之下转嫁给她的急躁和不安。
我的问题在哪里?
是面对工作生活所带来的压力,只一味求快。
是在每一天的复制粘贴里,俗世事务的消磨中,会为多花出时间和精力去看顾她,而生出不耐烦与苛求的情绪。
所以那天我真诚地向她道歉,并向她许诺,从今以后的每一天,会抽出时间陪她,不是陪着,而是陪伴。
最重要的是,我们借这个互相陪伴的时间段,让彼此慢下来,化烦为“简”,留一个心理空间及时清理掉坏情绪。
2
我意识到,自己的心绪无法沉静平和,便不会真理解他人,更容易产生偏见、不尊重和不耐烦。
我们身处的社会环境很难让我们审视自己的内心,一切求新求快,讲究实际、实用和实惠。
就像作家毕淑敏对一棵树的感慨,她说做一棵城市里的树是需要勇气的——
“因为它要经得起白天黑夜的吵闹,脸上时常蒙着汽油、柴油和地沟油的复合膏脂而失了本色,不可以放肆地飞舞杨花柳絮,因为会让城里人过敏。
又多和棍棒金属打交道,被缠上电线,灌进各种打虫药,它们背井离乡到了祖先所不熟悉的霓虹灯下,把城市喧嚣的废气吞进叶脉,把芜杂的音响消弥于摇曳之中,夜深了也不能安眠。”
把主语换成人,也是恰切的。
经受着物质的驱役,世路风霜的粗糙磨砺,就如同城市里的树木,骨子里已经不是树了,而变成了人丛的一部分,无语的活着。
我们慌里慌张的赶路,害怕被抛弃的紧张感造成了一次次的从众行为,明明人生的终点都一样,谁也躲不开,却都急着性子往终点跑。
偶尔也想停下来,看看星空与长河,安抚下动荡的内心,却发现,根本已经停不下来。
▲by 陶立夏
丧失了“慢”的能力,变得再也“等不起”。耐得住烦,成了这个时代的稀缺品。
有读者跟我说,现在的文章都太长了,超过1000字的阅读就进行不下去。
不仅仅是阅读,资讯异常丰富的今天,连时间也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汹涌的声音每一天将人湮没其中。
被手机,被八卦,被五花八门的社交控制着,任何需要专注,需要思考的事情都懒得去做,哪怕是手边的一件小事。
它带来的后果是,我们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被占用,记忆力逐渐衰退,注意力越来越无法集中。
无法专注便会烦躁,烦躁是产生焦虑的温床,更深层次的悲凉是,我们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却摆脱不了。
3
我一直记得那个小故事:
长夜寂寂,失去了亲人的老婆婆为打发无望的时间,将一筐子黄豆撒于地下,然后蹲下身,一颗一颗地捡起来,再撒,再捡……
重复着这件事,既是消磨时间,也是修心,就像小时候我看外婆做针线。
外婆空闲的时候就坐于窗前绣花,一针一针,被压得结实而巧妙,即使布衣粗裳,绣于其上的花花朵朵,也扑簌簌地透着灵气。
那时生活贫乏,从外婆身上却看不到生存的艰难和时光的匆忙,一针一线的劳作看似是为了生计,实则也是养心。
旧式习惯做针线的女子,因这一份安静的心态,而赋予了艰辛生活从容有情的底色。
也像以前在田地里躬身劳作的人,他们植种,收割。辛苦带来身体上的疲累,直起身来看到的是望不到头的麦田。
风来,就停下享受风的清凉;日头大了,就躲到树下避一避,因目标的单纯心里自有一种有序的节奏,再去看待田野清晨的雾霭,黄昏璀璨的晚霞时,便有种天惠的感激。
《孟子·告子上》中讲“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
即使有天下最容易生长的东西,如果晒它一天,再冻它十天,也不可能生长。说得是做事要恒,恒的法门便是以平常心耐得住烦。
他的学生们也会这样评价他:沈先生做事,都是这样,一切自己动手,细心耐烦。
看见儿子搞机床设计,说“要算耐烦”;看见孙女做作业,也说“要算耐烦”。他的“耐烦”,其实就是锲而不舍,不怕费劲。
他自己写文章其实并不快,却被称为多产作家,倚仗的也是日以继夜地写,一个字一个词的磨,最终凭靠一支笔建立了一个庞大的文字王国。
就像以自律著称的畅销书作家严歌苓,每天至少要写作六小时,隔一天游泳1000米,几十年如一日。
然而,每次坐到书桌前的她会全身颤抖,痛苦到不行。即便这样,她也坚信,唯有自律,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人必须要对自己负责。
后来的沈从文也经历了雷霆与磨难,那时的他“天不亮即出门,在北新桥买个烤白薯暖手,坐电车到天安门时,门还没开,即坐下来看天空星月,开了门再进去。
晚上回家,有时大雨,即披个破麻袋。他的心思在文章,在山水,在寂静之中,不去讨好取悦任何人,只是以他一贯的忍耐,温和地耐着非议,耐着否定,顽固单纯地写下去。
在当时混乱的环境下,他甚至心无旁骛地完成了25万字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成为古代服饰学科的奠基之作。
这份耐心和责任的自觉,使他在人心惟危的处境下获得了踏实的安慰,身上有儒家之风,内心又有佛禅的安定,先生是真正称得上“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一事一物能够郑重相待,将事情的磨练上升为责任,任由平淡而乏味的生活日复一日,却总能在重复相同的事情上做到坚持,已经可以说是匠人的精神。
匠人精神的实质就是耐烦。是给自己时间,对待生活不懈怠,不慢待,在坚持与专注中摒弃掉一切外界和内心的困扰,修技之前先修心。
世道如何艰难,人心再怎样浮躁,都不能成为麻木苟且的借口。五百年前的王阳明就说过,越是艰难处,越是修心时。如何修?不过是“人在事上磨,方能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
生活从来不能取巧,那些困扰与烦忧都是实实在在的经历。单纯的抱怨和简单的照搬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想要耐下心来和急躁做抗争,与精神的根基相互滋生强大与富足,只需于当下,心无旁骛地做好眼前一件事。
终究是自控。自控实在是成年人毕生的修行。
4
在心理学著作《少有人走的路》这本书中就指出,解决人生问题的关键在于自律,并提到了自律的其中一项原则——推迟满足感。
即,不贪图暂时的安逸,重新设置快乐与痛苦的次序:首先,面对问题并感受痛苦;然后,解决问题并享受更大的快乐。
比如,设置一个小目标,在想追剧打游戏之前先去读10页的书,想享受美食前先运动一小时;
比如,在专心写报告的时候切断网络,不让无聊的八卦干扰自己的注意力;
比如,上班的第一个小时里,强迫自己耐下心先去解决棘手的差事,在剩下的时间里,工作就变得相对轻松。
一个小时的痛苦,加上七个小时的幸福,显然要比一个小时的幸福加上七个小时的痛苦要划算。
不为多且繁的目标感到焦虑,合理分配时间之后是习惯的慢慢养成,哪怕每天只有三分钟的热度,坚持下来也会有三分钟的收获。
被称为“中国最后一位儒者”的梁漱溟先生曾把人生态度一分为三——
逐求。
人在现实生活中会对某种生活沉迷,比如饮食,比如名誉,比如声、色、利,但有所喜必会有所苦,纯为向外用力;
厌离。
这一阶段人会反观自己,看到社会上的偏私、嫉忌、仇怨、计较,看到生离死别种种无奈,看到浮躁,如是,产生一种厌离人世的人生态度;
郑重。
此种人生姿态非常简单,教人“自觉的尽力量去生活”,即要人清楚自觉地尽力于当下的生活。
人都会经历过逐名追利的热闹,有过看透世事的寂寥,之后,能否尽力认真地去生活,才最为难得。浅者,如孩童天真;深者,如儒家恭敬。
如此一想,谁又不是自己人生的手艺人呢?被生活打磨着,被世事捉弄着,只得如工匠一般,不停训练自己的手艺。
这份手艺,可以是实实在在的物,是谋生的手段,也可以是一份心力,能够让自己平静下来的笃定;还可以是一份生活的自律,不动声色的生活样式。
就像我采访过坚守在现代与传统夹缝中的老手工艺人,见过拿写字当人生救赎的作家,心一乱就去绕城跑的姑娘和静静等待一颗种子发芽的5岁孩童......
不管这世间如何热闹,请相信支撑一个人到最后的,都是缓慢、平和,静水流深的力量。
每一时每一刻的专注,“我看晚霞时,不做任何事”的笃定,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人生尽欢啊。
本期作者:罗楠 ,喜旧人,旧事,旧物,旧时月光;爱美衣,美食,美景,锦衣独行。个人公众号:月童渡河(ID:yuetongdu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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