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晓晓是在公交站的广告牌右下角，一个不起眼位置看到那张合租启事的。
也只扫了一眼房子位置和价格，周晓晓就激动起来，立刻摸出了电话。
连公交车到站都没顾得上往前挤，此刻，周晓晓觉得打通这个电话，比坐上一个小时公交车回表姐家重要得多。
很快通了，是个女的接的。
周晓晓有点激动地把想要租房的心愿表达出来，对方犹豫一下，问她，你多大了？结婚没？有男朋友吗？
23。周晓晓说，我一个人。
女的哦了一声，说那你过来看看吧。对了，我叫康琳。
周晓晓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就朝着启事上写的小区跑去。
地方离公交站不远，离周晓晓公司更近，除了价格，这也是周晓晓如此激动的原因。周晓晓过了试用期后，在附近都快找遍了，也没找到合适的房源。最大的原因是，贵。
一个合租的几平米的小房间都要上千。
但这个启事上写的，六百。
简直太便宜了好吧？周晓晓月薪三千多，四百块钱能买套化妆品，能买两件衣服，或者攒下来换个手机什么的……周晓晓一边朝小区狂奔一边算着经济账，一路都在激动中。
是一个旧小区，一梯三户，三楼。楼道昏暗，老式的那种铁的上半部分是栅栏的防盗门，周晓晓敲门，声音咣咣的特别响。
开门的却是个男的，头发有点乱，因为眼镜很大，几乎遮了半张脸，周晓晓也没看出年纪来。个头挺高，隔着门，周晓晓也能感觉到他是弯着身体跟她对视的。
应该弯得很厉害。
周晓晓愣了一下，说我……我找……
男人后面就传出了康琳的声音，是跟男的说的，开门吧，来租房子的。
男人就把门开了。
周晓晓进去时，男的已经直起腰身，比周晓晓高了一头还多，不到一米八也差不多了。
然后周晓晓看到了刚从洗手间出来，正在擦着湿漉漉头发的康琳。
比自己大两三岁的样子，因为洗头发，上身只穿了件低领的秋衣，秋衣很紧，箍得女的看起来瘦巴巴的，好像也没胸，总之，不大。
然后康琳移开毛巾，一甩头发直起身来。
康琳瘦高，五官挺好看，就是有那么一点儿单薄。
但看清楚周晓晓后，康琳倒是笑起来，康琳说，你咋跟高中生似的。
周晓晓就有些不好意思，她是圆脸，显小。
但周晓晓也有不显小的地方，她感觉康琳应该是没看到她的胸，十二三岁时，周晓晓就发育得比同龄人看起来成熟了。
好像为了证实年龄属实，下意识地，周晓晓挺了挺胸。
但康琳却没再留意周晓晓的脸或者胸，而是将自己瘦高的男朋友扒拉到一边后，跟周晓晓说，我领你看看空着的那间屋，合适你就租，不合适就算了。
周晓晓说好嘞。
2
房间不大，西向，有些闷热。墙壁上挂了个年头很久的空调挂机，机身已经泛了黄。
有张小床，倒是干干净净，还有张电脑桌和一把椅子。
其他没什么了。康琳说，这些东西是她刚添置的，现在来租房子的，基本啥行李没有，巴不得拎包入住。
康琳说如果你打算租，还要买个简易衣柜，没多少钱。
周晓晓站在那里大致算了算面积，又大致算了算钱，觉得合算。
然后俩人朝外走，周晓晓看到康琳男朋友正在客厅换衣服。背对着她俩，兜头脱掉灰色大背心，露出清晰的肋骨。
康琳喊了一嗓子，卧槽张小北你注意点儿啊，有别人呢。
张小北猛然回过头来，然后手忙脚乱把沙发上的衬衫兜头套进去。
张小北说不好意思啊。
康琳也说，不好意思啊。
然后跟周晓晓做了正式介绍。
其实也没啥好介绍的，张小北跟康琳是情侣，同居状态。
周晓晓几乎判定，这两人没结婚，也就是同居。
这套两居室，老式房子格局，客厅窄促。日后，她就要跟这对瘦高的同居男女住一块儿了。
但也没啥，省钱，离单位近，这些优点足以弥补这点小麻烦了。何况周晓晓每周几乎一多半时间都加班，也就是晚上回来睡个觉。
所以周晓晓真不计较，说，没事没事的。
康琳还是唠叨了张小北两句，以后要注意了，别那么自由泛滥的。人家周……周什么来着。
周晓晓赶忙接过来，周晓晓。
康琳说对，人家周晓晓还小着呢。
结果周晓晓跟张小北都好像红了脸，张小北支吾了声什么，就蹿出了门去。
康琳笑起来，说别管他，以后你当他是空气好了。
周晓晓说，姐，我真没那么多事儿。
心说，月薪三千苦逼地活在这物价暴涨物欲横流的世道，哪有资格事儿啊？有个地方住，饿不死，已经万幸了。
周晓晓很快搬了过来，如康琳所说，只添了个简易衣柜。
搬来后，又详细划分了一下电费水费燃气费的分摊比例。也算公正，周晓晓分摊三分之一。
除了卫生间小了点儿，要共用，其他，周晓晓基本是满意的，比起之前，一早一晚可以节省近两个小时。
至少每天早上可以多睡一个钟头了。这就够了。
平常确实跟康琳和张小北也不怎么碰面。
康琳在附近商城的影院售票，张小北跟朋友有个小门面卖电子产品。经济状况似乎也跟周晓晓差不多。
张小北貌似比康琳还大几岁，应该有三十了。
想想，都特么挺不容易的。周晓晓偶尔过个周末，但他俩都没有。康琳是一月有两天休班，一般也不休。
所以周末也不一定能碰着。
有时候，周晓晓会从厨房残留的味道和垃圾桶里，感觉这对男女节俭的气息。
方便面，番茄炒鸡蛋，顶多辣椒炒肉片或肉丝，不会有别的什么。
周晓晓不做饭，第一厨艺不行，另外也没那心思，顶多加班回来饿了，用那个不大的炖锅煮个方便面，确实比泡的好吃。
看上去，也是相安无事的同租生活，但弊端，还是存在的。
3
弊端也是周晓晓想过的，就是一对同居的年轻情侣，总会做点什么。而两个卧室之间，只有一堵墙。所以不管晚上康琳跟张小北多么刻意地收敛，甚至把时间安排到深夜，也无济于事。
周晓晓能感觉出来他们是在克制着的，比如有时候康琳发出那么一声尖利的号角，中途就断了，应该是被张小北的手啊什么地堵住了。
而张小北，大概是在最后一泻千里时，嗓子里会冒出沉重的呼噜呼噜声，间或掺杂着几下男人嗓音特征明显的哼唧，也是收着的，却盖不住。
墙壁太薄了，大夏天，加上周晓晓蒙到脑袋上的一层毛巾被，还是会丝丝入扣地盘剥过来。
尤其是，那张有了年头的木床是无法自我克制的，他们一摇动，它就发出吱呀呀的声响，时缓时急，有时周晓晓觉得床都快被压塌了似的。
那样的时候，周晓晓或睡不着，或是在睡梦中醒过来，心里滚着能想起来的所有脏话。
周晓晓在那个三流的大学没学到什么，恋爱却扎扎实实谈了两场，所谓扎实，就是该干的都干了。这种事儿一旦有过经验，又是这个年纪，哪怕外面有猫叫春小腿肚子都会抽个筋。
别说隔壁这么活色生香了。
周晓晓能想出这俩瘦高的男女别在一起，像两只长胳膊长腿的章鱼互相吸附的那种景象。
不美，很流氓。
一般时间不太长，但张小北隔几天也会开个挂，在周晓晓听来没完没了似的。
后来周晓晓发现了，张小北的开挂是酒精作祟，他要是哪天喝了酒，脾气加倍，战斗力也会增强。
这是合租生活里，周晓晓最无所适从的。
她简直比任何时候都想有个男朋友。
整个夏天的夜晚，周晓晓都像只发情的猫，无处安放躁动的心理和生理交杂的强烈欲望。
这让她除了夜晚的烦躁，偶尔也会生出一些莫名的怨气来。
对张小北。
周晓晓觉得，这事儿上，肯定是张小北贪，不然不至于这么频繁。
女的再贪，也不会贪到两天都空不下来。
于是再看到张小北，周晓晓眼神里，就有了一种深于嗔怪又浅于怨恨的情绪。
她不是张小北的谁，嗔怪不合适。但怨恨更不合适，这点道理周晓晓还是懂的。
4
那是个周六，因为前一晚张小北跟康琳作得有点过分，周晓晓到了一两点才睡着。
不加班，一家伙睡到十点半，醒来后，没听到外面有啥动静，根据经验，料定他们都走了。有点尿急，周晓晓穿着只能遮住关键部位的吊带睡衣推开门冲向洗手间。
冲到客厅中间的时候，周晓晓愕然发现，张小北还在客厅，正要出门。
周晓晓抱着双臂尖叫一声冲进了洗手间。
张小北也不知是被惊住了还是怎么的，一直在客厅那儿愣着，半天没把门推开。
周晓晓在卫生间收敛地解决完问题，才听见大门的声响。
张小北转头一瞬并定格的眼神，尽管隔着镜片，也扎进了周晓晓脑子。
那是一种垂涎欲滴的眼神。
周晓晓知道为什么，跟康琳的咸鱼身材比起来，她周晓晓就像个饱胀的气球。
换个比方，康琳是素的，周晓晓是荤的。
男人没有不爱吃荤的，张小北不垂涎欲滴才怪。
所以周晓晓也没怪张小北这么看她。一切纯属意外，也纯属正常。
只是那之后，周晓晓尽量不让自己跟张小北甚至康琳碰面。
直到康琳过生日那天。
那天也是周六，周晓晓本来是要加班的，却被康琳拦住了，康琳让她请个假，说怎么也一起住了快俩月了，他们也没什么朋友，一起庆祝一下。
康琳说，我都26了，打算以后不再过生日了，26以后，感觉就老了。
康琳口气有些凄凉，周晓晓心软了。
或者这些天，周晓晓也想改变一下这种对面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周晓晓想，如果熟了，她就可以开着玩笑跟康琳说说，让他们注意点儿，或者换张床。
周晓晓就请了假，然后，在自个儿房里扒拉出来一只买了半个月还没舍得用的口红，送给康琳当生日礼物。
康琳挺高兴的，说南瓜色最适合她。
当即就涂了。
果然挺适合的。
而张小北那天也把眼睛摘了，难得地戴了副隐形，穿得清爽，看上去，也挺舒服。
周晓晓对张小北的那点怨怼，也就缓和下来。
5
三个人在家做的菜，从买到洗到煎炒烹炸，小屋里从来没有过的热闹。
张小北去买了蛋糕和两瓶红酒还有一大捧百合。
周晓晓一时有些羡慕，无论如何，孤身在外，身边有个男人总是好的。张小北平时话不多，倒挺细致的。
周晓晓突然就多了那么一些好感。
吃饭喝酒是最能拉近距离的，尤其都有那么点儿酒意后，话就打不住地多起来。
聊着聊着，周晓晓才知道，这房子竟然是张小北的，而不是她想过的，他俩是二房东。
康琳说，不然能租那么便宜啊？第一因为是张小北自己的，第二……康琳不好意思地笑，也是想着，赚个零花钱，毕竟除了房子，我俩也挺穷的。
张小北也笑，笑得含蓄又内敛。
周晓晓也是笑的，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她一直觉得他们是一样的，一无所有，苦逼地漂泊着，但她竟然想错了，不管怎样，这俩人，还有个自己的窝。
竟然没领证结婚，也够奇怪了。
有什么奇怪的？康琳说，赚不出来奶粉钱，哪敢结婚生孩子？
张小北还是笑，含蓄又内敛。
周晓晓正要说什么，康琳的电话响起来。
她接了，好像是同事的孩子发烧要送医院，让她过去帮忙替个班。
康琳电话隔音效果不好，周晓晓都能听到对方焦灼恳求的口吻。
后来张小北都忍不住了，说你去吧，谁都有难处的时候。
康琳有些不情愿，毕竟是她生日，同事又是晚班，最后一场电影散场，要十二点了。
但最后康琳还是去了，周晓晓觉得，女人心都软。
康琳一走，周晓晓本不打算喝了。张小北说，红酒开了不能放，不然味道就不好了，也没多少，咱俩喝了吧。
俩人就把剩下小半瓶喝了。
然后，周晓晓微醺地坚持去洗碗。
张小北也不好意思闲着，在厨房帮着递盘子，递洗洁精，递洗碗巾……
递着递着，手就递到了周晓晓的胸上。
6
周晓晓后来想她当时的反应，应该是一个耳光上去。可是没有。
张小北的手很大，一下就盖住了周晓晓的胸，周晓晓，一点就着了。
这是一个她无比陌生却又万分熟悉的男人，甚至这个男人的身体，他裸体在康琳身上鏖战的样子，她想象过很多次，她甚至连他皮肤的温度都揣测过。
所以张小北的这么一挑逗，完全不是一个陌生男人的情薄，而是一个在臆想过的男人的身体，对周晓晓期待已久的侵略。
瞬间就攻陷了。
有大半瓶红酒垫底儿，张小北扎得很稳，稳准狠地，将周晓晓定在了水池边。
周晓晓欢叫起来，开始她以为那是抵抗的号角，很快她就是知道，完全相反，那是迎合的旋律。
欢畅又昂扬，昂扬得，连康琳啥时回来，站了多久，看了多少画面，都一无所知。
本该半夜十二点回来的康琳之所以中途折回，是忘记了带工作牌。
在他们抵达的那一刻，康琳，居然轻轻在他们身后鼓了鼓掌。
心一惊腿一软，周晓晓感觉到张小北两手脱离了她的腰身。
然后就听到张小北惊慌地喊了声，康琳。
康琳没对周晓晓动手，她只针对张小北一个人开火，打了骂了后，说自己瞎了眼，收拾收拾东西走了。
周晓晓一时又惊又喜又怅然，如果康琳打她一顿，她真无话可说。
张小北顶着俩鲜艳的巴掌印子，惆怅了几分钟后突然骂了句，妈的，吃劳资的住劳资的，一年没交一分钱，竟然还敢甩劳资两巴掌，滚蛋就滚蛋吧。
折回卧室，把康琳没带走的零散小东西叮咣扔进了垃圾桶。
扔完，张小北转头对周晓晓说，你搬我屋来，房租以后不用交了。
周晓晓看张小北半天，他真挺高的，周晓晓妈一直跟她说，一定要找个个高的男人结婚，改变一下家里低个头的基因。
周晓晓就点了点头，行。
然后她想起来，这个月的房租后天就该交了。
这下不用交了。
7
周晓晓就这么成了张小北的女朋友。免费住在他的房子里，白天上班伺候客户，晚上在床上伺候张小北。
说伺候也不确切，张小北性致固然挺高。周晓晓年轻饱满的身体，也需要这种灌溉。
倒是相得益彰。
只是周晓晓慢慢发现，这种生活依旧是穷的。张小北除了房子，收入其实跟她不相上下，偶尔会多一点儿，但也从根本上改变不了什么。
俩人每天会吃方便面，番茄炒蛋，顶多炒个青椒肉丝……张小北倒是会主动买菜和日用品，但周晓晓以前想买买不起的，现在，还是买不起。
想要个品牌口红，还是要自己加班。
而张小北，睡得酣畅时，倒是提过结婚，但周晓晓一说到房产证加名，他就把话题岔开了。
三番两次的，周晓晓心就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有天晚上，张小北跟朋友应酬，周晓晓不知怎么就转到了康琳上班的影院。
没见到康琳，周晓晓就问了一个检票口穿工装的女孩。
女孩说，康琳结婚了，嫁了一个有点小钱的男人，前段时间怀了孕，辞职回家养胎了。
周晓晓愣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的事？康琳结婚。
女孩想了想，说了大致时间。
周晓晓又愣了半天，是康琳将张小北和周晓晓堵在厨房的一个月后。
康琳，原来早就找好了下家。所以招租时询问周晓晓是否单身也好，生日那晚同事临时需要她代班也好，都并不是偶然。
然后周晓晓又想起来，那天康琳走后张小北脱口而出的关于房租的抱怨——康琳最早，应该也是个租客。
但就像现在的周晓晓和张小北，即使同居，也缺乏足够诚意和底气步入婚姻。至少，张小北不愿意拿出他唯一的财富，这套老房子来共享。
康琳失望了，骑驴找马，结了新欢，要跟张小北分手，但不想让张小北知道分手实情，以免张小北跟她撕破脸。
张小北这么算计的男人，气头上跟康琳算总帐也说不定——几年的房租真算起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没准，张小北那里还握着当初康琳签的租房合同。而且这种事儿传到新男友嘴里，新恋情保不保得住也够呛。
于是康琳想了这招，提出了租出一间赚点儿零花钱，张小北本就小气，自然同意了。
然后周晓晓就撞了上来。
当然，在这整个局里，最重要的是，康琳透露了张小北就是房东本人——这是周晓晓始终不愿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她所以那么轻易地接受了张小北的勾引，固然有身体的原因，有想找个高个男人改变基因的原因，但主因是那套老房子。
跟康琳当初和张小北同居的心态完全一样。
她周晓晓，其实也并不比康琳高级，也不会放过一个可能在这个城市安身立命的机会。
不同的是，如今张小北已经30了，未见得会一直守着这套房子这么耗下去，没准哪天，会愿意给周晓晓加上名领个证。
就算成不了，至少每月省了上千元房租，省了几百块钱饭钱，身体也得到了满足。
反正她周晓晓也才24岁，还会有机会遇到别的男人，就像康琳终于等到了一个小有钱的男人一样。真到那一天，周晓晓想，她也可以贴一份招租启事。
毕竟像她或康琳这样，为了一处安身之所四处奔波的年轻姑娘，或胖或瘦，或高或矮，或平胸或波霸，比比皆是。
想明白之后，周晓晓踏实下来。然后她想着张小北今晚不会少喝，那意味着，等他回来就会有一顿身体的大餐。周晓晓要赶回去先洗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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