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成慧
特别将最后一站定格在这里，整个侨中最能让我生发情绪的地方。对我来说，寂静就是这一条小路的情绪。
就像每次旅行，其实我最在乎的并不是什么景点，而是我所历经过的城市的一条条街道。而这条躲藏在校园深处的小路，像一首没有那么多人关注的诗行，深深浅浅地踩在我的心口上。
这里有寂静，天然的寂静。不是它选择了寂静，而是寂静选择了它。在它失去作为主干大道的使命后，它的命运就被印刻上两个词，寂静。道路尚且有区别，人生亦有。岁月多艰，人生轨迹相去甚远，何尝不是感伤。
以前我住单身宿舍时，每天都会在这条小路上一个人走几个来回。但那时更多感受它的便利。偶尔到夏天的时候，猛的一抬头，路边红艳艳的凤凰花开满整片天空时，心里才扑腾地欢乐起来。
后来我和兵哥结婚后，我们也有了两个人的家。于是，这条小路就成为一段往事。直至有一天，一棵树把我们又带回它的身边。那是一棵盛满金灿灿的希望之树，名称不那么高雅，腊肠树。但或许也正因为名称不那么高雅，行为才得以放肆。盛开得极其热烈，像一场隆重的爱情，无拘无束，无纷无扰。
可大概就是因为它开得太奇美太绚烂，我反而替它深深担忧了起来。怕它不长久，也怕不假思索爱它的人太多，让它迷了眼。但凡美到极致，哀伤也到极致。果然没过多久，那一抹金黄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彻底地消逝。
美的东西大抵都带有一种天然的神话色彩，在无数次的转述和描绘里被加上重重滤镜。有时我都会恍惚，它是否曾到来过？
后来读书，看书里有人给玫瑰下过这样的定义。什么是玫瑰？是为了被斩首而生长的头颅。我才渐渐确认了一个事实，何止是玫瑰，是所有的天生丽质，是所有的簇锦团花，也是所有的海市蜃楼，终归寂静。如水归海，如尘归土，暮鼓晨钟里尽是唤回苦海迷梦人的箴言。
但没有热烈，便没有寂静。没有牺牲，便没有释怀。没有痛苦，便没有爱。歌者最眷恋舞台的时候，并不是因为观众的如潮拥戴，而是自己的尽兴引吭。在已知的无垠寂静与沉默里，那些昂首挺胸前仆后继视死如归的壮烈，成为了史诗的终极告白。
人这一生呀，都说命运，命运。命比运冷静残酷，但运比命热忱多情。
再后来，我反而经常来这条小路走一走，拍一拍照。没有花开时，小路就恢复了它的其他功能。卸掉了对它的思考，走在这条小路时反而没有了负担。我在这所校园里仿佛找到一处小型的避难所，供我的心走走又停停。我或许便是在这样的精神原乡里，被放逐又被收留，于是才有了磕磕绊绊的持之以恒。
直至今夜，热气腾腾的你们，在我的安排里也走到了这里，听我讲述这条路和我的往事如风。
寂静的夜晚真好呀。没有雨的时候，感慨几声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有雨的时候也不错，像古人那样有一场等不来的约会，闲敲棋子落灯花。或是像今夜的你我一般，没有心事也没有羁绊，只是来不知名的寂静里，坐坐就好。
木心说，“凡事到了回忆的时候，真实得像假的一样。一个地方的风景在于它的伤感。”今夜的这条小路，连同它的寂静也都是伤感的。
真空生妙有，万籁本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