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之所以不喜欢看《隐秘的角落》这部电视剧，是因为里面各种情节总能勾起我对初中时代各种不愉快的回忆。
那时候我跟朱朝阳一样是个别人眼里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期中期末要么考第一，要么考第二，从来没有考虑过人生还有第三这种耻辱的选项。
一来是我很不愿意得罪别人，二来是我也会偷偷把答案拆开看一看，用来检查自己哪道题目有没有做错，倘若发现小抄上有错误的答案，嘴角还会扬起一丝笑意，但绝不会帮别人更正。
所以现实里很少有人会像一开始的朱朝阳那样正义，我们都精明的很。
我们的创造性和想象力基本都发挥在了作弊手法上，有用透明胶带的，有用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留下小抄划痕的，有把橡皮挖成中空塞纸条的，有发明敲打桌子的摩斯电码的。
最恐怖的是，有的还会把别人小抄上的正确答案改成错误答案，然后再传给其他人，以确保自己的第一名。
而成绩差的也会特意抄几个错误答案，以免成绩太好显得不真实，被老师看穿，他们看上去对学习一窍不通，摸头抓脑的，但实际上一个个挺鸡贼的。
总而言之，也许我们生活没有那么多“隐秘的角落”，但我们有一个“光鲜的舞台”，之所以是舞台，是因为我们都在别人目光中卖力地表演着。
二
像朱朝阳一样从小成绩拔尖实际上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因为竞争这种事情总是没完没了。
有些父母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什么很高的要求，他们可以整晚搓麻将，可以在事业上一事无成，但他们对你的期望是永远都不会满足的。
比如一旦他们接受你可以考第一的这种设定，他们就接受不了你考第三。
所以有几次考第三名的时候，我妈就像朱朝阳的妈妈一样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你自己最近心思有没有放在学习上你自己心里清楚！”
等到我再次考第一的时候，我妈就春风满面了，我说，“妈，我这次又考第一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我妈瞬间变脸：“什么奖励？你学习是你自己的事情呀，不是我的事情，你不要给我在这翘尾巴，人绝对不能骄傲自满......”
人就是在比较中获得满足感的动物，我考第一的时候我妈顶多奖励我一个“妈妈的吻”，而楼下考第十名的小胖子，他爸当即给他买了一台电脑作为犒赏，我就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公平可言。
所以，人的痛苦也大都源于比较。
我们总在各种比较中变成不那么单纯的小孩，当看到叶驰敏有个威风的警察爸爸时，朱朝阳羡慕吗？他也期待着爸爸能来参加一次自己的家长会吗？他也想要一个给他买新衣服的母亲吗？
如果没有那些变故，他始终是那个奥数拿奖的好学生，他的生活真的就会比别人更优越更幸福吗？
我想大概也未必。
三
与我们这帮好学生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班里严良那样的坏学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一看书就头疼”的那种坏学生。
在我们学生时代，成绩是衡量一切的标准，最高的褒义词是“品学兼优”。
一旦你成绩好，即便你为人不见得多正直，别人都会默认你是一个好学生；
一旦你成绩拖班级后腿，不管你有多勤劳、诚实、善良，你顶多是个卖力的劳动委员，开学典礼上也永远轮不到你站在台上发言。
我们班上成绩靠后的学生基本上常年驻扎在教室最隐秘的角落——通常跟垃圾桶和扫帚为伍。他们被全班聚焦的时刻有两种，一种是被老师当众辱骂，全班看笑话的时候；一种是班里有人感冒呕吐的时候，老师就会说：“哎那谁，去办公室夹两块煤灰过来”。
然后他们就像消防员一样熟练地冲去夹来煤灰，在呕吐物上碾碎，然后用扫把簸箕清扫干净，这大概是我对他们最深刻的印象。
到了教育局来检查卫生的时候，他们就搬着椅子，架在桌子上，把吊扇叶背面的灰都擦的干干净净，动作难度堪比春晚上的杂技表演，这大概就是他们存在的价值，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会把他们当成是“好学生”。
我以前因为自己被归类为“好学生”的一类，就跟那些“坏学生”保持一种泾渭分明的距离。
我对“坏”这个字抱有很大的警惕性。
看电视剧的时候我总问我爸：“这个人是好人吗？”，“这个人是坏人吧？”，我爸有一次就很严肃地告诉我：“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好人坏人，人是复杂的，一个人可以有好有坏，你要自己判断。”
我说，“我懂了，就像你有时候是一个好爸爸，有时候是一个坏爸爸一样，那我能不能有时候做一个好学生，有时候做一个坏学生呢？”
我爸说：“滚。”
四
看上去的好小孩，实际上可能城府很深。
看上去的坏小孩，实际上可能为人正直。
我想这部电视剧之所以被大家喜欢，是因为它指出了我们一直想说不敢说的一个事实——就是人没法简单地被定义成好人或者坏人。
而我们看完这部电视剧觉得心情压抑，并非我们害怕世界上存在杀人犯。
而是我们担心分不清人的好坏，无法辨认身边人的善恶。
最后我想给大家讲一个真实发生在我身上的，有关好学生和坏学生故事。
作为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我也曾经手上沾过鲜血。
我曾经在池塘把一只两个月大的幼猫摁在水里活活淹死。
但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
当时我在草丛里发现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猫。
它当时口吐白沫，双眼浑浊，四肢僵硬，已经无法直立起来了。
我试图给它喂一点牛奶，但它的脖子一直向后仰，然后又四脚朝天躺在地上抽搐。
眼看着他气息逐渐微弱，还在痛苦地挣扎，我不忍看它再被折磨，心想：“既然肯定活不下去了，不如让它早点结束痛苦好了。”
于是我鞠了一躬，把它拎到附近的池塘，放了进去。
由于小猫体重太轻，它一直浮在水面，并且用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我抄起一根木棍，把它摁在了水里，大概持续了半分钟，它就沉入水底了。
做完这一切以后，我浑身已经大汗淋漓，双手也止不住的颤抖。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而这一幕却正好被附近同龄的小孩看到了，他朝其他小孩大喊：“快来看啊，有人杀猫了！”
我被一群小孩团团围住。
他们其中两个去打捞猫的尸体，另外三个把我反手摁在地上。
然后他们挖了个洞，把猫埋起来，在上面竖了个木牌，写着“小猫之墓”，然后命令我向猫磕头赎罪。
我说：“它本来就要死了”。
他们把我头摁在地上说：“一鞠躬”。
我说：“你们凭什么......”
他们说：“二鞠躬”。
等摁着我磕了三个响头，他们就把我推倒在地上，一哄而散，并警告我再干坏事，他们就跟全世界揭发我残忍杀猫的恶行，说我表面上成绩好，实际上是个变态。
后来他们之中一个躲在一旁围观的小孩偷偷告诉我，那只猫之所以奄奄一息，是因为他们用随地捡来的农药瓶盛水喂猫，小猫中毒后，他们便把猫遗弃在了草丛里。
所以，究竟谁是坏小孩，谁又是好小孩呢？
成年后的我有时候看到路边的野猫时还会想起这件隐秘的往事。
他们会试图拯救一只路边的流浪猫，但对于同龄的小孩，却不惮施以最大的恶意；他们并非善类，却打着正义的名号审判他人的罪行。
因为种种事情，我也逐渐不再天真地相信这个世界上只有好人和坏人，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是复杂的人，倘若我们无法分辨，就要学会事事警惕，不要轻易地参与审判。
后来我虽然即便没有经历张东升的教导，也自然而然地不再相信“猫有九条命”这样的童话。
曾经告诉我“要做一个诚实守信的好孩子”的父母，也在我大学毕业的时候，问我要不要给导师包个红包，看看研究生能不能走走后门，我说我自己考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找关系？
我父亲冷笑说：“你以为你高中最喜欢的班主任没少收我们家的红包？你以为你每次就是凭运气被分配到第二排的位置？你以为只要你成绩好，老师就会格外优待你？你高中那会儿因为跟XXX的女儿走的太近，差点被你班主任调到平行班去，我和你妈连夜开车过去塞了个大红包才摆平，怕影响你高考心情，没跟你说，但你现在必须得懂这些道理了，你要学会适应规则！”
人人可能都是朱朝阳，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受到耳濡目染，逐渐学会了生存的游戏规则，用聪明的方式，去做一个表面光鲜的“好人”。
仔细想想，除了没有犯罪之外，我们并没有比朱朝阳高尚到哪里去。
而反倒是像电视剧里严良那样的坏小孩，由于他根本考不上大学，他也就不必学会给人塞红包的为人世故；也正因为他保持着小孩的单纯，所以他站在一群穿着光鲜的好学生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我们不必瞧不起朱朝阳。
因为大部分的我们终将成为既不好也不坏的朱朝阳。
文- 福音战士
图- 咚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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