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开老家前,景丽妈问景丽,有没有男朋友?年纪不小了,得抓紧。要是有中意的,就带回来给他们过过眼。
半个月后是景丽27岁生日,她爸妈突然跑来她工作的城市,撞见了跟她同居的余白。
当晚吃饭时,景丽妈听说余白身无长物、工作不稳定,还打算一辈子丁克,不确定地问:“丁克是不要孩子的意思吗?”
余白重重地点头。
景丽妈当场翻脸,拎着包要走人,景丽爸拽都拽不住。
景丽用眼神哀求她妈给她一点面子,她妈红着眼圈说她鬼迷心窍了,被一个满嘴跑火车的穷男人洗脑了。
送走父母,景丽气愤地质问余白,为什么要在她父母面前提起丁克的事?
余白平静地说:“有些事早点说清楚才好,总不能等我们结婚后才告诉他们,那是恶意欺骗。”
景丽哑口无言。
2
景丽毕业那年,父母让她回老家考编制岗位。她不愿意过一眼看得到头的生活,先是去大城市工作两年,攒了钱就背上行囊说走就走。
在旅途中,她认识了余白,两人一见钟情,相伴着走遍了中国。钱花光了,就停留下来打零工。
经过漠河时,余白捡到一块类似玉石的小石头。他花一个多月时间将这块石头打磨得光滑圆润,送给景丽。
景丽欢喜得掉泪,觉得这块石头比那些闪光的钻石更有意义。她拿去工艺坊请人打了孔,珍惜地戴在脖子上。
余白问景丽,会不会觉得这样居无定所的生活很苦?
景丽摇头。每个人的内心都蛰伏着一头野兽,有的人将兽锁在心门里,有的人却想让这头兽自由奔跑。而她,属于后者。
余白抱紧她说:“你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孩,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我们是同类,不该过普通人那种琐碎平凡的日子。”
他说这话时,火车哐当哐当地穿过隧道。落日长空下,是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
余白提议这辈子不要孩子,只为彼此而活。
景丽也觉得那种活着就是为了生孩子、养孩子、带孙子的人生实在太可怕了,来人世间走一遭不容易,不应该这么糟蹋。
两人打算丁克,但景丽还不敢将这个决定告诉父母,她知道父母无法接受,只想拖一天是一天,没想到余白竟会当面捅破这事。
3
景丽妈隔天又打电话过来,絮絮叨叨说女人不生孩子是不完整的,哪有女人不想当妈的?
有几次她被她妈说得烦了,反驳回去:“那只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我不觉得必须生孩子,我为什么一定要像其他人那样活着?”
她妈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发狠说再也不管她了。
在医院里,她惊觉自己囊中羞涩。毕业五年,她的钱都用来旅行了,连几万块都拿不出来。
幸好她妈有医保,也有一些积蓄,她才没有那么窘迫。这事让她反思自己,这些年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只想着自己活得开心,却没考虑过父母也会渐渐变老。
回了城,景丽在聊天时假装无意问余白,有没有想过父母老了怎么办?
余白说:“我哥哥就陪在父母身边,他们说我过得开心就好,不用操心他们。”
景丽欲言又止。余白还有个哥哥,她是独生女,她的父母该依靠谁?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周末晚上吃饭时,电视里在播一个养生节目,刚好提到老年人的日常保养,景丽竖起耳朵听得很认真。
余白好笑地说:“这是老年人节目,有什么好看的?”
景丽扭头看他一眼:“总有一天我们也会老的。”
余白笑嘻嘻地说:“那我就去死。你没听说过寿多则辱吗?活够本就行,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选择。”
景丽无言以对,心烦意乱地拨弄着碟子里的青菜。
4
五月时,景丽爸给她打电话:“囡囡啊,山上的蕨菜好吃了,爸给你采一些快递过去。”
景丽做梦都没想到,这是她跟她爸说的最后几句话。她爸在山上采摘蕨菜时突发心脏病,被人发现时身体已经凉透了。
得知消息时,景丽觉得天都塌了。
办好丧事后,景丽妈搂着她爸的照片泣不成声:“你爸天天念叨着你还没安定下来,他想等着送你出嫁,等着给你带孩子,可惜他等不到了。”
景丽心里大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突然觉得特别愧疚,这些年要不是父母包容,她不可能过得这么滋润。如果她像其他姑娘那样成家生孩子,是不是她爸就能走得安心一些?
父母尚在苟且,她怎么有脸只向往诗与远方,却忘了为人子女的责任?
父亲已经去了,她还要继续这么任性吗?
景丽妈又说:“男人到六十岁都能生孩子,你能吗?要是他老了突然想要一个孩子,你怎么办?”
景丽说不出话来。
有几次景丽回家,半夜看到她妈坐在她爸的灵位前发呆,脸上泪水长流。她爸走后,她妈似乎陷入无边无际的孤寂。
景丽突然感到恐慌。没有孩子,如果将来余白先离开人世,她怎么办?
夜里,余白伸手去揽景丽。景丽隔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问:“如果我们的父母突然生病或者遭遇意外,怎么办?”
余白不甚在意地说:“我们不是给他们买了保险吗?”
景丽鼓起勇气说,她想将自己妈接过来一起住。
余白愕然,好一会儿都不说话。
景丽被他的态度伤着了,气鼓鼓地甩开他的手,侧身背对着他。
余白有些莫名其妙,问她为什么不高兴。
景丽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不高兴,她只是突然对未知的未来多了一丝不确定和畏惧。父亲去世后,她才发现自己陪伴父母太少太少,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样的遗憾她不想再尝试一遍。
5
景丽试探地跟余白说,她想结婚,想生一个孩子。
余白蹙眉:“我不想要孩子,这辈子都不想。”
景丽的心咯噔一下,一种无力感铺天盖地朝她扑来,“可是我想要孩子了,我得安定下来。我妈老了,我不能让她一直操心。”
余白失望地看着她,半晌才说:“那天你说要接你妈过来,我就怀疑你被她洗脑了。你答应过要丁克的,反正我不会要孩子,随便你吧。”
他说完就拉开门出去,景丽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硬是忍住了。
景丽姑妈给她安排了相亲,她不想去。她妈连哭带骂,问她是不是想气死她。
景丽没办法,为了应付偷摸着去了两次,偏就被余白知道了。
余白沉冷地瞅着她,问她是不是要分手。
景丽想解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余白要景丽答应他不再去相亲,景丽赌气地说:“你跟我结婚生孩子,我就答应你。”
余白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来,他嗤笑:“没想到你骨子里还是跟其他女人一样庸俗。”
景丽的心猛地一疼,她像炸毛的猫一样跳起来:“我们不一样!你父母有你哥照顾,可我妈只有我。假如你哥也不管你父母,你还能坚持到底吗?!”
余白不耐烦地说:“这种假设毫无意义!”
两人冷战了几天,直到有一晚两人看电视,刚好屏幕上有两个人在接吻,余白凶猛地将景丽摁在床上也滚了一回,两人才和好了。
景丽在她妈的催逼下,慢慢妥协了,她越来越想组建一个世俗中的家庭。
可余白始终坚持不要孩子。他们为了这事,不停地争吵、和好,再争吵、再和好。
景丽知道,肉体的欢愉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他们之间的鸿沟越来越深。等哪天情分消磨完了,就该分开了。
一想到要跟余白分开,她心里疼得直抽抽,似乎被人挖去一角。
6
在第N次争吵后,景丽终于疲累地说:“我们……算了吧。”
余白这次没有过来抱她,哄她。他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她。
第二天,景丽趁着余白去上班,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搬走了,还把余白的号码拉黑。
她回了家乡,在母亲的安排下参加了一场又一场相亲,她总是试图从那些相亲对象的身上寻找余白的影子。
她悲伤地想,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一个这么合拍、这么爱的男人了吧?
从前她害怕过一眼看到头的生活,她想要与众不同的人生。如今她才发现,一眼看不到头的生活更可怕,更令人没有安全感。
半年后,景丽嫁给了一个条件相当的男人,过着跟其他女人一样的琐碎生活。她对这个男人不爱,也不讨厌。
后来她生了一个儿子,她看着儿子时总会恍惚想起余白,想象着如果她和余白有一个孩子,是不是长着跟他一样的眉眼?
三年后,景丽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那头没说话,她只听得到轻浅的呼吸声。
她的心猛地一跳,立即意识到电话那头是余白。
过了好一会儿,余白才开口说:“丽丽,我爱你!错过你之后,余生都是将就。”
他明显喝醉了,语无伦次地将他们相处过的点点滴滴,颠三倒四地回忆了几遍。
景丽的眼泪汹涌而下,一颗心疼得痉挛。
没过多久,景丽听说余白结婚了。据说他哥前阵子出车祸身亡,他为了照顾父母,只得停下流浪的脚步,娶妻生子。
景丽难受得要命,她真想扑到余白面前质问他,不是说这辈子都不会要孩子的吗?为什么又变卦?!
她甚至有些阴暗地想,如果他哥早几年出事,他们是不是就不用分开了?
酸涩过后,她的心里又泛起淡淡的甜。他说,错过她之后,余生都是将就。
她在他心里,到底是不一样的。
7
五年后,余白来景丽所在的城市出差,他约景丽出来叙旧。
两人聊起过往,喝了一杯又一杯酒。景丽贪恋这一刻的温馨,似乎又回到那些无拘无束的岁月。
酒足饭饱后,景丽起身告别,余白一把将她拉进怀里,附在她耳边说:“丽丽,这些年我一直忘不了你。”
他的眼神乌沉沉的,就像风暴来临前的海面,酝酿着惊天巨浪。
景丽颤抖了一下,抬头逼视着他:“那你老婆呢?”
余白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有些尴尬地挪开目光:“那时你已经结婚了,我总得找个人照顾我父母吧。”
景丽愕然。
她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以为他会说,他是因为父母施压,逼不得已才结婚生子的;她以为他会说,他是因为爱而不得,所以将就……
景丽推开他,跌跌撞撞地离开。走到拐角处,她扯下脖子上一直戴着不离身的小石头,狠狠扬手扔进垃圾桶里,就像扔掉心里最沉的包袱。
这些年来,她一直痛恨自己的懦弱,明明不想过世俗的生活,却当了爱情的逃兵,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
因为不愿面对自己的退缩,余白便成了她心中的白月光。有这么一个男人爱过她,还一直爱着她,琐碎的生活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捱了。
如今她才发现,他并不比她好多少,他甚至比她更不堪。
他们终究都变成了他们鄙视的那种庸俗的男女。往后余生,她终于可以彻底放下,不用再被错过的遗憾纠缠。
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忠贞不渝的爱情。当初的相爱,只是碰巧而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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