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晚上七点多,市中心一家小区外的甬道上站着三三两两出来遛弯的行人。
“姐姐,我想喝奶茶。”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指着路对面的奶茶店小声说。
“刚吃完饭,喝什么奶茶。”一旁的中年妇女嗔怪,又哄小姑娘,“媛媛听话,等会回家咱们喝牛奶。”
“妈,媛媛难得要一回东西,我去给她买吧。”十八岁的姐姐方菲笑着晃动自己的手机,“我上个月兼职赚了一千块呢。”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奶茶店的楼上,十一楼的窗口,一个男人悄悄跨了出来。
这时候的方妈妈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原本平静温馨的生活,从这一刻起,就要天翻地覆。
看见女儿跟在人群后面排队,她指给身边的丈夫,“现在的女孩子不是都怕胖吗,怎么这么多人喝奶茶?”
两人都笑了起来。
隔着一条街,方菲姐妹俩已经买好了奶茶,一大杯,妹妹双手捧着,喜滋滋地往回走。
“有人跳楼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人群里发出一阵纷乱的惊呼。
“媛媛,快躲开!”她尖叫着扑向一边已经吓傻了的妹妹。
与此同时,那个黑影已经到了她头顶。就在她用力推开妹妹的一瞬间,黑影砸了下来。
“啊!”方菲一声惊呼生生被截断,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血雾四散。
广场上逛街的人群炸了。
“赶紧报警,不对,打120!”另一人喊道。
半个小时后,网络上出现了一条热搜——一男子坠楼,砸中路过女孩,两人均已确认当场身亡。
刚刚进入大学校园的方菲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一天自己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被人所熟知的。
“太惨了,”星期一上午,孟小虎一进办公室就把手机举到邓帆面前,“你看看这人,自己要死就算了,还连累人家小姑娘。
人家小姑娘招谁惹谁了?死得我都想骂人了!”
“就是,闹市区跳楼,还是晚饭后人群聚集的时间。那么跳楼者应该能够预见到有可能砸到别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选择跳楼,最低也是过失致人死亡罪。”邓帆也很气愤。
他们正说着,有人按响了门铃。
孟小虎跳着去开门,手按在按钮上,人却愣住了。
“开门呀,你磨蹭什么?”邓帆一边一目十行地审合同,一边催促。
“好像是那个小姑娘父母。”孟小虎转头看她,压低了声音。
邓帆纳闷,“哪个小姑娘?”
“就上周五晚上跳楼被砸那个……”他声音更小。
梁皎从后面一排站起来,“开门,请他们进来。”
说着越过办公桌往门口迎了过去。
门口站着一对中年夫妻。
男的中等身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女的看起来很瘦弱,穿了一件半旧的米色毛衣。
两个人都脸色苍白。
“请进。”开了门,孟小虎说。
两人略微点头,迈步的时候,女的腿一软,身边的男人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梁皎心里一酸。
“我是律师梁皎,二位请跟我来。”她转身,率先走向接待室。
“梁律师,”落座后,沉默了几秒钟,男的先开了口,“我姓方,是二中的老师。
这是我妻子刘雅。我们……想必您也上网……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实在是没办法,只有向您求助了。”
梁皎点头,打开笔记本,“好的,方先生。您说,我记录一下。”
“我女儿……”他说到这里哽住,别过头去,喉结滚动。
“我大女儿方菲,”旁边的方妈妈开了口,声音嘶哑,似乎在竭尽全力维持平静,“在上个星期五晚上七点二十分,被跳楼男子张军砸中,当场身亡。
小女儿媛媛也因为受惊过度昏厥,现在还发着高烧,正在住院。”
说到这里,她胸膛起伏,闭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又接着说,“我2003年感染了非典,这些年一直在病休,家里确实不宽裕
。可是小女儿那边治疗也需要用钱。
不得已,昨天我们找到对方父母沟通赔偿问题,但是他们说……”
方妈妈抿着唇,忍了又忍,“他们说我们是……发死人财。”
“害得我们失去了女儿,对方毫无歉意,还这样说,我们真的是没有办法,才选择走法律途径,希望您可以帮助我们。”方爸爸补充。
两个人的眼圈都红透了,可是尽管忍得浑身颤抖,从头到尾,他们没有流一滴眼泪。
“你建议走法律援助?”袁鹤临挑眉,看着站在办公桌对面的梁皎。
梁皎点头,“他们家的情况,只能走法律援助。”
袁鹤临似笑非笑,“只能?”
“是的。”
“那我问你,你是以什么身份提出这个建议?梁律师,还是皎皎?”他说。
“有什么区别?”梁皎皱眉,回头往门外看了看,又压低声音,“我和你说正经事呢。”
“好,说正经事。”袁鹤临收了笑,“如果你是以皎皎的身份对袁鹤临说,那我会给你点赞,真有正义感,是个好姑娘。”
他说着竖起拇指。
“可是如果你以梁律师的身份,我作为律所高级合伙人,我的意见是不赞成。
除非你有足够的理由说服我,打这个法律援助,对我们律所有好处。”
梁皎怔了怔,“你觉得没好处?”
“这个写字楼算我们所,一共有八家律所。尤其是楼下金诚,不管是名气还是规模,都比我们正达更大。那么他们为什么不接这个案子,你想过没有?”
“可是,这一家人确实需要帮助。我们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梁皎说着,眼圈红了。
袁鹤临抬头看她,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你这样子,我怎么说正事?”
梁皎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
“我觉得我们不能为了一点代理费,就不去承担我们作为法律人应该承担的责任。
对,这个案子我们打赢了也赚不到钱,可是我们维护了普通百姓想要的起码的公平和正义。
而且,从现实一点的角度看,也能够提高律所知名度。”
袁鹤临点头,“那如果打不赢呢?让全网骂我们无能?这种案子关注度虽然高,风险也更大,这一点你应该知道。”
“你不是从来没输过吗?”梁皎眨了眨眼睛,“我对你有信心。”
“谁能从来不输,傻。”他说到后面,唇角翘了起来,“不过既然你想接,就要做好挨骂的准备,到时候也别觉得委屈。”
“那你是同意了?”梁皎一拍手,好像生怕他反悔似的,语速极快地说,“好,我马上联系方先生来签合同,明天就去找张军父母协商。”
她说完转身快步走了出去,袁鹤临看着她的背影,轻嗤了一声,却又忍不住笑了。
张军的父母,比梁皎预想中还难对付。
梁皎隔着一扇门,报上自己的身份,对方就问,“你是律师?那你是来帮我们的,还是来找麻烦的?”
“阿姨,”她和袁鹤临对视一眼,“我们是受方先生委托,来和您协商赔偿事宜的。”
“赔偿?”对方忽地拉开门,掐着腰站在门口,“什么赔偿?没钱!你让他们爱上哪告上哪告去,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都说人在三十岁之前,长相是爹妈给的。三十岁之后,是自己给的。
这位大妈,从面相上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位女士,”梁皎也不再客气,“您的儿子张军跳楼,砸死了方先生的女儿。
从法律上,您儿子对方先生女儿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您有义务在他的遗产范围内对方先生进行赔偿……”
“法律?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大妈一摆手,指甲差一点划到梁皎脸上,“他们家死了人就要我赔偿?凭啥?那我家也死了人我找谁去!”
说完,她突然一拍大腿嚎了起来,“我好好一个儿子没了,还要让人家欺负上门,我的命咋这么苦啊?”
“就是,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人!”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精瘦男人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他们是命,我儿子的也是命。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谁能比谁好过?他们这时候跟我们要钱,就是逼着我们去死!”
“张先生是吗?”袁鹤临跨前一步,挡住梁皎,“我是袁鹤临律师。您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是有一点我们要说明,您儿子张军在这起事件中,并不是受害人,方先生的女儿才是。您作为张军的遗产继承人,就有义务同时承担赔偿责任。”
“遗产?”张军的爸爸摇头,“他要是有钱,至于跳楼?这个不孝子,别说遗产,我们这个家啊,都被他给坑惨了……”
“他爸,”张军他妈突然打断他,“说这些干啥?他不是说张军砸死了姓方的家的女儿吗?那他们就到地底下找张军要去!”
她说完转身进屋,“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你看这都是什么人啊?怪不得儿子不管别人死活,这家人就没三观吧?”梁皎很气愤。
袁鹤临却若有所思,“他父母的态度,皎皎,你不觉得奇怪吗?儿子死了,悲痛是人之常情,但我总感觉他们的情绪,夹杂着些别的东西。”
“难道他们故意隐瞒了什么?还是这个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
“那要调查了才知道。”
当天下午,梁皎通过网络招聘平台,找到了张军的简历。这个张父口中的不孝子,如果单纯从简历上看,其实算得上是优秀了。
因为他受过高等教育,曾毕业于国内前几名的财经院校,而且工作经历也不错。
然而,当梁皎找到他最近工作的公司,对方hr一听说要了解张军的情况,脸色马上就变得难看了。
“我们公司已经把他开除了。张军旷工一个星期,通知来办理工作交接也不来。后来我们才知道,他连简历也造假了。在到我们公司上班之前,他已经半年没有工作过了。
您说摊上这样的人,我们倒不倒霉?”
“那么,您知道他之前为什么没有工作吗?”梁皎问。
对方摇头,“这就说不好了。不过听公司同事说他好像痴迷于一个主播,就那个什么'麋鹿公主',整天给人家打赏,上班时间还刷视频,你说我不开除他开除谁?”
“你知道那个主播吗?”等出了门,梁皎问袁鹤临。
“我长得像脑残?”袁鹤临反问。
梁皎不赞同,“也不一定是脑残才喜欢她吧,虽然我觉得她有点……但是确实挺漂亮的。”
袁鹤临看她一眼,“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你这是我说?”梁皎一抬下巴,“算你识货。”
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第二天,通过直播平台,梁皎拨通了主播‘麋鹿公主’的电话。对方表示自己是有这样一个粉丝,在自己的粉丝群中,也算是出手大方的人物。
至于他的真实情况,‘麋鹿公主’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不过从他每次打赏少则五六千,多则几万的情况来看,就算不是富二代,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吧?
富二代?想起张军和父母共同居住的那个小两室的房子,梁皎在心里摇了摇头,又问:“那他一共给你打赏了多少钱呢?”
“大概四十多万吧。”‘麋鹿公主’说得很随意,“具体我也没算过。他有钱,愿意打赏,我总不能拦着他吧?”
“如果张军用40多万来打赏主播,加上他之前半年都没有工作,那他父亲说他没有遗产,会不会是真的?”梁皎皱眉,有些担心。
“恐怕是真的。”袁鹤临点头,“先申请个调查令,查一下他的银行账户再说吧。”
银行账户的调查结果,果然和梁皎所预想的一样——张军一个三十二岁的大男人,几张银行卡加起来,竟然只有不足一百元的余额。
“那怎么办啊?”听到这个结果,邓帆和孟小虎都跳了起来,“按照《侵权责任法》规定,张军父母对方先生的赔偿是在他的遗产范围内,现在他没有遗产,方先生一家不是拿不到赔偿了?”
梁皎低下头,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个结果,要怎么去和方先生夫妻说呢?他们还等着钱去救治小女儿。
“除非……”她说。
手机响了起来,是那个漂亮的女主播。
“梁律师,”对方语气有些犹豫,“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说。”
“是关于张军的?”
“是,”对方略一停顿,“我感觉,他那人,好像脑子有点问题,有时候像精神不正常的样子。”
“真的?您能具体说一下吗?”梁皎霍地站了起来,差一点打翻手里的杯子。
“有两次,他说要来看我,非要我发地址给他。我不肯发,他就恶狠狠地诅咒我,恨不得以头抢地那种。可是过了没一会,他又来痛哭流涕求我原谅,说如果我不原谅他,他的人生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我觉得他的情绪不太正常,很极端。”
“谢谢您,我知道了,真的非常感谢。”
“小虎,联系本市所有精神病院,看看是否能找到张军的诊疗情况。邓帆,再去申请一份调查令,我们去医院调查。”挂了电话,梁皎兴奋起来,“也许我们有办法帮助方先生拿到赔偿了。”
“也别高兴得太早,”袁鹤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如果张军真的有精神方面的疾病,那么他的父母为什么隐瞒这一点?”
“他们隐瞒这一点,恰恰说明可能因为他们没有尽到监护责任,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袁鹤临点头,“说得没错。可是证据呢?怎么证明他们没有尽到监护责任?”
“我会去找的。我有一种直觉,他父母隐瞒的部分,也许就是促使他发病跳楼的原因。”梁皎说着握起拳头,“方先生一家遭遇的不幸已经够多了,这次我一定要帮他们争取一个公平。”
张军果然有精神病史,第二天从医院反馈回来的信息证实了这一点,治疗时间从四年前开始,一直持续到他跳楼前。
“这就对了。他有精神病史,并且一直在治疗,他的父母就有义务承担监护责任。我这就去找他父母再谈一次,如果他们还是那样的态度,就只有法庭上见了。”
梁皎说着就要走,却被袁鹤临拦住。
“也许用不着上庭,我们可以更快的解决问题。”他说。
“张军还有一个弟弟,叫张元,是一家高校的教师。我猜想,张军父母隐瞒张军有精神病史这一点,除了不想承担赔偿责任,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这个儿子。”
“为了这个儿子?”梁皎不解。
“我们老家有个说法,”孟小虎在旁边接道,“说疯病,也就是精神病,是遗传的。老人都特别相信这个说法。”
“也就是说,他们对所有人隐瞒张军的情况,是担心影响张元?”
“不排除这个可能。”袁鹤临微微侧头,唇角翘起,“那么,他们能够为了这个儿子隐瞒,也就不会希望在这个时候让这件事爆出来。
毕竟原来关注张军的,可能只是亲人朋友,现在却是全网的网民。”
梁皎点头,“有道理,那我们现在就去。”
“去是肯定要去的,不过在此之前,大概我们还有一些工作要做。”袁鹤临笑笑,转头看向孟小虎,“小虎,让你邀请的人都邀请到了吗?”
“半小时后就到。”
“好,”他指了指梁皎手里的诊断书复印件,“这个东西你先收好,我们等会儿先和张军的邻居们聊聊,也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说不定。”
“对了小虎,答应送给他们的鸡蛋记得送,要不然回头人家大爷大妈们找你算账。”
说完,袁鹤临转身进了办公室。
邓帆看向目瞪口呆的梁皎,噗嗤笑了,“我就说那些邻居为什么愿意来配合调查,原来袁律师还有这手。”
梁皎想了想也笑了,“看来这官司不打赢是不行了,要不然不是赔了代理费又折鸡蛋吗?”
孟小虎正在写立案申请书,听到这话,一口水喷在了键盘上。
不知道是不是鸡蛋的威力,邻居们来的还真不少,可以说左邻右舍算是聚齐了。
“您住在张军家对门?”梁皎问一个五六十岁,长相很富态的阿姨,“那张军跳楼当天,您有没有听见过他们家有什么声音?”
阿姨摇头,“那倒没有。不过他家经常不消停倒是真的。”
“对,一家子整天干仗。”另一个大爷也跟着插嘴,“有时候大晚上的摔东西。我们住他家楼下,倒老霉了。可咱也不敢去找他家,他家人都不讲理,咱跟他整不起。”
“您说他家经常干仗?谁和谁干,为什么?”梁皎问。
富态阿姨想了想,“都干,有时候张军他妈骂他,有时候他和他爸对着骂。
张军他弟弟以前不怎么回家,最近好像回来得勤了,听说找了个对象,家里条件挺好,现在准备结婚呢。”
“对,为了这事,他家又干了好几仗。”另一个四十几岁,打扮得挺时尚的大姐开口。“我家和他家不住在一个单元,不过就隔着一面墙。我们这楼建筑质量不咋地,墙太薄,有啥动静都能听见。”
“你说的他跳楼那天,我在家做瑜伽,好像听见他家吵得挺厉害的。
听那话的意思,是小儿子结婚想买个大房子,手里差点钱就让大儿子把什么钱给要回来,可是大儿子死活都不干。后来老的哭小的叫的,乱七八糟的,我就没听了。”
把什么钱要回来?
梁皎和袁鹤临互相看了一眼。还能是什么钱?恐怕只有打赏给主播“麋鹿公主”的那四十万吧?
不顾自己的经济条件打赏这种事虽然很脑残,但是脑残的人多数也固执,张军既然这样做了,就肯定不会同意去要。
会不会正是因为这个,刺激了张军的病情发作,他才选择了跳楼?
梁皎正想着,见袁鹤临微微点了点头,就知道两个人想到了一起去。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张军父母的确没有尽到监护义务,最起的码一条,他们刺激了张军发病,之后就应该严格看护,或者及时送去治疗。
可他们没有这样做,这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然而,承认了这点就要赔偿,张军的父母会肯吗?
梁皎有些担心。
梁皎在门外站了十分钟,也没敲开张军家的门。
住在楼下的大爷顺着楼梯蹑手蹑脚地走上来,指了指门里边,做了个口型,“有人。”
袁鹤临点头,说了句谢谢。
“可是他们就是不开,怎么办?”话说到一半,梁皎的手机响了。
方菲的妹妹方媛一直高烧不退,已经进了ICU。医生说孩子是受惊过度,外加内心不能接受她姐姐这件事,所以迟迟醒不过来。
“医院那边已经催缴费了,家里……”方爸爸说得有些艰难,“您那边有希望吗?”
“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了,她要是再出点什么事,我们这个家,也就完了。”说到后面,这个中年男人哽咽了。
梁皎捂住了眼睛。
袁鹤临伸手,从她手里接过电话,“您放心方先生,这边赔偿不是问题,第一笔钱今天应该会到账。”
“你……”梁皎忽地抬头看他。
男人挂断电话,伸手抹了抹她眼角,“哭什么,都找到方向了,还能空手而归?”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衣袖,又清了清嗓子,“梁律师,那咱们就回去吧。精神病医院的诊断书等会儿送去社区备个案,这种情况社区应该掌握。”
话音未落,面前的防盗门刷地一声被拉开了。
张军妈妈的脸阴沉得吓人。
“你刚才说什么?什么诊断书?”她压低了声音说。
袁鹤临垂眸,抚了抚自己的衣摆,“您说呢?”
张军他妈不说话,死盯着袁鹤临,看仇人一样。
“让他们进来吧。”张军爸爸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站在门口说什么?”
袁鹤临点头,率先跨出一步,“那就进去说吧。”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嫌我们家现在还不够倒霉?”一关上门,张军他妈就拍起了桌子,“盯上我们家了是吧,姓方的给你们多少钱,你们这么找我们麻烦?”
“这位女士,”梁皎也没客气,“方先生女儿的死,是您儿子直接造成的。她还只有十八岁,花儿一样的年纪。您现在竟然这样说,您的内心,难道就一点自责都没有吗?”
“我为什么要自责?砸死她的是张军,又不是我!老话说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要我看,她这就是命!”
“你!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法庭上见。我们会代表方先生提起诉讼,您儿子张军的病例会作为证据提交。
到时候,法官会告诉您,作为张军的监护人,监护不力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梁皎很少有这样强硬的时候。
袁鹤临低头,唇角弯了弯,才淡淡补充,“这个案子已经上了热搜,审判过程也会被网民所关注。到时候您家可就出名了。
来泼粪水的,砸玻璃的,估计都不会少。就是不知道您的另一个儿子,有没有借此机会成为网红的潜质。”
“你们要对我家张元怎么样?”张军的妈立刻变了脸色,伸手就来扯袁鹤临的衣襟,“我告诉你,你们要是敢害我家张元,我饶不了你们!”
张军的爸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这事和张元无关,你们不能这么坑人!”
袁鹤临退后一步,把梁皎拉到自己身后,“我们也不想这样,但你们不愿意好好谈,作为律师,我们不得不运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的当事人。”
“你们要保护方家人,我也得保护我的家人,这一点希望你们能理解。”
张军爸爸走了过来,把张军他妈拉开,又请袁鹤临和梁皎坐下,才叹了一口气,“张军确实患有精神分裂,可是他一直控制得很好。我们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是不能因为我们没有随时看着他,就让我们来承担全部责任吧?这对我们也不公平。”
“就是,张军是一个大活人,我能把他拴在裤腰带上?换你你做得到?”张军他妈愤愤说。
袁鹤临点头,“没错,换谁都做不到。但是,”他微微停顿,直视着张军他爸,“作为监护人,至少不应该再去刺激他,就算一时疏忽刺激了他,也应该在他发病时及时看护和治疗,而不是听之任之,让他一个人待着。您说对吗,张先生?”
“你凭什么说我们刺激他了?”张军他妈又站起来。
“凭证据,”梁皎晃了一下手里的证人证词,“法律讲究的,永远是证据。”
“给我看看!我看看是谁要害我们家!”女人晃动着肥胖的身体,伸手扑向梁皎。
袁鹤临侧身挡住,“恐吓证人是犯法的,所以您看了也没有用。”
“这些不安好心的……”张军他妈还准备骂下去,被他爸拦住,“那他们想要多少钱?”
“按照《侵权责任法》相关规定,您应该赔偿方先生各项损失共计78万元。”梁皎说。
“78万!”张军他妈腿一软,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
张军他爸白着脸沉默许久,一咬牙,“我们家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就算是把我们两个老的都卖了,也拿不出这笔钱。能不能商量一下,少赔点?”
袁鹤临点头,“对于方先生来说,多少钱都换不回他的女儿。
可是他另一个女儿还在医院,急需治疗费用。所以如果您这边可以在今天支付第一笔赔偿金10万元,三天以内支付全部赔偿,金额方面,他们愿意接受55万元。”
“55万,他怎么不去抢?”张军他妈这会儿反应过来,跳了起来。
“因为他不用去抢,法律会维护他的合法权利。”
袁鹤临这话说得干脆利落,说完,他就拉住梁皎,“看来,协商是很难了,我们也别耽误时间,现在赶到法院,还来得及立案。”
“我们同意他的要求,”张军他爸似乎咬了咬牙,“那就55万吧。先头的10万我想办法,不过后头那些,得给我点时间。”
“你疯了?”他妈嗷地嚎叫了一声,“那钱是攒了给张元买房子的!”
他爸回头,压低了声音,“你替张元想想,房子晚点买不行?想让儿子身败名裂吗?”
这话一说,对方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跌回椅子上,一言不发。
梁皎慢慢呼出了一口气。
方先生小女儿的救命钱,她总算是能帮他拿到了。
“这次幸亏你事先找了这些邻居作证,要不然,他们来个死不认账,我们还真的不好办。”
回去的路上,梁皎无不庆幸地说。
“这种人,和他们打过一次交道你就应该知道,是典型的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袁鹤临笑了,伸手揉了揉梁皎的头发,“刚才挺厉害啊,有点律师该有的气魄了。”
“我以前没有?”梁皎不服气,“你可别总小看人。”
“好,不小看你。不过以后遇到这种人,你往后退退,你男人在呢。”袁鹤临淡淡地说。
梁皎推他,“还说你没有小看我?我是律师,这跟我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不过这家人,是真的让我见识了什么叫没有人性。换成别人,自己儿子害死了人家女儿,就算下跪赔罪都不会心安。可他们家呢,从头到尾都只想着自己。”
“很正常,”袁鹤临目光落在前方的路上,“如果每个人都有道德良心,还要法律干什么?我们不也就失业了?”
“那我宁愿失业,”梁皎把脸转向车窗外,想起那个不幸殒命的十八岁女孩,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每个人的生命都能得到尊重,每个人的权益都能够被保障,就算不做律师,我真的也没什么。”
可是,在那之前,她只能做个维护正义的斗士。
那是她爸爸毕生的愿望,现在也是她的。
街道上灯火璀璨,这世界,值得爱。
监制:飞酱
主播:狗命/残月的枫影
编辑:网友西西/Appie/汤小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