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死》是一本由[俄] 德米特里·谢尔盖耶维奇·梅列日科夫斯基著作,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67.00,页数:2017-6-1,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怎么感觉叛教者尤里安的形象在书里是一个十分值得敬重的人物,早年的经历、成为罗马凯撒后的努力以及同波斯作战过程中,尤里安始终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同情的英雄形象!或者可以叫做悲剧影响吧!推荐阅读!
●属于最伟大的反动者尤里安的传记。尤里安的失败与悲剧性在于他恰恰是一个最真诚的基督徒,文中不止一次,尤里安不自觉的引用那位加利利人的话语训斥虚伪的基督徒(节日与生活才是他们真正信仰的事物)。上帝与奥林匹斯诸神,雅典的哲学家们并不对立,站在他们的对立面的是日益膨胀的世俗社会,这也是尤里安看到酒神信徒们的粗鄙市侩之后,感受到失望的原因了。尤里安一直惧怕,躲避着承认这个事实,他没有力量去承认他,同时也没有勇气的拒绝他,他与他痛恨的加利利人一样被钉在了十字架上,也是加利利人最后接走了他,下层与狂欢的市民取得了胜利。当然,诸神并没有因为死亡彻底泯灭,教会讽刺的成为了火种的守护者,一切都等着在末日与数百年的黑暗中,复苏。
●扣人心弦
●评价一位敌基督者,只能援引另一位敌基督者的言语:“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全书最后一节成为绝唱,9.5。
●如果尤利安没有死在讨伐波斯的途上,他是否能够挽救罗马诸神的死亡?没想到仅仅在君士坦丁树立基督教为国教后的短短五十年里,罗马竟然基本抛弃了多神的信仰。尤利安死后,罗马帝国和奥林匹斯的众神一样,迅速地落入了无尽的深渊。
●作者说是谈宗教的天上地下问题,我脚着也是 新与旧 的永恒问题。各教派众生相太好了
●赞颂伟大的梅列日科夫斯基,从前我只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上感受过这种沉醉。反基督与基督三部曲配得荣耀。看完三部曲,会发现梅列日科夫斯基围绕多神教——独一真神的纷争贯穿了他的叙事,彼得·阿列克塞中可能要少一些,但本质上还是关于生活真理(如何生活)的论争。这个源头可以溯及柏拉图的诗与哲学之争。基督是天上的真理,多神教是地上的真理,果真如此吗?梅列日科夫斯基在序言中自述他想要调和这两种真理但发现不可能——只有在圣子的降卑中,一切才是可能的。但是一同否定东正教与俄国秩序是什么意思呢?这就跟理解所谓基督教的“奴隶道德”一样,唯有在爱中忍耐才得可能。“锁链——是我们的自由,软弱——是我们的力量,我们的胜利是死亡!”尤里安是被诱惑的夏娃之子,在他身上涌现了诸神最后的光辉,此后开始了基督教在地上的千年统治。
《诸神之死》读后感(一):未能展现两希精神的信仰探索的历史小说
充分展现了君士坦丁大帝之后的第三代皇帝尤里安时期,基督教信仰与希罗文化在政治、思想、文化、民众中的冲突。这一冲突在尤里安这个人物身上得到了充分的表现。 正如所有的时代一样,信仰的纯正与投机,真理与迷信,圣洁与败坏都参杂一起,这部书一样的反映了这个时代。尤里安在庸俗而纷争的基督教信仰中寄希望于希罗文化,希腊文化给他回馈的是一样的庸俗和投机。他在诸神迷狂的崇拜之中混杂着对希腊贤者的向往,但大势已去。 我期待作者对希腊精神与基督精神两者都有充分的展现,可惜两者都没做到。作者似乎更多着墨于对希罗文化的哀悼与挣扎,略微展现其中所呈现的一种人文主义的自由,但是基督的精神几乎难以找到一个真正的代表,充其量一种可笑而庸俗的或刻板的基督教通过其中的一两个小人物展现出来。 作者试图融合天上地下的真理更多是一种情感的激荡。
《诸神之死》读后感(二):诸神之死
一个坚定的信仰者会捍卫自己所钟爱的一切,不论是何种所谓的“神”还是有优劣之分的哲学思想,只要被坚定的捍卫过,那么它们就会得到升华,这样的捍卫者是伟大的,但为了仕途和苟活而信仰的人则是卑鄙的,他们会见风使舵,变换着自己的“信仰”,但他们最终也许不会被诅咒,不会下地狱,因为诸神本不存在。
尤利安就是一个伟大的捍卫者,但书中的他却也是个残暴的迫害者,把自己的信仰强加到其他人身上,而同时,令人失望的一点是,我看到,他所做出的种种行径并不是真的因为热爱,而是因为憎恨,为了报复曾加害于他的人而反基督。而且,书中的尤利安并没有那种无畏的、为了理想的生活而战死的勇气,反而把远征波斯归结于反基督,未免有失偏颇了,难以让人喜欢上本书的主角,使得本书并不是一部非常优秀的小说
当然,除了优秀的环境描写以外,本书有一个闪耀的哲学观点——神不存在,神存在于世界的各个角落
《诸神之死》读后感(三):摘录
有一个可怜的女人,名叫忒奥杜拉:有些人认为她是个疯子,另一些人则认为她是个圣徒。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离开圣玛玛的棺材了,她是为生病的女儿前来祈祷的,希望女儿能痊愈,可是女儿早已死了,她仍然跟以前一样,照旧祈祷。那片布头已经褪了颜色,已经破旧了。
这就是她。在庙宇的中间的露天地里,立着刚刚从泡沫中诞生的阿佛罗狄忒,洁白而冰冷,全身一丝挂。女神好像是面带微笑望着天空和大海,对世界的美丽感到惊奇,还不知道这是她自己的美丽映在天空和大海里,犹如映在镜子里一样。不穿衣服,并没有玷污她。她就这样立在那里,全身裸露,全身贞洁,就像她头上万里无云的湛蓝的天空一样
尤里安贪婪地看着。时间停滞了。突然间,他感到幸福的战栗传遍他的全身。这个身穿深色袈裟的孩子跪倒在阿佛罗狄忒的面前,仰起脸来,双手扣在上。
然后,他仍然远远地,仍然怯生生地坐到圆柱的柱基上,两眼一直不离开女神;他的面颊紧紧贴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寂静笼罩了他的灵魂。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但在梦中也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她向着他走下来,越来越近,两只纤细而白净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孩子面带无动于衷的微笑,投入冷静的拥抱。白色大理石的意浸入心灵的深处。这种神圣的拥抱并不像阿玛里利斯那种病态的狂热的紧紧的拥抱。
他的灵魂解脱开了世俗的爱情。这是最终的安谧,犹如荷马笔下的神食之夜,犹如死亡的甜蜜休息
尤里安小声说道:
“我想过多少次:自然界中这种忧伤来自何方?它越是美,就越加忧伤…”
扬布利科斯微笑着回答道:
“是的,是的…你看:它想要说出它为什么忧伤,可是办不到。它是无言的。它睡眠时竭力在梦中回忆起神,可是办不到,因为它被物质所拖累。它观察着他,但很朦胧,很模糊。整个世界、所有的星辰、大海、动物、植物和人类,这一切都是大自然关于神的梦。它所看到的,一诞生和死亡。它只通过观察进行创造,犹如在梦境里;创造很容易,用不着努力,遇不到阻碍。因此它的创造物才如此美丽和自由自在,如此漫无目的和神圣。大自然做梦的游戏—跟云彩的变幻很相似。没有开端,没有结局。除了观察之外,世界上一无所有。它越是深邃,它就越发寂静。意志、斗争、行动—仅仅是神的微弱的没有完成的或者淡化了的静观。
大自然在无为中创造各种形式,像几何学家一样:存在的只是他所看见的;它就这样从自己母亲的怀抱里一个接着一个地抛出各种形式。但它那种无言的朦胧模糊的观察仅仅是另外一种最明晰的观察形象而已。大自然在寻找语言,可是找不到。大自然是睡熟的天上万神和地上万物之母库柏勒
“假如我是个能够预言的女巫,为你预见荣耀,年轻人,那会如何?在死人中间,你是唯一的活人。你有力量。
你的翅膀不是白的,不是天鹅的,而是可怕的,是黑的,你的爪子是弯的,凶恶的,如同猛禽一般,
可是这关我什么事?我爱所有被摈弃的人,你听见了吗?尤里安,我爱孤独的和骄傲的雄鹰胜过白天鹅。只是请你更加有力量,更加凶恶!你要勇于凶恶到底。
他最后一次思考:
“应该走开。她并不爱我,将来也永远都不会爱,她只是希望得到权势。这是欺骗…”
可是立刻又软弱无力地微笑着补充一句:
“由它去,欺骗就欺骗吧!”
纯洁而狂热的吻带来一股寒气,恰如死亡的寒气,流进了他的心田。
他觉得,圣洁的阿耳忒弥斯也在朦胧的月色中走了下来,怀着欺骗的心情吻着他,这亲吻跟月光一样冰冷。
米拉在这歌声的伴奏下吐出最后一口气。任何人都没有察觉到她停止了呼吸。生与死对于她来说是同一的:生命汇入了永恒,犹如傍晚的温和汇入了夜间的清新。
祭祀容器上的宝石被挖掉了,衣服上的金绣和丝绣被撕掉。打开一件富丽豪华的祭司袈裟,从衣褶里飞出一大群金黄色的蛾子。格尼封在一个铁香炉的底部看见了一小撮灰烬——这是加利利教徒胜利之前最后一位祭司最后一次祭神时焚烧没药的残留物。这些神圣的破烂破布和破损的容器——散发着死亡、积年霉烂的气味,还有一种凄凉的芳香味,受到侮辱的诸神的神香味。
一种甜蜜的哀愁袭向格尼封的心头:他想起一件事,情不自禁地笑了,也许是想起了童年、香甜的大麦和兰芹籽蜜糖饼、雪白的野生雏菊花和黄色的蒲公英,他曾经和母亲一起把这些花送到乡村女神简陋的祭坛上;想起了家庭守护神佩那忒斯的神像,那不是遥远的天上的神,而是很小的人世间的神,是用普通的山毛榉木雕刻的,由于人手的抚摸而褪了颜色,他当年是孩子的时候曾经面对这个神像进行过吐字不清的祈祷。他对诸神之死感到可惜起来: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立刻清醒过米,一边画着十字一边嘟哝着说:“魔鬼的诱惑。”
“那么你是什么人,是基督徒还是多神教徒?”尤尼乌斯问道。
“我不知道,善人们,自己也说不清!君士坦丁皇帝以前,我给诸神献过祭。后来受了洗。君坦提乌斯在位的时候成了阿里乌派。后来多神教徒得势了,我投奔了多神教徒。现在看来是回到老路上去了。我想要忏悔,回到阿里乌派教堂去,可是又害怕弄错了。我破坏过偶像神庙,后来修复了,再一次破坏。一切全乱套了!自己也搞不清是个什么人,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服服帖帖地听从当官的,可是你瞧,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一个真正的信仰。总是错过机会,不是太早,就是太晚!我看出来了,反正我是不得安生,莫不是命中注定该是这样?信仰上帝要挨打,信仰诸神也要挨打。可怜我的孩子们!噢,保护保护我吧,善人们,把齐昆布里克放了吧,他可是个最顺从的奴隶呀!”
《诸神之死》读后感(四):诸神之死|从α到ω,从多神到一神
今年在拿撒勒逛天使报喜堂,我站在教堂门外阴影里看着大门上雕刻的圣约翰故事发呆,转头左侧空地上立着尊雪白的圣母玛利亚塑像,塑像后的铜壁上有个红色圆形符号:圆形外环,稍大的X与P相叠(即ΧΡΙΣΤΟΣ基督),稍小的α和ω分列两侧。问犹太导游符号是什么意思,他说是一个罗马皇帝在出征前说有基督入梦,称他此次出征必胜,于是发誓如果得胜归来即将基督教合法化。
“X和P代表基督,α和ω…”
“a到z,是无穷。”我接口。
这位罗马皇帝就是君士坦丁大帝,312年罗马内战告一段落,313年米兰敕令签署,基督教在罗马合法化。337年君士坦丁一世去世,其三子继位,其中之一即是君士坦提乌斯二世。
在现在看来,当时基督教合法化是大势所趋,也是罗马分裂多年后的一个绝佳选择,一神教的运行模式使得人恭顺,使得人信服,使得力量被集中。「迦百农的渔夫们神赐的愚蠢岂不比柏拉图的对话录更高级吗?加利利教徒的全部智慧只在于一点:信仰。」如今已不是如古希腊如商周春秋般的纯真年代,礼坏乐崩的大幕之下软弱是致命的,如果诸神是希腊的一个梦,那基督就是罗马的染血剑,而罗马,是血腥味的。
「她继续说,“…你们想要拥有自己的智慧,可是你们却软弱无力。迟到的多神教徒,这就是对你们的诅咒!你们既没有力量行善,也没有力量作恶。你们既不是白昼,也不是黑夜,既不是生,也不是死…”」「“…因为你们没有理想。唯有这样的人才有力量,他们看见一个真理却看不见另一个真理。他们将战胜你们——你们聪明,可是具有二重性,软弱无力……”」——阿尔诺西亚这几段话已经很清楚地展示了梅列日科夫斯基对当时多神教与一神教的地位见解。古希腊诸神有爱有欲有欢乐有悲怆有光明有龌龊,那时神和人的界限本不明晰,他们“理性”,是「关于地上的真理」。而“他”不是。“他”是「关于天上的真理」,是虚无,是万物魂灵回归之处,是无为静观,是孤独凌驾于一切之上,是对世界的否定。他,永不具有二重性。
开始看《叛教者》时我本没打算过多用评判历史的角度去读它,而是想尽可能去贴近一个“信教者”的思想去开始看一些关于神学的内容。尽管我一直认为我们这几代三观成形于无宗教环境下的人是没法真正贴近这种逻辑的,可毕竟宗教论述生死,而除死生之外无大事。然而越读到后来,作者本人却越追求关于多神与一神在当时历史背景下的一个完美解答——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梅列日科夫斯基的著书背景便是资本主义矛盾重重,俄国社会转型的复杂时期。在当时思考宗教的存留意义,与文艺复兴时期伏尔泰对宗教毫不留情的批判本质是相同的。
但与多神教相同的,当利益争端无法借助“诸神之间的矛盾”实现,那么一神教形式各异的教派便承担了这一人类永恒不变的愚蠢主题。尤里安为打击基督教举办各教派之间的辩论会,即使大多人明白这是一场分化基督的阳谋,可各教派仍是视他方为不可饶恕的异端甚至大打出手丑态百出。这是人性,尤里安厌恶这种龌龊的“人性”,试图恢复多神时代纯洁如初的“人性”,可他忽略了龌龊和高尚在人性中本无高下之分,它们生而存在,存在于尘埃众生,也存在于光辉诸神。
尤里安,是个彻彻底底的古希腊悲剧式人物。
奥里巴西乌斯说他:「“…你是作为一个艺术家而讲话的。”……“可是如果世界的命运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诗人的幻想对他是危险的。身居万万人之上,不应该比诗人更伟大吗?” “在哪些方面更伟大?” “他是新生活的缔造者。”」
这几句话道尽他一生悲剧源头——如果他是个诗人,是个小说家,是个哲学家神学家,那他必将名垂千古,可他不是。他是罗马凯撒,是奥古斯都,是缔造者。一个缔造者永不应回溯过去模拟曾经,诗人可以沉浸在荷马的诗歌中向往诸神时代,可尤里安不行,他只能踏着君士坦丁大帝的,踏着基督的步子向前走去创造全新的东西,即使皇权借助神权就必得承受它的阴暗和分权反噬,即使他心底是憎恨那个“加利利人”的。
凯撒的当归凯撒,上帝的当归上帝。
同时,或许因为儿时如惊弓之鸟般的生活,尤里安过分迷恋奇迹,甚至接近于魔疯。奇迹对于他是一种精神上的安全感,是一种天命所归般的支持。这是种众生皆有的软弱特性,马克西穆斯就深知此点并借此传达思想———可谁又说科学的终点不能是神学呢。百姓可以迷恋奇迹,修士可以迷恋奇迹,然罗马奥古斯都不可以,他作为政治家,作为缔造者,不可以。「“我经常想,尤里安,你患上一种跟你敌人——基督教徒相同的病症。” “什么病?” “迷恋奇迹。”」同时,作为一个哲学家,一个信仰新柏拉图学派的哲学家,也不该迷恋奇迹,苏格拉底为了获得信仰并不需要奇迹。
尤里安恢复多神教信仰后一片混乱,世间百态众生皆苦。人民信仰的是美食,是钱财,是牲畜,是生活间实实在在的利益。变革者必遭憎恨,憎恨引发混乱,混乱引发不理智的疯狂。「“我们要毁掉一切,毁掉一切,为了圣父,圣子和圣灵!”……那愉快的笑声包含着人类永恒的兽性,破坏所产生的兴奋。」许多人在混乱中自诩神圣的殉教者,在对抗和争夺中自我满足,而被他们被他们用石块砸死的神庙聋哑小男孩却直至死亡默默无声。「…可是尤里安却在这死亡中感受到了诸神的存在。」或许那一刻小男孩才是真正具有了神性的殉教者。
对于阿尔西诺娅,她承担了转变者和觉醒者的角色——不是从历史或政治的角度,而是从她自身的信仰上。从自然性的古希腊少女,到生死间的基督教苦修者,直至最终雕塑“神”的他人眼中的“叛教者”。如果说奥里巴西乌斯是在理性上理解了尤里安,那阿尔西诺娅最终就是在神性上理解了尤里安。尤里安执着一生,最后已经不能接受阿尔西诺娅的结论,宗教于他就是沾了马人涅索斯血的毒衣,想脱下就必得血肉模糊,于是他只能平静追寻太阳神赫利俄斯而亡。但阿尔西诺娅还可以放过自己——或者说真正去爱“他”——「他应该像狄俄尼索斯一样,在荣耀和力量方面心肠如铁石和令人敬畏,同时又像加利利的耶稣一样,仁慈而恭顺…」
尤里安是一个典型的悲剧角色,当看到他平静逝去,看到阿尔西诺娅三人最终在修士吟唱和神庙牧童笛声中乘船远去,你心底会漫起盛大的悲伤直至热泪盈眶。可是你又清楚这才是这个角色最动人的样子——不安而愤怒的少年人,痴迷而隐忍的青年人,疯狂而悲悯的中年人。他是尤里安,是叛教者,是能毫不后悔坚定说出这句话的人:
“我——是生活的报信者,我——是解放者,我——是反基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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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尤里安死后又是十多年的分裂,直至狄奥多西一世统一罗马,同时确立基督教国教地位,可是狄奥多西却也是最后一位罗马帝国皇帝。罗马分裂同宗教有多大关系暂且不说,尤里安作为最后一个多神教皇帝,是真正意义上献祭般的殉教者。
.ss俄国白银时代的荣光啊…
《诸神之死》读后感(五):叛教者——敌基督者?
想要通过本书了解一个活着的奥古斯都意义不大,因为梅列日可夫斯基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尤里安的思想。
这位罗马皇帝生平中最激烈的两个时刻——公元357年的斯特拉斯堡之战和公元363年的波斯远征——在作者笔下不过是承接的“事故”。在全书精巧而层层推进的思想实验中,它们仿佛故意显得如此简略,如此粗糙。
对于作者来说,真正的激烈是颅内的激烈:是马赛鲁姆习得的道貌岸然、是雅典的诸神洗礼、是罗马的匕见、是底格里斯河畔的犹豫……
我热爱本书,不是因为它如序言所说,展现了作者关于“基督与反基督”的对立面:一个人要么是耶稣的,要么是柏拉图的;或者,一个人要么是闪米特的,要么是希腊的;或者,一个人要么是耶和华的,要么是奥林匹斯的……我的确抱着这样的二元对立开启了本书,却发现它比我想象中复杂得多。
幸甚至哉。
尤里安活在那样一个时代:从东方的幼发拉底河到西方的塔霍河,从北方的哈德良长城到南方的阿特拉斯山,罗马在名曰“古典”的面具下展现出了无数的真实面目:它如此斑斓,因而无法简单地归为“教会”或“异教徒”。来自尼罗河上游的密特拉崇拜掺杂了波斯的阿胡拉·玛兹达,重新诠释了阿波罗的形象,进而在罗马晚期成为了无所不能的“太阳神”,与闪米特人的“上帝”联系在一起。与此同时,柏拉图的后裔们将“理念”的思想规范灌注到了宗教的热忱中,希望为激情怂恿的信仰划定秩序,为此不惜让基督屈于天父之下。
不要忘了,生活在同一时期稍晚的圣奥古斯丁虽然被后世尊为基督教“三博士”之一,然而连他也经历了从新柏拉图主义到摩尼教、最后回归天主教的路径。
即使是基督教内部,也远远没有达到后世以为的教会统一。其时的天主教,不如说是各个教派合称的群体。信仰的对象和教阶制远未确定。如何精准界定基督在信仰体系中的位置、如何确定耶稣身上人性和神性的组成,困扰着从亚历山大里亚到罗马的主教们和皇帝们;谁是教会的领袖?皇帝,罗马宗主教,还是罗马、亚历山大里亚、君士坦丁堡和安条克(以及之后的耶路撒冷)这四(五)大宗主教?政教合一还是政教分离?寡头制还是多头制?这一切都悬而未决,而每一条岔路都意味着长达数十年、遍及数十个行省的乱象纷争。
尤里安面对的抉择,便是一个远远大于二的复数。它们互相汲取营养、互相攻讦,构成了一个信仰的光谱,信仰的网。在这样的环境下,“非此即彼”是一种奢侈,甚至敢于做出选择也是一种奢侈。
——他的皇帝(同时是他的堂兄、他的弑父仇人)君士坦丁乌斯二世,是一个基督徒,尽管他与他的父亲一样,用正教和阿里乌斯教派的教派之争作为统治的武器);
——他的随身太监马多尼乌斯,信奉奥林匹斯诸神;
——他的授课老师尤色比乌斯,钦慕渐渐兴起的隐修制与苦行主义;
——他的朋友奥普塔提安,是个使希腊语的诗人;
——他的引路人马克西穆斯,是个东方哲学家。
在这光怪陆离的光圈中,尤里安小心翼翼地掩盖起了自己的信仰,如同那艘被他藏在神像底下的小小帆船。然而,他如何能够逃过它们的影响!他以为自己是个虔诚者,殊不知,这张怪网早就罩住了他的未来:你瞧瞧他想要做什么?让奥林匹斯诸神和基督的路重合起来!
他要造一个新神!
然而这并非全无可能,因为他身上流着跟君士坦丁大帝一样的血。公元四世纪的皇帝早就不是数百年前的执政官。曾经让尤里乌斯·凯撒身披刀斧的独裁权力,如今成了“奥古斯都”的权利。即使尚未将帝位与神位连成一体,那一身紫袍却已经与神衣无异。历史学家阿米安努斯·马里塞努斯在他的著作中将尤里安当做古希腊的英雄复生,他蹈足波斯的战火,如同赫拉克勒斯从神那儿得来的使命。
然而果真如此么?尤里安与古希腊英雄?甚至说,尤里安与古希腊的神?
他以为自己是个古神的虔诚者,对基督教的信仰不过是他的面具。然而历史借着梅列日可夫斯基发出了一声叩问——
欺骗究竟是你的面具,还是你的本心?
你借着古希腊诸神质疑基督教,又何尝不是借着基督教质疑古希腊诸神?
难道名义上的“叛教者”尤里安,不是一个不虔诚者,而只是一个怀疑者么?
这个结论从何而来?因为尤里安从未看清自己的信仰。在这里,历史用了一重障眼法:它为尤里安设置了一个貌似二元的选择,就像梅列日可夫斯基为读者设置的障眼法一样。
尤里安以为马多尼乌斯信奉的是奥林匹斯诸神,殊不知那只是诸神的偶像:那个凝固的阿波罗的雕像,那个狄奥尼索斯的纸面具。它是数百年来被“罗马化”的结果。信徒借着这层皮相宣泄自己的激情,包括信仰的激情和玩乐的激情。在那层薄薄的石膏底下,是早已消逝的希腊精神;它伴随着苏格拉底的到来而消逝了。
那么新柏拉图主义就更高一筹了?不、不、不,新柏拉图主义是一重安慰。它建立在伊壁鸠鲁学派的遗骸和斯多葛学派的回音之上。正如罗素所言,罗马是个思想的狂野沙漠。任何深邃的理念都无法在其中扎根。新柏拉图主义秉承着对古希腊哲学的“怀疑”精神而生,如今却连“怀疑”也丢了,只剩下“秩序”,和被“秩序”摧毁后的对“幸福”和“慰藉”的追逐。至于尤里安后来的精神向导马克西穆斯,自诩为一介哲学家,却不过是个术士;尤里安只有在堕入神秘主义的虚空中时才会与他的幻象碰面。
那么基督教呢?撇开依然还在纷争的派别,隐修制是圣奥古斯丁曾经感兴趣的修行,却从来不为尤里安所青睐。需要认清他的一点便是,他从来没有一颗宁心,那颗属于紫衣家族的帝心从来都在蠢蠢欲动。然而正统教派和阿利乌派异端的冲突在尤里安看来不过是藓芥之争——他同他的堂兄君士坦丁乌斯二世、叔伯君士坦丁一世大帝一样,对于基督教的信仰争端有着朴素的认知:凡人不应受此困扰,而当权者理应超然于此。甚至他的野心更大:他不自觉地要将渐成显学的基督教和古老的多神教的争执利用起来,来摊平他人格实现的道路。
也许唯一能够打动尤里安内心的,只有那个在雅典体校里掷铁饼的少女身影。阿尔西诺亚是罗马贵族的子嗣,也是希腊诸神的虔诚信仰者。她可不是嘴上说说或是报以怀念,如同尤里安的诗人朋友一样。她(或者说作者)抓住了奥林匹斯信仰的一个本质特征——一种旺盛的生命力,一种不息反叛的意志。是她最早启发了尤里安的希腊信仰。在她的面前,尤里安先是寻到了一个可以同行的人,从而才寻到了一个可以爱慕的人。这种心理的进程与寻常的叙事不同。尤里安不是凡夫俗子,寻常少女打动不了他那一颗高蹈的心灵。唯有另一颗高蹈的心灵才能让他找到原始的生存激情。那不仅仅是爱情,而是“微斯人,吾谁与归”的共鸣。
然而,恰恰就是这个阿尔忒弥斯和阿波罗的化身,在尤里安征战高卢之时,竟然因为胞妹的死亡而转信了基督教!当尤里安在波斯的帐篷中再次见到她时,这个朴素的女修士与曾经的少女形象重叠起来,竟是第一次让尤里安看到了命运!正因为在尤里安的一生中,既没有人像曾经的阿尔西诺亚一样虔诚地实践着古希腊之道,也没有人像如今的阿尔西诺亚一样虔诚地敬畏着最高的神,因此也就没有人有过如此彻底的转折。与阿尔西诺亚相比,无论是世人的虔信基督还是嫉恨诸神,不过都是充斥着世俗的暧昧。他们从没有过思想上的决断。
在她的面前,尤里安仿佛在镜子里第一次见到了他自己:一个彻头彻尾的自欺欺人者、一个彻头彻尾的怀疑者。他和阿尔西诺亚处在信仰的两极,他们之间隔着整个世界。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梅列日可夫斯基将尤里安与阿尔西诺亚的重逢放在了波斯战争的末尾、尤里安的败师撤退这一时机显然用意极深。他始终没有忘掉自己的使命:他并非仅仅为了展现一个人的生活,更是为了展现一个人的思想。如果没有阿尔西诺亚的出现,尤里安不过是经历了一次英雄的折戟,他可能会继续执迷不悟,就像他强迫民众造访无人问津的阿波罗神庙一样。他可能会再次奋起、再次强迫这个世界欲其所是。然而就在这个悬置的关头、这个迷惘的关头,他迎来了思想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无法理解,当初那个雅典体校里的沐浴着光芒的身姿,如何成了现在的长袍下的阴影?可她们分明又是同一个人!
因为光已落下,而尤里安被暮日闪花了眼。
尤里安一直以为自己代表着古老的世界,在与新世界进行斗争。直到此时他才看清,古老的世界早已遗失,留下的不过是风流余韵;而新的世界建立在坚硬的磐石之上,而且还在不断加固。这土里有着过去的好闻香气,可是考古学家终究不能重现古典的复兴。他一直以来都忽略了,缥缈的古神信仰已经和世俗的、太世俗的罗马世界不相符合了。它希求着一种新宗教,而教阶制的基督教如同攀援的藤萝,沿着罗马帝国的梁椽搭建自己的宫殿。它的信徒不惜把自己贬为仆从,也要建立尘世的天国。正是这种作奴仆的意愿贪婪地吸吮着古老的香气,然后像放屁一样排出来。
与阿尔西诺亚的会面将他从这种无力的盲目中拯救出来——将他从自欺欺人的信仰中彻底打醒:他以为自己信仰的是希腊诸神,结果只是希腊名字的罗马雕像;他以为自己学习的是柏拉图的哲学,结果只是摸到了普罗提诺的门径;他以为自己反对的是基督教,结果只是反对以基督教为名的罗马皇帝和罗马帝国。正如阿尔西诺亚所说:
我知道,你是爱他的。你别说话,是这样,这就是你的诅咒。你在反对谁呢?他怎么能是你的敌人呢?当你的嘴诅咒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时,你的心却渴望他。当你为反对他的名字而斗争时,你却比那些口口声声离不开‘上帝,上帝’的人更接近他的精神。因此,这才是你的敌人,你的敌人并不是他。你为什么比那些加利利教修士更厉害地折磨自己呢?是啊,为什么呢?在尤里安临死之前,他是否读懂了自己的想法:他并不反对某一个宗教,希腊教、罗马教、加利利教——他反对所有的教派!他的目光始终聚焦在一个个的人身上,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选择做奴隶,而不愿意做主人!而他对那个钉在十字架上的人的憎恨,并非对那人本身的憎恨,而是对他的名字的憎恨!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让一个人的名字活得比一个人的一生还要长,为什么要让一个名字、而非一个活人世世代代受到顶礼膜拜!
也许他至死都不明白,可这不妨碍他做出最后的英雄的决定:他不愿意自己的名字被人传颂;他要蹈向自己的死亡。
在他之后,基督教以破竹之势席卷了整个罗马帝国。再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抵抗“历史的洪流”了,有的不过是对它的缝缝补补。直到一千五百年以后,一位来自莱比锡的年轻的语言学教授才向历史的洪流发出了第一声振聋发聩的宣告:
上帝死了!
尼采仿佛跨过遥远的长河,寻觅到了尤里安眼中那个无人问津的阿波罗神庙。尤里安当时呼喊着一个信徒,他不知道,当这个“信徒”真正来到的时候,却不满足于仅仅是一个信徒。因为他不仅看透了基督教的本质而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希腊诸神,同时也看透了希腊诸神的本质。这是尤里安所不自知的。无独有偶,尼采选择了尤里安曾经哓哓疾呼的两位神祇作为自己的开门题词。在《悲剧的诞生》中,他激情澎湃地向世人重启了一个阿波罗与狄奥尼索斯的世界。
尼采也许不知道,自己的志业正是尤里安未曾自知的理想。当他在《敌基督者》中歌颂了耶稣的功勋,却鄙夷他遗留下“教士”这一毒瘤时,他完成了尤里安希望的致命一击。
是的,无论是尤里安还是尼采,他们都不可简单称之为“叛教者”。他们并非背叛或者逃离了这个信仰——他们压根就不要去信仰。区别在于,尤里安是个一生都裹在狄奥尼索斯的洪流中的怀疑者,而尼采依靠着阿波罗的明见,成为了一个杀手。
他们最恰当的称号,是敌基督者。与基督的理想为敌,与(任何)教会为敌,与反个人主义为敌。
也许尤里安用了一辈子去怀疑,直到终点都不知是否醒悟。然而他比尼采更胜一筹之处,也正是在于他一以贯之的怀疑者形象。尼采颤巍巍地停在了深渊前的某一步,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动见洞见了真实。为此他写下了一整篇《权力意志》。若不是他“及时”(从任何其他角度而言这个词都是不恰当的)疯了,停止了他的确证,他也许就背叛了自己。我们不知道尼采是否仅仅是把“权力意志”作为一系列思想实验中的一个,是否亟待着完善这个实验、然后亲自推翻它——我们不知道未发生的历史会是如何。然而“权力意志”太过诱人,真实的历史已经告诉了我们这一点。它让尼采变得太像柏拉图了,让尼采差点就要成为海德格尔口中那个“柏拉图主义的颠倒者”了。
幸而他没有完成。幸而他失败了。也许如此,尼采才得以伟大。
而尤里安呢?他无心伟大。他将怀疑持守到了最后。要找的那条“希腊诸神与基督的同一”的新路,他从未找到,却不停地寻找。无论他外在的名字是什么,尤里安、凯撒、奥古斯都、叛教者……他都不在意。如果说人的思想是一座深渊,那么尤里安就疑虑地、却坚定地将自己的目光投入其中。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而尼采的出现,便是深渊的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