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年夜饭上,我爸作为一家之主,例行举杯,对全家表达了新年的祝福与祈盼。
轮到我妈发言时,她只说了一句:“今年,你们谁也不用出门了,终于可以消停地在家陪陪我和你爸。”
这就是我妈,举国关注新型冠状病毒的消息时,她的眼里依然只有我们。
但有一点,她说对了,这个春节,我们终于不用再出门,要和她24小时相守了。
她甚至给我和哥哥算了笔账——时间的账,大意是每年春节假期有七天。
去掉来回路上两天,初一走亲戚,初二会同学,今天初中,明天高中,后天又去亲戚家吃饭及招待亲戚吃饭……
然后,年就过去了。
我妈无比委屈地说:“你们一个个比县长还忙,我连影都抓不着,好像刚把你们盼回来,就得送你们离开。”
02
不关注不知道,为我们短暂停留的几天,爸妈到底做了怎样的准备?
满满一冰箱。
春天的野菜上市时,他们每天天不亮就去早市,买最新鲜的回来,晒的晒,冻的冻。
冰箱里新购的鱼肉虾且不说,各种莫名其妙的小塑料袋里,装着他们日常对我们的惦念:五谷杂粮粉、冻鲜覆盆子、紫苏叶……
甚至,他们在某饭店吃到的一盘扣肉,觉得味道太好,没舍得吃完,给我们带了回来,冻在冰箱里。
03
一年365天,他们每一天都在为过年做准备。
待我们走后,他们用并不旺盛的食欲,慢慢消耗着为我们备下的储备。
一年又一年,乐此不疲。
04
但,这是个死结。
里面每一样东西,都有必买的理由:“这是你的”“这是你哥的”“聪聪(哥哥的儿子)爱吃”“珊珊(我女儿)喜欢”“你嫂子好这一口”“胜利(我老公)也有份……”
05
往年,我们还没来得及吃,年就嗞溜过完了。
因为我们终于可以团聚在一起,认认真真地吃每一顿饭。
每一次饭前,看着妈妈拿出各种吃食,变戏法一样张罗出各个时令菜式,我渐渐眼热。
我们日常去超市,买三种以上的东西都觉麻烦,而爸妈,却记挂着每一个子女儿孙的口味。
我突然明白:不是阻止不了他们囤积,而是阻止不了他们的爱。
那种无时无刻的爱。
06
大年初三,妈妈认真地教我和嫂子做每一道菜。
她说:“我不可能给你们做一辈子,你们得学会好好做饭,不然,有一天吃不着了,就该想家想妈了。”
在妈妈眼里,我和嫂子的厨艺,不过就是把东西做熟。
因此,每次我们离开,她都至少给我们带上十几个熟菜,让我们回去之后,依然能吃到她的手艺。
07
以前,我和嫂子总是无心向她学习,觉得吃现成的多好。
更何况,天下哪个儿女不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的父母是不会老的。
可是今年,有大把光阴在手,我和嫂子这两个为人母的女人终于虚下心来,向妈妈学习,想把她的味道延续下去。
这个春节,幸福的定义被再次强调:一家人,在一起,好好吃饭。
这个春节,我们走进厨房,才知道,为了让我们吃得好,妈妈到底付出了多少。
08
吃饱喝足,孩子们在一旁看书学习,我和哥嫂刷手机,关注疫情。
妈妈一边往孩子们手里塞草莓,一边走到我身边说:“别看手机了,让眼睛歇歇吧。”
过不一会,她又凑到我哥身边,没话找话地问疫情怎么样了。
我突然觉得,这跟我们没回家又有何分别。
说好的陪伴呢?
于是,我放下手机,发动全家,趁大家都觉无聊之际,帮二老清理一下他们积攒多年的杂物。
像天下父母一样,在他们90余平的房子里,所有柜子里都塞满了各式物件。
然而,当哥哥要扔掉那个掉漆的小凳子,爸爸说那是你爷爷当年亲手做的。
我要扔掉妈妈那些样式老掉牙的衣服,她说这件是结婚时做的,那件是你二姨当年送给我的……
就连我们要扔掉那些暖气片后的报纸,他们都会默默地捡出来,折好,拿绳子捆上,表示以后可以卖废品。
东西没扔一件,惹了一肚子气。
09
做晚饭时,我随手将装蘑菇的塑料袋丢掉,妈妈马上捡回来,拿水冲了,然后,跟其它塑料袋一样,夹在晒衣杆上沥水。
整理了一天,东西没丢掉几件的我,终于怒了。
将那些塑料袋一把从晒衣杆上扯下来,就要出门去丢。
关门时,回头瞅了一眼我妈,看她那眼神,仿佛我丢掉的是金山银山。
她说出来的话更令我哭笑不得:“我都没逼你生二胎,你也不应该阻止我攒东西。”
我心一软,拎着袋子的手松开了。
一时间,妈妈眉开眼笑,仿佛千万家产失而复得。
10
晚饭时聊天,爸妈因为白天扔东西引发的话题,开始回忆他们那个缺衣少食的时代。
从前不止一次听他们讲过,但,今天因为有时间,首次允许他们从餐桌讲到客厅。
当再次提到姥姥见最小的舅舅要饿死了,不得不带着妈妈在内的五个孩子上街乞讨时,妈妈又一次落泪了。
她说:“我浪费一个米粒儿,都觉得对不起你姥姥……”
11
我掏出手机,试图用最新的断舍离理念来说服教育爸妈。
可是,我却看到了这样一段话。
心理学家说,疯狂的囤积背后,是基因般的饥饿贫困记忆在制造危机意识,是他们对安全感的终生追逐。
我们没有经历上一代所经历的贫穷、饥馑、匮乏,没有像他们那样,为了吃一顿饱饭而穷尽所有智慧和体力。
我们顺理成章地赶上了物质极其丰富的时代,和父母之间仿佛隔着天堑。
时代的快速变幻令他们错乱、茫然,无所适从,就好像在巨浪颠簸的大海上漂浮,按照原有的习惯生活,才能找到他们确认自我的坐标,是他们最后能抓住的仅存的安全感。
而我们唯一能做的,也许是尊重这个记忆,而不是无情地扫荡他们的生命经验,执着地要求他们按我们的意愿生活。
如果囤积可以给他们带来安全感,那么,在没有影响别人的前提下,这何尝不是他们的权利与自由呢?
12
恰如妈妈所说,她都没有逼我生二胎,那么,我又有什么权力,在她的家里,要求她扔掉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们都在捍卫自己的生活方式,不是吗?
想到这里,我突然笑了。
我把这条理论传达给哥嫂。
如果我们希望父母理解我们,那么,我们也要做理解父母的一代。
13
那天晚上开始,我和哥嫂一起,在没扔爸妈一个线头的前提下,将他们积攒的东西做了归类。
然后,我在爸爸的衣柜里发现了一个医用护腰。
几经追问,他才吞吞吐吐承认,夏天的时候,他一脚踩着凳子,一脚踩着窗台去够东西,结果从上面摔了下来。
我妈当时吓坏了,根本想不起打120,最后,还是邻居家的儿子帮忙将爸爸送到了医院。
爸爸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而我们却毫不知情。
据我妈说,我爸在疼得嗷嗷直叫的情况下,还不忘嘱咐她,一定不要告诉我和哥哥。
14
我哥闻听此事,顿时冲我爸发了脾气。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通知我们?你有两个孩子,这个时候不麻烦,什么时候麻烦。”
我的心酸无以言表。
脑海里还原着当天的场景,两个老人在最无助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不给自己的儿女添麻烦。
关键时刻,身为儿女,甚至不如邻居有用。
15
我们一直认为父母永远年轻,这是多么轻狂的无知与自私。
我们不知道,这些年,父母还有多少的报喜不报忧。
一年又一年,我们在为数不多的相聚时光里,只享受着他们密集的关爱,从不曾细细留意。
那些空巢的日子,一日日老去这件事,带给他们多少真实的困扰与困难。
16
马不停蹄地,哥哥踩着凳子,将家里所有高处柜子里,需要用的东西都搬了下来。
把那些不需要的老物件,都送往了高处。
家里的米面油,我们都细细地分装成小袋,免得爸妈日常提拿伤到筋骨。
就连家里的花草,我们都帮着换了土。
自从考上大学之后,我们从来没有如此深入地参与爸妈的家务。
我们明明是家人,但每次归来,都像是客人。
17
我们干得热火朝天,把这个足不出户的春节过成了劳动节。
爸妈就围着我们转,一半是开心,一半是心疼。
我爸端着茶水,追着我们让喝茶。
我妈不时扒个大白兔,送到我们嘴里。
一边干活,一家人也就有了无数的话题。
家里花儿的朝向,科属,教爸妈百度它们对水分、阳光的要求;卧室与客厅窗帘是否需要调换;家里的水电煤气一一检查……
累了,我们就停下来吃吃喝喝,到了晚上九点半,全家准时熄灯睡觉。
仿佛回到儿时的日子。
18
嫂子要回单位值班,我哥一家准备回去。
后备箱里,装满了爸妈给他准备的各种食物。
车开出一会儿,我妈打电话,说哥哥有东西落在了家里。
哥哥只好调头回来。
结果,我妈将三个口罩交到他手里。
19
虽然我们鞍山目前还没有一例确诊,但县城的口罩早已经脱销。
我妈语重心长地说:“刚听到风声的时候,我就买了一包,现在知道什么叫有备无患了吧?”
“这几个给你们,另外几个给你妹妹家。”
尽管我哥一再表示他回去能买得到,倒是我妈所在的县城,一时半会不好买,让爸妈留着出门用。
但我妈固执地把着车门,我哥不拿着,她就不肯松手。
我哥接过口罩,当着妈妈的面,一家三口都戴上了。
20
到家后,我哥给我发来微信:莎莎,离家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这么想家,想爸妈。
我回复他:从前,我们忽略了太多光阴,明年,我们还要一家人在一起。
哥哥说:必须的,一个都不能少。
一个都不能少……
我泪奔了。
春节,也是一场亲情大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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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一只狗,我们分手了,他还不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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