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院里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我们办公室里的人现在聊起来还都心有余悸。
那天,住在3楼双人间里的杨奶奶,突然跑到办公室,问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问题:
因为大家都知道,几个月前,是杨奶奶自己来到我们办公室,主动要求搬进那个双人间。
但现在,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要从杨奶奶刚到我们养老院说起。
杨奶奶家算我们县比较有钱的,她自己是退休公职人员,有丰厚的退休金,儿女也都在法院工作,收入非常稳定。
即便是来了养老院,她住的也是最贵的单人间,相比那些只住得起普通双人间的老人,她的生活条件在这里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
但是,她本人特别抵触养老院,总觉得自己被送进这里,是被儿女遗弃了。
所以,她来到养老院的第一个月,每天都会抱着院门口的栅栏,痛哭流涕地哀嚎:
“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但是,不论她怎样撕心裂肺地哭号,她的孩子们也没有把她接回家。
在这儿,有护工的照料,还有同龄人的陪伴,到了节假日儿女也会赶过来探望。
慢慢地,她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不再闹着要回家,也不再拒绝社交,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有时,她还会主动和其他老人一起,参与院里为他们举办的歌舞、书法比赛等娱乐活动。
郭爷爷虽然家境一般,但是精通乐器和书法,刚好应了杨奶奶的喜好。
每次郭爷爷坐在养老院门口拉二胡,杨奶奶都要搬着小板凳坐在不远处,跟着郭爷爷演奏的曲子,不由自主地打着节拍。
郭爷爷也对这位总是安静听自己演奏的老奶奶开始有了好感,偶尔还会主动询问杨奶奶有什么想听的曲子。
那段日子里,杨奶奶三番五次到我们办公室,要求负责人把她从单人间,换到郭爷爷的双人间。
我们征得了郭爷爷及双方家属的同意,让他们签了一个协议,证明两位老人只因感情住在一起,但不涉及任何财产问题。
就这样,两位老人如愿以偿地搬到了一起。
但幸福的日子没能持续几个月,就发生了杨奶奶跑到办公室的那一幕。
杨奶奶是阿兹海默症患者,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
一段原本情投意合的爱情,被突然掐断,变成了一个人的相思断肠。
她的子女也正是因为杨奶奶以前经常忘记家庭住址,不止一次走失,怕她在独居生活中发生危险,才决定把她送到养老院里。
杨奶奶的子女并非不孝,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白天需要出门工作。
就算把杨奶奶接到自己家中,也不能时刻照顾,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们有24小时陪护的专业护工,有任何问题都会第一时间进行处理,但这并不代表老人们拥有舒适安稳的晚年。
无论老人们在养老院得到多么细心的照料,他们还是会用孩子一样敏锐的心灵意识到——
这里没有爱。
给的钱多的老人能得到更好的照料,掏不起昂贵费用的老人只能被虐待。
事实上,大多数养老院的不同收费标准,是由老人健康状况决定的。
而对于常年瘫痪在床,吃喝拉撒都需要护工帮忙解决的老人,收费高一些也是合乎情理的。
对养老院的工作人员来说,每位老人都是平等的,我们对待他们的态度不会有任何差别。
但在一些老人心中,确实会把自己和其他人做比较,然后划分出个高低上下。
不过,他们关注的重点,不是自己得到照料的细致程度,而是儿女的探望次数。
那些每周甚至是每天都能被探望的老人,在养老院里具有绝对高的地位。
而那些只有在逢年过节才有家人过来看看的老人,和朋友说话时总要不自觉地处于附属地位,就连跟护工提需求,他们的措辞也都是小心翼翼的。
大家心中认定的,最为“凄惨”的老人,莫过于那几个连春节都要留在养老院的。
每到大年二十八九,大部分老人欢欢喜喜地收拾东西,跟着儿女回家去了。
但是,我们院里,有几位老人,从来都没有回家过过年。
他们假装开心地和朋友告别,说着各种吉祥话,约定年后回来要一起讨论春晚节目,似乎下一个被接走的就是自己。
就算我们在过年时候,会组织留守老人一起看电视,一起吃饺子,但这里终归不是属于他们的“家”。
不管养老院有多富丽堂皇,条件设施有多优渥,那也不是家,没有自己养育了几十年的孩子。
“有些子女只会来两次。一次送人来,一次运尸走。”
我们养老院也不例外,这样的事每年都会发生。
他们保证每周都会来探望,会随时给她添置生活必需品,拍着胸脯说一定让她在这里过得和在家一样舒服。
但是,在他们双双走出养老院大门之后,好几年时间里,我就再没见过二人。
从那之后,李奶奶每天以泪洗面,哭着哀求护工给儿子打电话,让儿子来看看他。
我想着,就算李奶奶的儿子没有时间过来,让他们母子在电话里聊聊也可以,就拨通了李奶奶儿子的电话。
但是,她儿子非但没有任何一句关心,还在电话里把她骂了一顿,话说的很难听也很绝:
听了这话,李奶奶非常伤心。
一年后,李奶奶入院时交的费用早已用完,但院方始终联系不上李奶奶的儿子。
终于,那个我每天都要拨打一遍的电话不是忙音,许久未闻的男声从听筒中传来。
但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
“反正我没钱,有本事你们把她赶出去好了。”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不是因为收不到护理费,而是替李奶奶心寒。
她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成人,还掏出自己一生的积蓄,为儿子买房娶妻。
而现在,儿子却连每月几百块的护理费都不愿意给她交。
无奈之下,我们报警请求警方介入,责令李奶奶的儿子把欠款补齐。
即便是这样,这个混账男人都没有来过养老院,我们只在警局调解时匆匆见了一面。
几个月之后,李奶奶意外昏迷,我们立刻叫了救护车,一路陪护抢救,好在送医及时,老人没有生命危险。
当我再次给李奶奶儿子打电话,想让他过来看看老人,顺便结算抢救费用时,更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
这次,接电话的是李奶奶的儿媳,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埋怨:
“为什么要叫120?没准过一会她自己就能挺过来了,干嘛花这个冤枉钱?”
我甚至记得,当时我拿电话的手都在哆嗦,我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子女对待父母是这个态度。
生病了不说送医,医疗费结算走的网银。
我不知道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能让一个孩子如此对待自己的母亲。
再次见到他们,是李奶奶去世后。
这个临终前还在念叨着儿子名字的可怜老人,至死也没再见过他一面。
简单收拾了一下她少的可怜的遗物,要回了没花完的钱,扭头就走。
连负责照顾李奶奶的护工和同屋几位老人,此时都比他们更难过。
以前,有句俗话叫做:“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可是,现在有多少子女会真正地把逐渐老去的父母当作是宝贝,而不是像李奶奶的儿子一样把他们视为累赘?
养老院本该是能让老人们颐养天年的地方,但现在被无数子女当成了老人的收容所和“孤儿院”?
又有多少老人,把养老院当成了等死的垃圾站?
父母把我们从懵懂无知的孩童抚养成人,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渐渐老去,不再是我们眼里无所不能的超人,也没办法再给我们提供避风的港湾。
不论他们年轻时怎样叱咤风云,岁月终究会打破他们最后一层防护罩。
那个曾经指点江山的健壮男子,也许会沦落成为把屎胡乱抹得到处都是的痴傻老人。
而此时他们需要的,绝不仅仅是一日三餐,而是和我们在一起。
哪怕不能时刻陪伴,哪怕不得不拜托养老院去照顾他们,也要记得经常过去,陪他们看看电视说说话。
亲情需要细微之处的呵护,当我们无意识冷落父母的时候,他们就会觉得自己成了被忽略的负担。
也许我们拼尽全力,也不能带给父母他们想要的菜场的烟火气和生命的朝气。
也别让他们成为旁人嘴里那个“被孩子扔进孤儿院的老可怜“。
我相信,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位父母会真的会愿意住进养老院。
但是他们生怕自己会惹我们讨厌,生怕自己会成为拖累我们的麻烦。
已经长大成人的我们,拥有整个世界。
但是渐渐老去的父母,现在只有我们。
作者|赵瑾
:应讲述者要求,音频已做变声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