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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标题当然是反讽。

　　我尊重每一个有独立精神和自由思想的人，无论男女。我也对扎扎实实付出的每一滴汗水深表钦佩。不管这些汗水，挥洒在事业理想上，还是家庭生活里。

　　之前写了一篇关于《上海女子图鉴》的文章，聊一个女人要牺牲多少东西，才能成为一个女人。获得的认可不少，也有非议。最主要的不满集中在这两段：

　　我也有很多一同成长的朋友，一路念名校，考前几，但在人生道路上，选择了平淡安稳的那一条。她们还是体面的白领，也有尚可的收入，但整天在群里聊的，不再是诗和远方，而是哪个婴儿座椅的牌子好，这个奶粉哪里买便宜之类的话题了。

　　这是她们的生活，无所谓好或者不好，但我总想到她们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她们有时也会说起，夜深人静，午夜梦回，当孩子和老公都沉沉睡去，会问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吗？”

　　反对的理由是，谁说婴儿座椅和奶粉，不是我们的诗和远方了？

　　你当然可以这样认为。但我想说的不是家庭和亲子关系不重要，而是对有些女性来说，理想和事业，同样是她们寄托自我实现的根本。

　　往退路里说，她们不想依靠别人，把人生的安全感和价值建立在自己身上，奋斗和成长是她们生命不可或缺的部分。往进取里讲，她们希望出现在人前或者隐没于夜色的时刻，能够骄傲自足地告诉自己，除了老婆、妈妈的身份之外，我还拥有一个独立的名字，这个名字在公司、行业乃至更广大的世界里始终闪耀。

　　很遗憾，对于成为好老婆、好妈妈，从社会到家人，往往大开方便之门，甚至还主动把女性往里推。

　　但一个女性想要在拼搏中实现自我，想要成为一个光芒万丈的职业女性，或者只是想买几个包买几个包，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却比登天还难。

　　一般而言，“比登天还难”是一种修辞方式，但在这件事上，恐怕就等于事实。

　　2

　　先讲一个朋友公司的真实故事。

　　一个女生，985学校毕业，留在上海工作，因为对市场营销的兴趣，进入广告行业。

　　这当然不是一个轻松的行业，加班是家常便饭。但好处也明显，晋升路径明确，工作表现优异的话，加薪也不难。

　　女生很喜欢这个工作，也展露出强大的责任心和优秀的学习能力。虽然初出茅庐，没有职场经验，但熬过了加班的适应期，很快赢得老板和客户的青睐，薪酬翻了番，职位也提了两级。

　　这时候，她那个校园恋爱的男朋友开始坐不住了。男生全家在郊区嘉定，也没动过念头来市区上班，对安稳的现状很满意。但女生加班成为常态之后，两人黏在一起的时间就压缩了。女生日益增长的收入，也开始在男孩心里形成波澜，虽然嘴上不说，但提到花钱，讲到开支，介意的点比以前多了起来。

　　到后来，男生开始主动出击，对女生说：“我们也准备结婚了，家里在郊区也有房子，要不你把工作换到附近，彼此有个照应，每天也不会匆匆见一面，睡醒了分别。”想多在一起是好事，但我不知道男生说这个建议之前，有没有问过女生的意愿，是否曾想过自己去市区一起扎根。

　　女生没有明确答复，男生开始搬出各种“撒手锏”：我妈希望多看到你。我们在郊区生活性价比高。我们的教育和医疗资源竞争不像市区那么激烈。诸如此类。最绝的是，有一度，女生接连加两三天班，打电话给他，他在电话里甩了一句：“那你和你领导过吧。”

　　说实话，这是幼稚，更是自私。可故事的结局是，女生最后回到了郊区。各人自主选择，各人承担代价，无可厚非。但我不知道女生在今后漫长的人生里，会有多少时刻，为这个决定而犹豫甚至悔恨。

　　这个女生的遭遇绝不是孤例。如果有一个男生如此热衷工作，几乎所有的风评都会是：上进，出色。可到了女生头上，爸爸会担心：“钱是赚不完的，身体弄坏了怎么办？”妈妈会唠叨：“把自己搞得那么灰头土脸，将来嫁给谁去啊？没有好人家，再多钱又怎么样呢？”

　　你当然理解他们都是好意。可越是好意，越遗憾他们不懂你。

　　拥有一个开明家庭的女生是幸福的。大多数独立女性，光是想挣脱家庭的牵绊和负累，找到那个平衡点，就几乎要花光所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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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些还远远没完。哪怕赢得了家人的支持，奋斗也是一条险峻的长路。

　　还是拿《上海女子图鉴》为例。女主角罗海燕以实习生的履历进入4A公司，然后在30岁那年坐进了GAD（客户群总监）的办公室。

　　在电视剧里，这叫飞上枝头。在现实里，这叫吹破牛皮。

　　在科层明确的大公司体制里，就算坐上运载火箭，都得讲升职的基本法。你每升一级，不仅需要业务上的精进，也意味着人事关系的重新排列。上至领导，下至平级和下属，都会有复杂的心理变化和实际行动。

　　适应新title，绝不是工作工作职责的升级那么简单。原来的平级成了你的下属，怎么让他/她配合你？原来的老板和你坐一排开会，怎么防止他/她给你穿小鞋？遇到不对付的上司，怎么融化冰雪或者绕道而行？客户提出非分的要求，怎么春风化雨地消弭于无形？

　　当你每天要多花两三个小时，来处理这些升职加薪的“副作用”，并且顺利地找到了解决之道，好消息是，你又要晋升了。坏消息是，从高级难度来到地狱难度，打怪游戏还要再来一遍。而地狱之后，还有十八层地狱。

　　独立女性除了事业，当然还有收入。现在看北上广的女性是否独立，有一项物化的标准，不一定对，但在某种程度上成立：有没有一套写着自己名字的房产。

　　这应该是独立女性大都期望能实现的目标吧。但以上海为例，一套地段房型配套均属尚可的房子，怎么也得800到1000万元。算上贷款，少说要2000万开外的支出。乐观估计，一个职场得意的女性平均年收入达到100万，至少也要为这套房子，不吃不喝20年。

　　退一万步，真的有女性穿越重重避障，靠自己走到这一步，会遇到一个更残酷的现实：当你拼尽全力住进了心仪的豪宅，为了还贷节衣缩食，每个月要少买一个包，少去几次米其林餐厅，你的隔壁邻居却因为有父母的支持，轻松地过着想要即所得的生活。而她的小孩要上学，老人要看病，不过是一个电话，都不需要辗转托人就能搞定的事。

　　你以为给自己打造了一部通天的电梯，把头探出云端，才发现不同阶层的人，原来是这样毫不费力地生活着。

　　在跨越阶层的征程上，你会发现，在资源面前，钱不过是一块轻薄的敲门砖，而你能零碎拼凑起来，已经要穿越汹涌的人潮，耗费几十年光阴。

　　如果是男性，别人会说，卧薪尝胆，苦心人天不负。如果是女性，别人会说，脑子瓦特了，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还不如找个好人家嫁过去。一句话，或许就否定了一个女性二三十年的努力。

　　4

　　比起这些，更不堪的是独立女性置身的舆论环境。

　　直到今天，还有太多人把对女性的第一反应建立在极端荒谬的逻辑之上：买一个限量款的包，就是虚荣拜金。和一个同样体面优秀的男性谈恋爱，就是靠男人走捷径。你光鲜亮丽，他们觉得你意图勾引。你蓬头垢面，他们觉得你活该拼命。

　　只有少数人能抱持同理心地想一想，除了审美对象、适婚爱人、生育“工具”、家务主力之外，也有女性愿意走出这些人为划定的舒适区，和男性一样平等地、自由地选择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她们又不傻，知道前路永远荆棘密布，明白结局可能头破血流，但她们依然勇敢坚定，步履不停。为什么？因为她们发自真心地希望，能拥有一个自己选择的人生，哪怕最后放弃了，也能笑着说一声，我不后悔。

　　可我们给她们的又是什么？打着“我都是为你好”名义的情感绑架？以“我们要在一起”为理由的干扰牵绊？是那些指手画脚的冷言冷语，还是妒火中烧的明枪暗箭？

　　我看到很多独立女性身上和男性同样可贵的品质，可我们的滤镜和标尺，却天差地别。这不是一个文明社会应该出现的情形。

　　如果在农村，女性不能上饭桌，生女要给生儿让位，是要长期才能修正的偏误。至少在最现代的北上广，要给想要追求独立生活的女性留几条活路吧。哪怕狭窄，哪怕陡峭，但那是美好人生开始的地方。

　　写到这里，刚好看到一条微博。

　　87年的老大爷，我，表示，男人看轻女人，女人为难女人，想在中国做独立女性，简直就是舍身取义。

　　但有义处必有福报。愿每个独立的人，无论男女，都能得到命运的祝福。因为只有你们配得上。

　　?

　　分享时刻

　　你会选择做一个独立女性吗？

　　傅踢踢

　　作家 、编剧

　　知乎｜微博 :傅踢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