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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摸不到的妈妈
日期:2019-05-01 07:54:15 作者:屿沁 来源:真实故事在线 阅读:

触摸不到的妈妈

  六旬拾荒太婆费素清心中最大的痛,是每当外孙女婷婷问起妈妈时候。多年前,女儿刘好未婚生女后的出走,几乎让这个家天翻地覆……本文为作者采访所得,以第一人称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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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2017年元旦节傍晚,成都街头清冽刺骨。我蹬着一辆满载饮料瓶和易拉罐三轮车小区。生锈车把上的毛呢手套微微聚热,那是外孙女婷婷给我装的。

  路过菜市场时,我咬着牙买的羊肉汤还冒着热气。惦记着婷婷最爱吃热乎乎的羊肉,我双脚踩得更快了。

  读高三的婷婷在门卫室里写作业。一见到我,她就起身迎过来,娴熟地帮我把车里的战利品一个个踩扁,丢进编织袋。

  这时,有一家三口手牵手路过。中间的女孩跟婷婷打了个招呼,那是她同学。婷婷羡慕地转过头问我:“家婆,我妈去了哪儿?她到底啥时候来接我!”

  ldquo;你就当没这个妈!”我气鼓鼓地回答。这已经不知是第多少次,婷婷问我这个问题了。我莫名地有些恼。

  正要结束这个话题时,一个女声从我背后冒出来:“请问,你们这有个姓费的太婆没嘛?”我刚搭眼没认出是谁,仔细一瞧有点愕然。而她也看清了我。

  十多年没见王荷,她褪去了尖锐,黄蜡的双颊被雪风刮的发皲,一笑,裂开许多小血丝

  她单薄身板依旧利落右手提着一个掉色的棕色皮包左手提着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香肠

  婷婷双眼闪着光,抿了抿嘴角,问她:“你是哪个?”

  王荷惊讶上下打量婷婷,冲我说:“妈,你把这丫头拉扯到那么大了啊。”

  婷婷听见那声“妈”,激动地想说话。我连忙解释:“婷婷,这是你舅妈。”

  失落失望,瞬间充盈在婷婷眉间。眼见天色全暗了下来,我引着王荷往家走,婷婷远远跟在后面。挂在车笼头上的羊肉汤,凉成了冰。

  我低声问王荷:“你来干什么?”王荷一下激动起来:“还不是怪刘强那个混蛋!不,说到底,都是刘好的错……”

  刘好,这个久违的名字,微微刺痛了我。我打断了她,王荷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2

  刘好,是我的大女儿,也是婷婷亲妈的名字。一度,我都快忘了她长得啥样。

  17年前的刘好,22岁,花一样年纪。那时,她在沿海地区打工

  直到有一天,她默默挺着大肚子回来,只说是被男人骗了,其余一概沉默

  2个月后,倔强的她生下女儿,亲自给她取名叫刘婷。

  照料婷婷喝奶,睡觉洗衣,刘好都亲力亲为。她望向婷婷时的模样,洋溢着幸福满足。可是,单亲妈妈在农村就是一个怪物

  一天半夜,婷婷哭了。她不喂奶,也不哄,跟着一起嚎啕。老刘拿出鞭子,狠狠抽了一顿这个让他丢尽颜面的女儿。

  次日清晨,我、老刘和我们的小儿子刘强,是被婷婷不绝于耳哭声吵醒的。

  刘好,不见了。老刘当即要送走婷婷这个“扫把星”。我哀求着留下了她。

  那些日子里,我几乎没合过眼。每到夜里,婷婷摇摆着小脑袋,四处嗅不到母乳,她开始哇哇大哭,拼命推开喂奶粉勺子

  好不容易熬到没了力气,她又开始呕吐,吐到整个人都蔫了,又接着哭,闹腾到天亮才睡下。

  老刘骂我有病,刘强也偶有抱怨。家里充斥着各种吵闹声,让我几乎神经衰弱

  好几次,我带她出门,想把她丢在草丛里,可终究还是抱了回来。

  渐渐的,婷婷似乎接受现实。她像野草般长大,自己学走路,学认字,用树枝院子里涂鸦。

  我从外面回来,她总会一时间扑上来,伸出小手求抱抱

  那一声“家婆”,叫得奶声奶气,沁透了我的心。我下决心要好保护她。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刘强结婚后。嫁进门的儿媳王荷,与刘强是小学同学。她与刘好也算得上是发小。

  面对“拖油瓶”婷婷,她嘴上不说,但明显嫌弃态度。家里开销紧张时,她更是话里有话:“这么多张嘴,日子咋过下去啊!”

  直到那天,王荷像中了彩票般跑回家,连比带画地向全家人宣布:“刘好在重庆城里,日子过得比我们好得多。我们应该把婷婷送过去,跟她享福!”

  这是她费尽心力,辗转打听到的。全家人包括我在内,也认为娃应该养在亲妈身边。拿到她写下的地址,第二天,我就搭上了前往重庆的火车

  但很快,我无功而返。面对王荷,我气呼呼地说:“这谁给的地址啊?我问遍了大街小巷,都说不知道有叫这个名字的小区!”

  听到这意料之外的答案,王荷嘟囔着说:“那还见鬼了!刘好到底死哪里去了?自己在外逍遥快活,凭啥子让我们来帮她擦屁股!”

  我不太高兴,说再怎么样,婷婷身上也流淌着刘家人的血。

  ldquo;妈,我怀孕两个月了,你知道不?我肚子里这个,才是你们刘家的孙子好吧!”王荷怒气冲冲道。

  3

  对婷婷这个外甥女,刘强还是有些感情的。他硬着脖子怼了句:“吵什么吵,多一碗饭,能花多少钱,这几年不也熬着过来了吗?”

  这话彻底惹怒了王荷。她一笔一笔地盘算养大一个孩子费用,指着婷婷说:“凭啥子她妈不养,要我养?她要是不走,我走!”

  王荷的最后通牒,让刘强慌了神。他样貌一般,个子不高,我家又没钱,能娶到愿意跟着他受穷的女孩,很不容易。

  他马上改口道:“我再去重庆找找吧,说不定能找到……”

  老刘素来偏爱儿子,又一直巴望着儿媳为刘家传宗接代。女儿当年的丑事,本就让他余怒未消,如今他更是站在儿媳这边:“快把那个死丫头送走!”

  说着,他抱起一旁玩耍的婷婷,就要往外走。

  婷婷明显被吓到,哇啦一下哭起来。不知哪来的勇气,我挡在老刘身前,坚决地把婷婷抢到手上。

  ldquo;我带婷婷走!”我脱口而出。老刘惊呆了,厉声道:“你要是敢走,就永远别回来!”王荷看大戏一般,无动于衷。刘强张了又张的嘴,终究是合上了。

  事实上,在我说出那五个字时,我已经做好了不回来的打算

  2002年,我背着简单行李,抱着2岁多的婷婷来到成都。期间,孙子思宇出生和老刘因意外去世时,我都回过家。

  王荷和她娘家人对我横眉冷对,村里人也指指点点说我拎不清,让我根本没法多呆一秒。

  后来再回到成都后,我终日为生计操劳,渐渐与家里断了联系

  一晃15年过去。岁月霜染了我的头发,也出落了我的外孙女。

  我告诉婷婷,她爸死了,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工作失去了联系。可懂事后的婷婷,哪是我一两句话就能糊弄住的?

  她无数次地追问我:“妈妈到底去了哪儿?”我避而不答,只说总有一天,妈妈会来接她。

  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让她死心,直接告诉她:你妈妈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后来,婷婷又说,她一定要好好学习,等她将来有了钱,就去找妈妈。

  结果,还没等她去找妈妈,王荷却意外寻了来。

  4

  走到自行车地下停车库时,王荷的脚步明显放慢。她似乎并不相信,我们在城里,住的竟是这样的地方。

  一大股子霉味儿和自行车的铁锈碎屑,窜进所有人的鼻腔

  我习以为常,王荷却不停搓着鼻头过道不透光,几盏灯泡发着亮,照着黑压压的走廊。她每走两步,都会撞到晾在上方的衣物

  走廊尽头,就是我和婷婷的小窝。

  我将羊肉汤装锅加热,王荷放下行囊也来帮忙,淘米煮饭,白萝卜切片,又蒸好一节带来的香肠。看着婷婷懂事地端菜盛饭、摆桌子,她若有所思

  饭后,婷婷埋头做作业。王荷拉我到外面,低声哭诉起她这些年的经历来。

  自从我跟家里彻底断了联系后,刘强开始跟她不对付,认为是她活生生逼走了我们。

  后来,因为带娃的问题,两人更是天天吵架,谁都无心好好过日子

  前几年,刘强眼红高额的利息,偷偷把家里所有的钱投入所谓理财公司,结果亏得一分不剩,终日喝酒耍赖。

  眼看着日子过不下去,她与刘强离了婚,独自养育思宇。

  如今,思宇住校读书,开销不小,王荷在镇上谋不到好的生计,母子举步维艰。听乡邻说在成都街头见过我,看上去还不错,她这才想到来省城投靠我。

  ldquo;妈,当年我是很自私,可哪个当妈的不为自己娃儿着想呢?”王荷低声道。我摆了摆手,想着她从样貌清秀的女孩变成憔悴苍老妇女,心里不是滋味

  毕竟,眼前所有的果,多半还是源于当年刘好弃女出走种下的因。

  回到房里,王荷注意到婷婷内里的毛衣袖口有些脱线,下意识地让她脱下来。她坐到床边,拿出银针,选了一捆白线穿上去,低下头仔细地缝合。

  婷婷端着碗,呆呆地端详着王荷,眼睛里有一种亮亮的东西

  我把王荷安顿下来,叮嘱她不要跟婷婷透露关于刘好的丝毫。眼下的状况,我已非常满足

  莫名地,婷婷与王荷变得熟络起来。她喜欢跟王荷讲八卦讨论漂亮衣服鞋子,还邀请王荷去参加她的家长会

  看着她们亲密的模样,我才明白,有些位置,我永远替代不了。

  5

  开春后,我帮王荷找了份护工的工作。她搬去了疗养院,婷婷有事没事会去看她。而我则变得更忙了。

  我包罗了好几条街的拾荒业务,不过,那只是我的兼职。我的本职工作是“小城北苑”的保洁员,负责清理小区里的落叶垃圾等。

  高考的脚步越来越近,我必须加快挣钱的步伐。所以,我开始留心收罗卖房、租房的信息,打听需要房源的租客,干起了中介的活。

  2017年端午节,我晨起时发现婷婷不在,以为她只是外出,并没在意

  谁知到了傍晚,她还没个影儿,连吃夜饭也没回家。

  每逢学校放假,她都会待在家复习、写卷子。平日里她去哪干啥,也会提前知会我一声。我接连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无人接听。

  我立刻联系王荷。王荷告诉我,她并没有见过婷婷。我又找了婷婷平日里要好的同学,还在北苑小区挨家挨户地搜,仍旧没找到人。

  回到家,我瘫坐在床上心急如焚,打算过了凌晨12点,人还没回来就报警。

  我不停地盯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刚过10点,有人来敲门。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去迎接婷婷,但站在门口的,却是王荷。

  她一看婷婷没回来,当即哭了起来:“妈,婷婷可能是去重庆了!”

  我一下子懵住了,随后捏紧拳头,怒斥王荷:“你都跟婷婷说啥了?我都说了,刘好不在重庆,她或许早就死了!你这不是害婷婷吗?”

  王荷苦笑道:“妈,你还瞒我呢?当年你根本就找到了刘好,只是不想影响你女儿的新生活,对吧?你替她守了17年的秘密,也替她养了17年的孩子,还不够吗?婷婷长大了,她有权知道自己的妈妈是谁!”

  我惊呆了!

  刹那间,15年前的一幕幕瞬间浮现在眼前——那是弯弯绕绕的重庆街巷,我准确地找到了和纸上一模一样街道和小区名。

  我守着大门,等在阴凉树荫下,汗水依然湿透了衣衫

  不久,我看见从小区里面走出来的刘好。她步履蹒跚,双手小心翼翼地扶着隆起的小腹。我轻声唤了唤她,惊得她脸色煞白。

  刘好迅速将我带离小巷,三言两语地告诉我,她隐瞒了自己的过去,得到了一份美好婚姻

  她对我一再强调,如果往事曝光,她就全完了。

  我告诉她家里的情况,问她刘婷怎么办时,刘好没有应答。她眼圈泛红地塞给我三千块钱,哭求我今后不要再去找她……

  我不敢想象,女儿被人揭穿真相的一幕,更不敢想象,婷婷看见妈妈已另有家庭时的感受。刚刚拼命忍住的一巴掌,还是扇了上去。王荷捂住了脸。

  6

  ldquo;妈,当年我也找到过刘好!我一直没说,你还要我怎样?”王荷很是委屈。

  我当场惊呆了。

  原来,家里发生一系列变故之后,王荷很不甘心,她亲自去了趟重庆,想着即使翻遍整个山城,也要把刘好找出来,当面问问刘好,怎么忍心自己在外逍遥快活,给家里留下一地鸡毛?

  结果,王荷发现地址不仅没错,还查有此人。她顺利见到了刘好。

  那时,刘好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她掩饰住惊慌,热情招待着王荷。刘好的丈夫经营着小本生意,说是城里人。他对刘好和孩子体贴入微。

  那个粉嫩粉嫩的小丫头,看起来比思宇大不了多少,走路歪歪倒倒的,像跟屁虫一样粘在刘好身后。只要有人一逗,她就马上咧开嘴,笑成了一朵花儿。

  王荷本想兴师问罪,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同为女人,同为人母,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家都已经这样了,真还要再去破坏一个幸福小家,让那个可爱的小丫头经历一场暴风雨,最后失去爸爸或者妈妈吗?

  纠结再三,王荷吞下了一肚子的话。她与刘好匆匆告别,打道回府……

  本来,王荷是想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的。那些日子里,婷婷频频去疗养院,缠着她打听妈妈的下落,她都敷衍了过去。

  直到两天前,婷婷哭着说,她不想参加高考了,考出来也没意思,因为妈妈根本不会来接她了!

  望着这个执着而绝望的女孩,王荷终于没忍住,说出了刘好出走的经过以及那个重庆的地址,还把自己翻拍的一张刘好与刘强的照片,拿给婷婷看。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让王荷太可怜这个孩子了。在她看来,婷婷马上是成年人了,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也需要保有一丝希望。

  当时,婷婷只说了句“我知道了”,并无他话。所以,王荷完全没有想到,她竟会离家出走。

  王荷的脸,红了一大片。我连忙向她道歉,她也安慰着我,让我别太担心,说婷婷毕竟是个机灵的孩子。

  老天保佑!隔天下午,婷婷自己回来了。她面色平静,对于消失的这两天,并未做过多解释。我们也默契地没有再追问。

  只是,婷婷从前的外向活泼消失了,她变得沉默而安静,面对我们的关心,她只是淡淡接受。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埋头学习。

  7月的高考,她那多年的努力有了结果,考上了一本线。尽管有诸多选择,但她最终锁定了成都的一所211高校。她说,离我近点,她放心些。

  7

  读大学后,婷婷仿佛瞬间变了个人。她脱去了粗布衣衫,买上了化妆品,追求起了时尚打扮。

  自从她住校后,我也很少见到她。起初她隔两周回一趟家,渐渐变成隔一个月,每次回家大都只为了要钱。

  2018年夏天,我比从前更拼命挣钱,毕竟婷婷的学费生活费像大山一样压着我,喘不过气来。

  期末考试后,婷婷都还没回过家。我想她了。于是,我带着给她腌制好的萝卜干,坐了一小时车,前往她的学校。

  在偌大的校园里,我没能找到她的宿舍。打了好几通电话,她也没接。我只能站在一个楼道口等。

  太阳毒辣,我有些晕眩和耳鸣,突然眼前一抹黑,倒了。

  当我醒来时,已经躺在了病床上,带着帽子和口罩的医生不停地唤我:“太婆,太婆,听得到不?”

  感觉过了很久,护士才把我推出抢救室。第一眼就看见婷婷,她迎着跑向我,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她喘着气,想说些话,却哽咽着说不出来。鲜艳的口红显得她脸色苍白,泪水将睫毛膏晕糊了一满脸,烫卷的长发,胡乱披在肩上,她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不时抹着眼睛。

  我牵起她的手说:“丫头,没得事,医生说休息一会就好了。” 婷婷将脸埋在我的病床上,拼命地摇着头。

  安顿了病房,婷婷亲自喂我吃药、吃饭。夜里,无论王荷怎么劝她,她也不肯离开我床边半步。她坐在小凳子上,和我一起回忆我们刚来成都的日子——

  那时,我们没有关系进公立幼儿园,婷婷就每天坐在我的三轮车上,风里来雨里去,陪我游街拾荒。

  后来,我总算找到一家偏僻便宜的托儿所,对方同意我用三年劳动代替学费,婷婷这才算有了着落。

  读小学时,又因为没有本地户口,需要缴纳天价的建校费。

  我带着她天天跑社区跑政府,感动了小城北苑业委会的管理人员。他们决定借我一笔钱,让我清扫北院三年以作偿还。

  叶落三年、花谢三年,扫了三年又三年,我们终于换取了现在的地下室……

  婷婷哭着告诉我,那时,她认为地下室已经是她心中最温馨的房子了,可直到去年端午节,她才看到了一间更好的房子——一个有妈妈的房子。

  那次,婷婷果然去了重庆,并如愿找到刘好。

  当时天色刚擦黑,她幻想了几万次的妈妈,正迎着她走来。她拼命挥手,想冲上去,抱着她,大喊一声“妈妈”。

  ldquo;妈妈!”突然,一个与她个头相仿的女孩追到了刘好身边。婷婷有些恍惚。

  女孩皮肤很白,扎着马尾,身材匀称,衣服新的发亮。她挽着妈妈的手臂,转过身去唤走在后面的“爸爸”。

  那男人手里提着一串粽子和一袋咸鸭蛋,眼神里满是爱意。

  这不就是自己梦想中的一家三口吗?胡思乱想的片刻,对方已经停在了她跟前,让她逃无可逃。刘好笑着看向她,像是在问她,她们是不是认识?

  那一刻,婷婷犹豫了。她努力张开嘴,蹦出两个字:“阿姨……”

  顿了顿,又说道:“我是刘婷。”

  8

  刘好盯着她的眼神里,明显有千军万马掠过。她跟身边的男人介绍说,这是同乡的女儿,来城里寻亲。

  末了,她又问男人:“能在咱家借住一晚吗?”“当然可以,那有什么关系!”男人答应得非常爽快。

  当晚,刘婷住在了妈妈家,与他们一起过了端午节,默契地以一个外人的身份。她几次想要找机会质问妈妈,最终还是放弃了。

  晚上,她睡在妈妈为她铺的床铺上,床单被套都是不属于她的少女粉。

  相比之下,自行车库的地下室,搓到褪色的衣服,垫着破棉絮的铁架双层床,是如此不堪入目。

  她想永远躺在妈妈给她铺的床上,也以为妈妈会悄悄过来找她,给她一个说法。

  可惜的是,直到第二天一大早,她选择了不告而别也无人知道。走前,她悄悄用妈妈放在客厅的手机拨了自己的号码,留作念想,但一直没有联系过。

  这段不急不燥的叙述,婷婷说的轻描淡写,如同在讲旁人。我却久久难以平复,抹去眼角的泪水,告诉她:“你妈妈也是爱你的。”

  婷婷猛地抬起头:“并不是。她要爱我,就不会不认我……”

  一旁的王荷告诉我,在医生说要对我进行紧急抢救时,她打电话通知了刘强和刘好。“刘好可以不管你的死活,但她应该知道这事。”她说。我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大清早,刘强赶来了。他懊恼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王荷给我送来一锅绿豆小米粥,一口一口喂我喝。婷婷在旁边的小凳子上打着盹儿。

  突然,一个女人急急忙忙地跑来病房。她的步伐很重很响,引得我们都同时望向了门口。空气静止在那一刻,似乎连心跳声都听得格外清楚。

  婷婷坐起身,揉着眼睛,犹豫着不敢开口。直到刘好喊了声:“婷婷,妈妈来了,妈妈对不住你……”

  婷婷低着头,没有接话。刘好走上前,抱着婷婷哭了半天。得知我安然无恙后,她在我床边坐下,松了一口气。

  一整个下午,刘好一直陪在婷婷身边,直到傍晚才离开。

  临走前,她支付了所有的医药费和住院费,对婷婷说:“丫头,我应该和你一样勇敢……”

  9

  2019年春节前夕,我依了王荷的主意,带着婷婷回家乡过年。

  下车时,刘强带着思宇已经在车站候了好久。推开那一扇十多年未曾踏进过的家门,我一眼看见了刘好以及女婿和小孙女。

  年三十当晚,我们吃着王荷联手刘好做的一大桌子团圆饭,看每年一度的央视春晚,听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带着些许醉意,我望向墙上黑色镜框里的老刘,长长地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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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 屿沁

  编辑 | 甄友茜 想天上掉好稿的奇葩小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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