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最高境界并不在取悦于人。 ----林文月《京都一年》
●所谓“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正是“悠然见南山”的最好解释。由于诗人的心境超远,于采菊之际,无意望山,而适见庐山。那种悠然自得的闲情逸致,一个“见”字,的确能表露无遗。这也说明了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美感经验往往是于无意之间遇得的。南山即是庐山,是陶渊明家乡附近的名山,应该是诗人日日所见,极为熟悉的。然而,我们可以设想,当其“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或“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之际,怕是无暇欣赏;而“采菊东篱下”,则为一种闲适的行为,南山的安态适于此时映入诗人的严重,遂令诗人内心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喜悦。 ----林文月《读中文系的人》
●然而多年之后,我仍没有去过那个城隍庙。离开上海那一年我十一岁,我随着父母家人回到从未来过的故乡台湾。日月飞逝,我从年少而成长而渐老,上海始终是我记忆中的故乡。也曾有过几多次可以回去的理由和机会,但我心中有一种担忧与惧怕,不敢贸然面对我童年许多珍贵的记忆所系的那个地方。韦庄说:“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日本的一位近世诗人说:“故乡,合当于遥远处思之。”
城隍庙的“扣三丝汤”果真如我烹调出来的色香味吗?如是我闻,但我不敢去求证。 ----林文月《饮膳札记》
●一个人要能坦然接受别人的关爱,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给予和接受,同样都是需要宽广的胸襟的。 ----林文月《读中文系的人》
●六十年来文酒深交吊影今为后死者
八千里外山川故国伤怀同是不归人 ----林文月《三月曝书》
●那么,大学中文系的人到底在做什么呢?
我想中文系的人最重要的任务是在传递我们的传统文化从各个角度和立场,小心翼翼地承担我们的古典文学的保护者,甚至于发扬者。人类的生活虽然要求前瞻,但是也应该回顾;何况在前瞻与回顾之间,还有必然的联属关系。虽说“文化复兴”是全民众的事情, 但在这一方面,中文系的人理当更责无旁贷。 ----林文月《三月曝书》
●传说中乞儿烩煮富家残羹冷炙的故事虽未必可信,但佛跳墙的烹制特色在于各位分制,最后汇聚而隔水蒸煮;同样的素材同锅烹煮,却效果全异。 ----林文月《三月曝书》
●当年三月,姹紫嫣红轻易别。纵使春归,金缕华年事已非。 月圆花好,可惜愁中都过了。不道芳时,真个无花空折枝。 ----林文月《写我的书》
●这半年多来,我看到日本不少的罢工和罢课,这是民主社会争取新决策、新制度的手段之一,虽然有时也有某种程度的效果,但是为此所造成的公私双方的损失也往往不小。 ----林文月《京都一年》
●在我个人涉猎我们的古典文学时,经常发现借文字以沟通古今的一种喜悦。譬如以我们最古老的诗歌总集《诗经》为例吧:它除了给我们以“兴观群怨”的潜移默化的力量与信念外,突破文字语言的障碍与差距之后,我们竟发现在那三百篇之中,活跃着超越时空的人类的感情和思想。我们所看到的不仅只是一堆古朴的诗歌而已,而是人类活生生的喜怒哀乐的纪录我们看到先祖们如何克勤克俭战战兢兢生活,看到他们如何欢庆丰收,悲歌流浪,哀叹行役,愤怒压迫,甚至还看到那时候的少男少女匹夫匹妇也同样为着爱情痴迷焦虑雀跃兴奋,这实借研读古籍而一旦豁然消除“代沟”,感到与古人神交,还有比这更奇妙的经验吗? ----林文月《三月曝书》
●我们现在引用陶诗这一句的时候,都说“悠然见南山”,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事实上,在较早期的传本里,“见”字却有作“望”的,例如《昭明文选》卷三十(题作《杂诗》),及《艺文类聚》卷六十五所收录的,都作“悠然见南山”。宋代的苏东坡大概也看到有作“望”字的传本,所以他比较“见”、“望”二字的优劣,曾说过:
采菊之次,偶然见山,初不用意,而景与意会,故可喜也。
本自采菊,无意望山,适举首而见之,故悠然忘情,趣闲而景远。
这是说“见”的好处在自然,没有刻意用力的痕迹。 ----林文月《读中文系的人》
●又譬如说读屈原的《离骚》,在那个绚烂象征性的文字背后,我们认识了一位独立特行狷狷自守之士,看到他如何徘徊犹豫在正义与邪曲现实与理想的十字街头,孤寂而果敢地决心取舍。透过婉转缠绵的辞句,我们为那兀傲而茫茫的心智流浪感觉心酸,却又肃然起敬于不肯从流时俗的楷模典范。而当我们读《天问》时,则又惊讶于那里面所提出的种种疑问,有些竟是二十世纪今日的科学仍无法解答的难题。究竟人类的智慧进步了多少呢? ----林文月《三月曝书》
●情怀只合自家知,说与旁人枉费辞。惆怅归来清漏水,自研残墨写新诗。 ----林文月《写我的书》
●这样浸泡出来的卤蛋,要对半剖开,才能显现其特色。但因为蛋心未凝固(与溏心皮蛋类似),所以剖切之际宜取棉线而不宜用刀,否则蛋黄容易沾黏于刀背上,致形体损坏。用棉线剖分水晶卤蛋的方法,颇饶原始趣味。 ----林文月《饮膳札记》
●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理由不珍惜其传统古典,因为传统古典是民族血脉之所禀承,也是民族自尊之所依托。故每一个国家的大学里都有他们的“国文系”或“国学科”,以维护其传统古典于不坠不灭。尽管今天全世界的人都想在文学创作方面有更好的表现,但希腊人决不会让荷马死去,意大利人绝不会让但丁死去,英国人决不会让莎士比亚死去,德国人绝不会让哥德死去。我们中国人当然也热切希望能产生足以令后代崇敬骄傲的伟大作家;不过,我们同时也有必要让屈原陶潜李白杜甫,以及其他许许多多古代的伟大作家和他们的作品永远活在我们,以及我们子孙的心中。而这一份文化的薪火传递工作,中文系的人应有“舍我其谁”的责任感才对。 ----林文月《三月曝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