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八十四岁那年,我添了外孙。那次回白荡闸老家,看望母亲代报喜的情形印象深刻。也许是添了外孙的缘故,心里总是隐约有一件事要去做。母亲送别我时,那混浊的目光好像印在了我的脊背上——我应该放下手中的事,歇下来陪陪母亲了!
当时的情况是,儿子在安徽大学读研,我夫妇双方大龄下岗多年,靠打工挣点家庭收入,我本人正在贵池妹婿的工程队做事。我也知道尽孝是一件使人心安愉悦的事,但生活是现实的,心情很是反复,而眼前的事又不由我不作岀决定。腊底,我告诉妹婿:“我明年不能做了,我要回家陪奶奶。”由于我搞资料画图纸业务熟,妹婿误会了:“做得好好的又不做了,奶奶那边由我多贴点好不好。”小妹说:“这不是钱的事。”我解释说:“我不打工,家里要钱用;我打工,奶奶真的是太老了。如果我不回去,我怕我这个做儿子的,说不定会后悔终身的。这两件事,在别人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对我来说,我去做好,真的都是很重要的事。”我的决定,得到了妹婿的同情和理解。
第二年春节过后,我就回老家开始接手陪母亲。虽然这早已是全家人都知道的事,但我的到来,看母亲那欢天喜地的神情,仿佛我这个儿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怎么也看不够。没事时,就要我坐在她身边,坐得近近的和我说话:“看你在外头做事,晒得这么黑。你看你的手,都是茧,还说做事轻巧。”“你们(兄妹)七个人,就你生的瘦,还要去打工。”我说:“现在不是不打工了么,回来天天陪你说话了,多好。”……我成家后,这些年来,为了生计,只能在逢时过节的日子里,回家看看母亲,也是暂来暂走的,母亲也就在我的一年看望一年老中,默默地为我承担了属于我的那份不容易,到现在我都添了外孙,才回到了母亲身边,而母亲的白发,已是这世上什么染发剂也染黑不了的啊。
陪母亲安享晚年,衣食住行,食是主要的。我烧锅做饭只能说是煮熟了的那种。母亲是有厨艺的,我的外祖父、祖父解放前都是开饭馆的,是门当户对结的亲。母亲的红烧肉烧得极具特色,油而不腻,红而不艳,如美玉般温润。灶台是通向家庭幸福的幽径,母亲知道我不行,做饭时,就在一旁悉心指点,即使这样,要想让家常小菜饭达到母亲做的色香味俱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好在母亲不说我。我知道,母亲吃我做的饭菜,吃的不是味道,吃的是母子情。母亲说:“慢慢来,烧锅也是过日子,过日子怎么能马虎呢。”
在母亲的生活习惯里,水是不能多用的。母亲说:“你在世上把水用多了,以后到了阴朝地府,那阎王爷会捺着你的头,要你把那水都喝下去才放手。”也是闲谈,为了打消母亲对用水的顾虑,我说:“这是说人生活不能没有水,是在说水对人的重要性。这里没有阎王爷的事,阎王爷也管不过来这些事,说阎王爷,那是吓唬小孩子不要玩水,一代代地传讹了。节约用水是应该的。”母亲不但没有接受我的说法,又生岀一套“理论”来:“心动神知。怎么能说不知道呢?人在做,天在看啊。”我无语,我倒是被母亲的做人理念给征服了,好一个“人在做天在看”,这里要把母亲讲的“神、天”,从做人的良心和道德底线去解释,就好理解了。敬畏神灵,其实是在敬畏人生。谁说为人不应该这样呢?
对于这种全新的生活,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感到不适应的。一个常年在野外作业紧张惯了的人,突然间每天要面对洗衣烧锅做饭的烦琐,角色的转换,是要有时间过程的。就是娘儿,也有觉得头疼的事。比如空闲或午后要坐下来,陪母亲喝点茶说说话。可是说话吧,又没有我说的份,每次我把我要说的事,才说了几句,母亲便总能联系到她那说不完的“从前、如今”的陈年往事上,我就只得耐着性子听下去。……但到后来,母亲那不紧不慢的话语,竟也能把我带进那落日余辉的沉静之美中,我心里也就不再说“代沟”了。
母亲是那种到老都很“青丝”的老人。能做的小事一定要自己做。我每天的一举一动都在母亲的眼皮底下。可我做事总有母亲看着不顺眼的时候,母亲便又像小时候那样地管起我来,管得我好像回到了童年,管得我心里特别的舒服。
有时我看母亲似乎有点闷坐在那里,就有意在她面前做点小错事,好让母亲来管我,母亲见我得意地笑起来,便恼怒地问我:“你怎么没有耳性?”那架势像是要揪揪我的耳朵才解气。这真是在父母面前,儿女年龄再大,也都是还有几分孩子气的。
母亲的思路一直很清晰,儿孙们的生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里要提一件事,是我曾经写过一首《想老娘》的诗,十韵二十句,母亲到现在还能一字不落的念出来:“不是不想娘,情愿熬苦夏……”且把字纸珍藏着。母亲不识字,是怎么做到的?这只有一个字能解释,那就是一个平凡的母亲对儿女的“爱”。
有时早晨上街,我会碰到一位上小学时教过我的唐老先生,我们便一路说话。我说:“我到现在才回来陪老娘,做了点儿女应该做的事,左右隔壁的人,还说我孝,真是惭愧啊。”老先生笑道:“像你这样做人,难得啊,不打工,回来陪老娘,做的对!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嘛。”老先生的话真顺耳,又夸得我自在地飘飘然起来……
我陪母亲一年,回忆朝夕相伴的日子,那真是一段舒心的时光。特别是母亲平时的话语,是在教我做人做事啊,“生活不能马虎”,“心动神知,人在做,天在看”。现在我的儿女,在我生日时,或什么父亲节、感恩节,洋节本节,都不忘快递些小礼物过来,我心里反而有点别扭,是不是我觉得自己还不够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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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国友,就职于枞阳县会宫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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