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午兄,
今晚我车蹭了人的车,有路人看见了,人走了,我下车查看,俩面包车都无大碍,没怎么犹豫,逃逸了。有点慌张,想把车停到另一个停车场,以防被发现,没有位置,又停回事故现场的停车场,那车已经走了。给哥们儿电话,哈哈哈哈就过了。我得想想。
我平时不是一个坏人,有点怕事却乐于助人,今晚这事,我想是怕负责任吧。如果对方损失惨重我应该就报保险了,想来好像都是借口自我宽恕,行吧,我不是一个敢做敢当的男人。
其实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的,应该吧,也不一定,假装反省自己很容易,真正要负责任要花钱就比较难受。我是一个俗人。
就这样吧,祝正午行车安全。
啊蹭
NOON回复:
啊蹭:
由于技术不足,大概两个月前一个黄昏,在北京市朝阳路一个居民小区停车时,我将汽车的前保险杠擦到了他人的后保险杠。应该是着急回家做饭,只看了我一眼,目击了整个过程的老头就急匆匆地走远了。到现在我都不太明白为什么下车以后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抬头转了一圈,转了一圈以便确认有没有摄像头。一个人做了错事以后害怕被人知道,这可能是童年时代留下的习惯。抬头转了一圈以后,我蹲在对方汽车尾部,借着夕阳,我看见尾灯下方有大约一厘米长的轻微划痕一道。我想用纸条之类的留个电话给他,但没找到纸笔,去居民楼拿纸笔我又嫌麻烦。思前想后,我分泌了一点唾液,拿食指和拇指沾沾着唾液使劲擦了一会儿那个划痕。擦一会儿我就站起来打量一下,看见划痕还在我就蹲下去再擦一会儿。我擦了好久好久,天色向晚,日薄西山,那划痕最后终于看不出来了——和很多年前一样,牛X,很多搞不定的事情我最后都是靠日落完成的。
现在我们重新说——剐蹭以后,由于下车检查以后发现对方的汽车安然无恙而产生划痕的是我驾驶的汽车,也由于我驾驶的是主编的汽车,所以上述我拿唾沫修车的场景并没发生,它是我坐在车里的时候以及我现在打字的时候模拟出来的。当时,看见对方的汽车没什么问题,在北京市朝阳路的居民小区我长舒了一口气,锁了车就走了。
好的世界到底怎么样我不清楚,但我觉得它至少应该是公平的。就因为这一点我经常不太高兴,我觉得世界太差了,可我没什么办法,我只能尽量使自己在很多时候不成为占便宜的那个人。我不想让世界再增加哪怕一点点不公平。有一次我读到村上春树的那个关于鸡蛋和墙的著名演讲,跟他一样,遇到绝大部分事情,我永远选择成为鸡蛋。另外,也有很多人嘴上整天挂着鸡蛋,但他们其实从一年级竞选班长开始心里面就奔着变成墙了,一辈子想当墙,撒尿都去墙角。七岁以来,一旦辨认出来他们我就在心里让他们滚蛋。我还揍过一两个。最后这段话可能跑题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想到了这里。跟你一样,我是一个俗人。除此之外,我还想成为一个作家。祝我们行车安全。
正午 王琛
2
谢丁,夏天好。
我最近总是做梦,可是却无法回忆起细节。从朝阳搬到海淀以后,我的睡眠变好。失眠了也不再强迫自己睡着,醒了就坐起来敲字看书。不喜欢关窗睡觉,屋外的蝉鸣聒噪,可是也不能怪它们吵,这是它们生活的方式。
大概这是成熟的标志——不再想要强迫周遭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开始理解屋外的鸟,它们早上五点就叫个不停,开始理解夏天的蝉和咬我的蚊子,它们一直就是这样生活,和我无关。
去和部门妹子聚餐的路上敲下的这些字,用手机,在狭窄的4号线地铁,座椅旁是个臃肿的中年男人,我不得不更往角落靠。
坐过站了,本来要在海淀黄庄换乘,却到了国家图书馆。不打算重新规划路线,于是原路折回。重新规划路线和重新规划人生一样麻烦。
手机没电了,存了草稿。
周一好。
特别热吧今天?我在公司前500米的位置下车步行。
堵车。
我看了看前后的拥堵长度,决定下车。车上还有一个拼车的妹子,等着。步行很快。可是打开车门的一瞬间,热气袭身,我暗自骂了句“真热,没带遮阳伞。”
今天立秋。
突然想起昨天和少女的聚餐。我们餐后去了一间酒吧,胡同里一家不起眼的门店,门口没有光亮,进入的长长通道里灯光暗动。
室内灯光黯淡,看不清楚对面姑娘的脸,装饰更像巨大的酒窖,大厅透明的欧式水晶吊灯泛着昏黄冷调的光。
部门的95年妹子感慨男友太爱自己以至于没有自由,拿起白酒啤酒就是一顿乱兑。七八杯,醉得眼神迷离。离开时在吧台,她微醺倚在来接她的男朋友肩上,点了一根白色细烟,轻抿了一口,红唇饱满艳丽。她眯起眼睛,消瘦手指夹着细烟递过来,送到我嘴边,示意我。呶。
哈,要跟我变相接吻吗?我心想。
我吸了一口,尴尬地吐气。土里土气地补充说,欸~我不会抽烟。
她那天没戴黑框眼镜,吊带长裙飘逸温柔,需要用手拎着裙角才不会踩到。在这个酒窖,穿裙子的少女连走路的背影也凭空有种美感。
周六。
雨中的北京真是爆裂。
昨天约了朋友在五道口附近吃饭。对方在微信里说,下雨了,要不要改天?
没下雨啊。我盯着干燥的地面回。
他因暴雨在三里屯打不到车。
我问他,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先去等位。我在五道口的地铁路口站着,低头翻大众点评。
间隙看到一个穿卡其温柔吊带的妹子在等红绿灯,露出光洁白皙的背。一个中年男人对一个送外卖的年轻人骂骂咧咧,指责对方不会骑车。我没有选到吃饭的地方——智慧线微端有长长分叉的人往往做决定时犹豫不决。在帮别人看手相时我会这样说。
随便找一家坐下好了。结果雨突然来了。几分钟前,几个住朝阳区的朋友说下了大雨,我还嘚瑟。没想到一会儿,我就和十几个陌生人一起困在一个报刊亭下。尴尬地躲雨。
十几分钟的持续暴雨。我挤在最里面,右手边似乎是一对还没有发展成恋人的年轻男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个独自出行的女孩,打着电话:"对,我到了。我刚到五道口。"等雨停的人都很沉默,看报亭的是一个低瘦的中年男人,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机,一个男孩抬起手拍了张成像糊掉的街景。只有角落的一个俊朗的年轻人自顾自戴着耳机打电话,美式英语,声情并茂,带着耸肩摇头的身体语言,时不时笑出来。
等雨停和等地铁,等下班有不同么?我总是不知道要做什么才不会觉得,等待是虚度。
站在报刊亭的角落,我开始回忆曾经与五道口的交集——啊,我曾在500米附近的一家证件照店拍过寸照,花了一百块钱,提前两天预定,早到了两个小时,等了两个小时。分享到朋友圈,我可以多拿一版照片,并且后来收到了17个赞。朋友在评论区问的最多的一句就是,这人是谁啊?
化妆师把我眉毛刮掉了一半,刮之前问我,“不要那么粗眉,可以么?”当然可以,我不会拒绝妹子。拍照的时候,摄影师觉得我的头天生爱动,不能保持中轴线。我一动不动,直到修片时才放心地对自己的照片发表意见。“帮我把嘴角拉一拉,脸收下,下巴尖点,这里有个痘痘去掉……”
拿到照片,我觉得结婚的证件照也可以来这里拍了。
几年前,我刚毕业时,去广州的某城中村采访,村口有一个街头理发的大叔,剪发,推头,手法过人。我说,师傅,等我有男朋友了就带过来让您给理个发。
他呵呵笑了。
又是周一。
昨天看了西部世界的第一季,10集。前天看冰与火之歌新一季的前四集。
晚上做梦,梦见各种人被血腥残杀的画面。后来又梦见一个做空姐的同学,她坚定地说婚后要做个编辑。
她的草原婚礼是在一个月后,也就是10月15号举办。
美梦似乎都会淡忘,能记着的都是杀戮的噩梦。现实生活中是不是也是一样,快乐总像薄纱,风一动就可吹走。只有痛苦会像坚硬的石头,稳稳压在心头。
昨晚临睡前,我把一幅长约一米的横轴心经粘在墙上。
后天立冬。我是个冬天出生的人。你是什么星座。人只有在信件中才可以这样畅快正确地表达节气,我和你。
以前朋友圈可以,但现在似乎也不能了。当众人都表达对某个事件的普世关注时,小我看起来就不值得一提。那些看起来博学的有经验的人提出的理论总是合理恰当。
我也有困惑,我的困惑是我为什么会写一封这么久的信。
不过从夏天写到秋冬,应该是蟪蛄的漫长一生了。
安
阿拉顿顿
NOON回复:
你好,
很抱歉我的回信不会很长,第一是我没什么可说的,你的来信已经很生动了,像个漫长的偶尔中断的MV,很想配点音乐。第二是我只有很少的时间来回信,而你从夏天写到了秋冬,时间太强大了,真是让人有敬畏感。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来对付时间的画面,我有点迷糊,我能否只写写印象?
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做梦,哪怕喝醉了也会做。因为活得太长,做过的梦实在太多,最后全都混淆了,没一个记得住。有时早上醒来觉得前一晚的梦实在太精彩,想使劲记住(有段时间床头还放了个本子),但越想记越容易忘记。后来就算了。说起来我们每天至少有六七个小时活在梦里,如果那段时间很爽,这辈子有三分之一时间都挺爽的。我只有在极度焦虑时才做噩梦,解决办法是喝点酒。酒真是好啊。
不过呢,我们还有三分之二时间醒着。有人醒着喜欢观察世界,比如你说的“众人都在表达对某个事件的普世关注”,我也看,但看完就忘了,我后来发现我真是太不适合做一个媒体人了。还有人醒着喜欢观察身边,比如你看95后妹子,报刊亭和地铁里,你还观察早晨的窗外动物,我很羡慕,因为我渐渐对身边也失去了兴趣。我醒着的时候常常发呆,可能是在观察自己,有个朋友形容另一个朋友是天天对着自己的小短裤(忘了原话),我现在就是如此,有点无可救药,我以前常劝别人要把目光投向远处,如今可怎么办。
我是天蝎座,每日一省,还是很可怕的。
最后我还要再提一个电影,《天水围的日与夜》,读你的来信就是类似的感受。不管别人怎么说许鞍华,我都认为她是香港最好的导演。但她这么好,估计就是因为在观察世界和观察身边。唉,她真好。
正午 谢丁
3
正午
中午好
不知道这封信会不会被看到,会不会有回信,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回一些不会被放到正午信箱这个栏目里的信件。
会就好了。
那一年(八十年代末),我的父亲已经大学毕业有一段时间了,肄业在家,再之后的事情我就知道的不是特别清楚了,只知道他当了一名律师,考上了公务员,在市司法局上班,在我七岁的时候因公牺牲。虽然我说“因公牺牲”,但其实只是出差时,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其实只是”这四个词对我来说,用的非常过分了。
长大,长大,长大到现在,了解了许多事情,不再是小学的那个我、不再是初中的那个我、不再是高中的那个我、不再是大专的那个我,现在,我才能大概感受到,父亲经历了什么。
父亲一直坚持着写日记的习惯,记下他一切的烦恼与思绪,尤其在毕业后,没有工作的那几年,其中一本日记的扉页上,甚至还贴着一张维根特斯坦的照片,只是在那年,他的日记格外地少,甚至在那一天,只有一句话。
一句话。
自那之后,他在日记上写下的文字就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到开始工作后不久,日记就停了下来。
也就是说,我现在读到的这些日记的年纪,和父亲写下这些日记的年纪是一样的。
今天,我刚从电影院里出来,看的是《啊、荒野》,改编自寺山修司唯一的长篇小说。
从前,在理想国的公众号上,见过一篇寺山修司《自杀指南》的文章,当时便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文字的魅力,这次通过荧幕,又感受到了更大的,大得多的震撼,影片传达给我的这种感情是从来没接触过的――我想这也正是文学的功用与魅力。
即使在那之后我又看了一遍上映的《银翼杀手》,但是在回家的路上,以及回到家之后,脑海里还一直都是《荒野》(我就这么简称吧),那特有的巨大的哀伤感,让我在洗澡时联想到了我的父亲,突然间,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国家命运对我的影响,时代通过我的父亲压到了我身上。
哭了一会后,我又联想到了一段时间前看到的一集NHK记录片里,讲述国内一名农村维权问题调解人的记录片,当问到他为什么做那样的事时,他回答说因为不希望与年轻时见到的那件事类似的暴力再次发生。继续哭。又想到了这段时间在推特上见到的一句话,“我还从没见到哪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拱手把世界送给自己看不起的那些人。”
我还没有工作,还在上学,但这两年半的留学给我带来的变化,让我觉得自己和父亲的身影有多少些重叠,同样都在烦恼着,看着各种各样的无用之书,等着那一天它们变得有用,然后再在靠近理想世界的路上更进一步上耗去不少精力,不再有时间去烦恼。
但我还在烦恼――我能达到父亲的高度吗?我的想法能行吗?还有,我能真正地去努力吗?
这片土地能变得更好吧。
然后,又因为自责,又由于无力,我接着哭。
我很久没哭的这么凶了。
只是想见见父亲。
又哭了。
另,如果有回信的话,请不要给我起个名字,直接用代称吧,不然我会觉得很怪的。
谢谢
NOON回复:
你好啊。
谢谢你的来信,让我突然想起大学的一节课课后,我和一个室友回宿舍路上的争执。那节课上,老师放了一小段片段(我们学校并不是很有政治氛围,那是突然的唯一一次)。那时我已经有点信念了,因此在室友说出“那些人就是有病”这句话时,很气。我们吵了几句,生着气各自回到宿舍床位。我拉上床帘,自己安静哭了一会儿。
我出生的时候,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并在很大程度上像没发生过一样。但它确实对我产生了很大影响。我是在上大学那会儿试图了解它的过程中,开始形成对社会体系和时代变革的理解的。观念和价值的建构当然需要漫长的学习,但对我而言,那是个萌芽。更重要的是,我是在这个过程中,开始把视野从自身拓展到所处社会的。如果确实经历了思考,你一定会产生这样的疑问啊:这个世界会好吗?后来是实习,继续学习,工作,与此同时是一些经历和观察。很失望过,因此也不再那么失望了。但到现在,我还是对那件事有点儿没意义的执念,比如依然使用某些数字作为密码,其实只是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那点无处安放的社会责任感(姑且这么叫吧)。
前几天我采访一个说唱歌手,他的歌词很硬,有现在非常难得的社会批判性。胡逼了很久,我们聊到一些不公平的事和现象,他于是说起对社会的看法,很认真,但只是简单几句,说完马上笑了笑。那笑,有点不好意思。是这样的,现在的话语环境太调笑了,无论是互联网、公众媒体上,还是面对面交流,提起带点社会理想的东西,是会有点难为情的。尽管那确实是很少一些人心中严肃的部分。你看,我这封回信,也写得相当拧巴。
我回不好这封信,但还是在备选来信中选了它。因为我也希望你的来信能被放到正午信箱。做一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会越来越难,越来越孤独吧。希望你的父亲能让你更坚强,朝这个方向走下去。
正午 小黄
4
正午你好。
今天是重阳节,天气很好,适合陪父母走走。我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看着天气发着呆,书没看进去几页,脑子也没空着。刚看了一篇图文,很长,一些老人的话,透露出些许伤感和无奈。很喜欢作者,就像喜欢很多人一样。这个世界优秀的人太多了,突然不想那么努力的去变优秀了。想要不那么用力,接受自己的普通,然后和平淡的生活握手言和,守着这座二线城市的某个区县,和父母过普通又知足的生活。
想要为每天的早中晚餐而感到快乐,想要一份稳定的工作,想要为朝8晚6的日子而感到满足,想要在固定的生活路线中活得自得。不想远方,不想遥远的某一天,专注于当前的时时刻刻,小爱与小城。
有那么多人在为改变世界努力着,我的努力是不是可有可无呢,或者说,专注自己就好了。
啊,真的是很丧的重阳佳节了,希望你们和我不一样。
NOON回复:
没有具名的这位读者:
你好。
就我看来,你的信里显现了一种很有意思的逻辑:不想要“优秀”,就是“丧”。
为什么这两个词儿会先后那么普遍地被应用呢?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它们,太具有高下判断了,太非此即彼了。在“优秀”和“丧”之间,不是还有很丰富的形态吗?就像你在信中描述的那样,如果可以专注于当前的时时刻刻。
我总觉得,能改变世界的人寥寥无几,或者说,每个人都可以改变世界,如果能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尽量追求智慧与勇气。祝你对自己的选择心安理得,并且了解推动你的选择、影响你的判断的那些社会逻辑背后是什么。
正午 张莹莹
5
正午你好。叶三你好。
我想聊聊一件现在的事和一些过去的事。
散步,发现物业给小区里的绿化浇水了。这几天突然干燥起来,导致嘴唇干,鼻子起皮,脸上爆痘痘。这些花草受到了呵护。那我的花是不是也该多浇点水了?
我在舍友的阳台种了两盆玫瑰花。先买了一盆,花谢了以后怀念她的红和美。一次路过小区旁的花店,又买了一盆回家。她正开着几多花呢。想想有2年了。前一阵子有一盆发了个花苞,没有开,就凋谢了。我去浇花的时候跟舍友聊天,要买点肥料回来。有一次间隔了比较长时间没去浇水,植株有点干,发蔫。赶紧浇水,高的那盆恢复生机。矮的死了。我不太愿意相信她是干死的,我常常忘记及时浇水,她们不计前嫌地恢复。我怀疑她是听进了我和舍友的对话,我一直没有买肥料回来,她气死了。
听南拳妈妈的家,这首歌在我初中的一个暑假被我听了非常非常多遍。很多热爱的流行歌曲都被我听到麻木,心里不再为它有一点心动,任何涟漪。我担心会把这首歌听厌,不去下载。
初中时喜欢周杰伦,买了他的磁带,盗版的,A面是周杰伦,B面可能是一人一首成名曲,有林志颖、李湘、腾格尔。A面的最后一首,是南拳妈妈的家。我在房间写暑假作业,看窗外的树,树上的鸟,偶尔有摩托车飞驰而过,树的影子在路面上变化着位置,清凉的早晨不再清凉。到了中午。爸爸回来了,在厨房做饭。我写作业烦了,听起磁带,在正午前,房间都在阴面,就着剩下的一点点凉意,家这首歌特别好听。唱机是一台三用机,是妈妈的嫁妆。被哥哥玩得有点坏了。但都是皮外伤吧,它还能唱,能录。唱完,我倒带回去再听。直到爸爸做好饭。他会对在客厅看电视的妹妹说,叫姐姐吃饭。其实外面的动静我听得见,切菜炒菜洗锅的声音,电视的声音,当然,还有他们说话的声音。爸爸可能也听得到我的南拳妈妈,可能听不到,他在做饭,声音很大。
初一初二,我成绩很差。有一次在大伯家看电视,伯母对我说,读书不要认真点啊,你爸爸说考不上一中,就不要读高中了。我很害怕。
盛夏很热的时候,我搬了桌椅在楼道里看书。后来和邻居家的小孩在那里打牌。爸爸看见了。他说,如果不要念书,就把桌子收起来。他很生气吧,他希望我是认真学习的乖女儿。有一次,冬天,他来学校看我,我没有上课,坐在宿舍门口吃零食。那天是周六,上午有兴趣小组课。爸爸问我怎么没上课,我跟他解释说可以不上,他给了我钱,没说什么就走了。他穿着一件暗黄绿格子的厚西装,我看着他消失在楼梯间,出现在地面上,走着,消失在校门口。我觉得良心不安,哭了起来。初一入学,爸爸送我去学校。在宿舍,他帮我整理好东西,装好被芯,跟我说他回去了。我哽咽着,流泪,看着他消失在楼梯间,出现在地面上,走着,灰色polo杉,消失在校门口。初一有篇课文是朱自清的背影,早读课念课文,我总是想起我爸。
我如愿考上一中。爸爸去堂哥家借了他的书给我,堂哥大我一届。我看了看数学课本,早早放弃自学。
现在想想,爸爸的愿望很朴素,就是希望我做个好好学习的乖女儿。
他是个很勤快的人,手脚麻利,活干得比别人好比别人快。他哥哥和他妈妈也是这样的人。有时候想想,觉得愧做他女儿。
来信了,抱歉。谢谢。
金西里,10月29日
NOON回复:
金西里,
你好。
最近,我在跑新书的宣传,每个周末跑两个城市,兵荒马乱地。上个周末我在武汉和长沙,现在在广州,明天又会去深圳。这样匆忙的行程,在每个地方只能逗留很短的时间,重复的话却说了不少遍,我挺累的。但是,见到了不少正午的读者,我也挺高兴。
我还是喜欢面对面地聊天,哪怕不聊天,只是我说,你们听,我也喜欢看见听我说话的人,看见他们的眼睛和表情。大多数读者都很年轻——在我看来。许多读者长得很好看。不同城市的人有不同的好看。这也让我喜欢。
最近,我特别切实地感觉到自己的衰老。完成一个忙碌的周末,回到家里,我要用好几天才能勉强恢复体力,然后,就又要出发了。每次见面会开场前,我偷窥读者们的时候,都很羡慕他们的年轻。
最近我特别渴望过长长、长长的一段沉静的日子。最好长到让我彻底成为一个正式的老人,再带着微笑,出现在大家面前。
曾经有个影评人我非常喜欢,他叫王崴,很久以前,他博客的个人介绍是:“我是你的朋友”。王崴去世很多年了,想起这句个人介绍,我总是很感动,也很伤感。有时候我希望自己像他那样,成为一个真正有着温暖内心的人,但是,我又害怕失去自己的锐利。
我更害怕我的温暖仅仅只是疲惫。
你的信让我想起王崴,不知道为什么。希望你别介意。
我想,你应该也像我这些天见到的读者们一样,年轻,有点羞涩,还有一双干净热忱的眼睛。看到这样的眼睛,我有时候会有点羞愧。
忘了在哪一站,有个读者问我,正午信箱收到的信,都是什么样,我们又怎样挑选出自己想回的信。我记得我回答TA,有些信,我感觉是写来倾诉的,那我们就听写信人倾诉。还有些信,它有打动我的地方,我就会选它来回。
你的信应该属于两者皆是。你好像并不需要一个答案,甚至也不需要什么具体的回应。而且它打动了我。一个女孩写她的父亲,写以前听的歌,还有植物,回忆点点滴滴,我也说不清到底是如何打动了我。反正,读完你的信,与其说希望,倒不如说是我臆测,我臆测着你,还有你的父亲,在这个世界上不知道什么地方,都好好地生活着,随着岁月的长河缓缓流淌。
可能我们永远都不会见面,见面也聊不了什么,但是你写了一封信给我,我读完了它,倾听了一个女儿关于父亲的诉说,这让我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还想起许多其他的事情。然后我又写了一封信给你,诉说我在此时此刻的心绪——是的,这是一封我写给你的信,不是一封回信。
不要抱歉,也感谢你听我诉说。
祝玫瑰花在该开放的时候开放。
正午 叶三
—— 完 ——
题图:朱墨
出于某些原因,编辑对本期某封信做了一点点删改。
本月值班主编是谢丁,有事请和他联系:xieding@jiemi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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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酒馆”是正午的一个线下聚会场所(位于北京大望路),对正午读者开放,对正午所有的朋友开放。
正午酒馆的开放时间是,下午五点到晚上十一点(一般我们会坐到午夜……)
地址:大望路地铁站B口,东朗电影创意产业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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