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饭
吴宏萍
老母亲说：“你能单独做饭菜了，我也喜欢吃你做的饭菜了！”他第一次感到无尚的欣慰，比当年接到上大学的通知书还有成就感。 每次供饭的时候，他都虔诚地站在父亲的灵位前，似乎在看着父亲吃饭，揣摩父亲吃饭的模样，想着父亲既往的点点滴滴，眼泪都止不住地流
丹枫诗雨
老父亲的葬礼结束了。 按照当地的风俗，至少要给老父亲供饭四十二天。听说过了六七，阴间的父亲就能自己烧饭吃了。 独生儿子五十多岁了，十几岁就出门读书了，然后一直在外地工作，只有节假日才抽空回家看看父母。多少年来，他总觉得亏欠父母，多少次暗下决心，等退休了一定回乡下去侍奉父母，让他们享受天伦之乐。 可是父亲等不及了，突然得了很严重的脑梗塞，一得病就不能说话。父亲的眼睛时不时地望着儿子，似乎想说什么，可是一直没能开口，仅仅三十八天就去世了。儿子非常地悲伤，这以前他总以为父母身体还很好，死亡离他们应该非常遥远。老爷子红光满面的，连父亲自己都也认为至少还要过上十年八年的。 一切都无从解释，一切也无法解释。儿子痛哭不止，心里直说这一辈子对不起老父亲，也不能原谅自己了。 父亲去世后，他决心放下手中所有的事务，留在乡下陪伴眼睛几乎看不见的老母亲。为老父亲守孝、供饭，以此让自己的心里得到一丝安慰。 他是一个不太会做饭的人，可是为了老父亲，他决定从头开始。 他从母亲那里详细地了解到老父亲和老母亲的饮食嗜好。 葬礼后的第二天，他很早就起床了。老母亲比他起得更早，跟他念叨着：“这么多年了，我眼睛看不见，都是你父亲烧饭给我吃！”他不停地对老母亲说：“现在我来学着烧给他老人家吃，也烧饭给您吃！” 在“瞎子”老母亲的指导下，他开始烧早饭。其实早饭做得很简单，老父亲早上喜欢用草锅烧的粥，稠稠的，烂乎乎的。
他很多很多年没烧过草锅了，那天他费了很大的劲，弄得满脸的黑灰，忙上忙下的，总算熬好了米粥。他把烧出的粥，盛上一口，让老母亲喝看看，老母亲喝完，咂咂嘴，点点头：“就是这个味。”他记住了早粥的程序。他又学着给父亲做咸菜烧豆腐，他知道那是父亲喝粥时的最爱，老母亲也是从旁不停地指导，然后尝了还算满意。
他把做好的粥和菜，端到父亲的牌位前，给父亲的遗像上了一炷香，喊着：“爸爸，吃早饭了。这是儿子亲自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说完这句话，他泪流满面。是啊，要是父亲还活着，自己会不会给父亲做上一顿饭呢？每次回到乡下，都是父母亲做好了饭，从来没有为他们做过饭。吃惯了父母亲做的现成饭，几乎没想过，哪天父母就不在了。要是知道父亲走得这么匆忙，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们做上一顿饭啊！ 站在父亲的牌位前，他想象着父亲吃他烧的早饭，应该是怎样的表情。 半个小时后，母亲让他把碗撤下来，他才从想象中惊醒。他擦了擦流到嘴角的眼泪，对着父亲的牌位说：“爸爸，我收碗了，我马上给你去买菜，做中饭。” 吃完早饭，他立即搀着老母亲去菜场买菜。母亲告诉他父亲喜欢吃什么。 几乎没怎么去过菜场的他，在菜场转了几圈也不知道买什么。他仿佛第一次知道买菜也是技术活，还是在母亲的一再提醒下，才买好了菜。 回到家，开始烧饭烧菜。 母亲看不见，不能动手帮他，就在旁边指导。电饭煲里的饭汤深浅，母亲手把手的教他用手指摸量。烧菜前，葱花生姜先准备好，红烧的肉切多大块，切肉丝怎么切，蔬菜怎么切，切好怎么烧，尤其是在什么时间怎么放佐料……一道菜一道菜，按照老母亲的指导，然后让老母亲“验收”，直弄了一个多小时，他才做好了饭菜。 母亲在旁边模糊看着儿子做饭，说了一句：“只要是儿子做的饭菜，无论怎么样，你爸爸一定会很喜欢的！”儿子知道，自己做的饭菜一定不怎么样。 他做了四菜一汤，端到了父亲的牌位前。他给父亲的灵位上了一炷香，然后给父亲倒上酒，他知道父亲生前就喜欢喝酒，以往每次回家，父亲总是拉着他喝上两杯。父亲一生好酒，为父亲喝醉酒的事情，母亲不知道向他告了多少次状，可是父亲依然如故，酒还是照喝不误，依然是连连醉酒，似乎不喝醉了不过瘾。 他跟父亲说：“爸爸，我给你倒上酒，你喝酒吧，只是不能喝醉了啊。这么多年了，我从没给你烧一顿饭，每次回来都是你烧给我吃，今天是我第一次给你烧菜，你尝尝，如果不合你的口味，我再跟妈妈学。” 午饭后，他给老父亲点上一支烟，他想起那年父亲戒烟的事。他的奶奶知道父亲要戒烟，很不情愿，还对父亲说：“你真是个狠心的人，这烟都跟着你几十年了，你说戒就戒了？”奶奶知道戒烟的痛苦和不易，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忍受煎熬。然而父亲还是毅然决然地戒掉了抽了几十年的香烟。此时，他对父亲说：“爸爸，你想抽烟还是抽吧，不要再苛求自己了。儿子会给你买最好的烟。” 下午四点多了，他想起父亲因为胃不好要吃腰餐，他买了点心和水果，仍然给父亲上香，喊父亲吃腰餐。 他知道父亲喜欢早早地吃晚饭了，他依旧在老母亲的指导下，给父亲烧了几道小菜。 如此几天下来，他基本上把握了做饭菜的程序和火候，还翻着花样给老父亲更给老母亲买时新蔬菜和肉类及水产品，尽量摸索做得可口。到了一个月，老母亲说：“你能单独做饭菜了，我也喜欢吃你做的饭菜了！”他第一次感到无尚的欣慰，比当年接到上大学的通知书还有成就感。 每次供饭的时候，他都虔诚地站在父亲的灵位前，似乎在看着父亲吃饭，揣摩父亲吃饭的模样，想着父亲既往的点点滴滴，眼泪都止不住地流。是啊，只有到了现在，他才能真正体会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在”是什么滋味！ 一天又一天，一天三餐都是他亲自做饭菜给父亲供饭，一次又一次都是亲自端到父亲的牌位前，一次又一次地看着父亲吃饭，一次又一次地泪流满面…… 他的厨艺在不断地提高，每次供饭后，他和老母亲一起吃饭，给老母亲夹菜，看到老母亲越来越吃得好，他心里很满足。在老家老屋里，他一呆就是几十天，农村的蚊虫特别肥硕，浑身叮咬得奇痒无比，疙瘩和创疤到处是，他愣是没有跟老母亲叫一声苦。 每每有来看望的亲戚、朋友、乡邻，他总听到老母亲在对他们反复诉说：“我这儿子在他爸爸去世这四十多天里，没有离开老家老屋一步。一心无二意地为他爸爸守孝、供饭，不枉他爸爸培养他上大学。每顿饭菜都是他自己烧的，可好吃了。每次都是供完了他父亲，再陪我吃饭！难得！难得！”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老母亲这样说，他心里总是酸酸的。 每次供饭，他都会仔细端详老父亲微笑的遗像，想得很多很多：父亲啊，你走了，我总觉得对不起你，你放心，我要把对你的愧疚记在心里，加倍地孝顺我的母亲，让你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慰…… 四十二天到了，那天供父亲最后一次饭，他站在父亲的遗像前，向父亲汇报了自己的打算，他要把老母亲带回自己的家里，和老婆孩子一起好好侍奉老母亲，让老母亲安度晚年…… 他向父亲保证着，他说了很多很多……
【编者按】作者的公公因病去世，让一家人都处于悲伤之中，特别是作者的丈夫，每每想起父亲在世时的点滴，都会忍不住地落泪。作者的家乡有一个风俗，要给逝去的亲人供饭四十二天。听说过了六七，阴间的亲人就能自己烧饭吃了。作者的丈夫在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愧疚中，决心放下一切事物为老父亲守孝、供饭，以此让自己的心里得到一丝安慰。从作者丈夫第一次的做饭到最后的轻车熟路，无不呈现作者丈夫对父母的孝敬与感恩情怀，而他每次在供饭时对父亲遗像的凝视，和想象着父亲吃他烧的早饭的表情时，也让小编泪流满面，感动非常！作者文笔流畅，语言精炼，亲情浓郁，感人肺腑！力推欣赏！【编辑：梦锁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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