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她是个护士，工作中经常要倒夜班，那天晚上城市下了场大雨，到处湿漉漉的，且特别寂静。
周敏儿是无神主义者，但她的父母不是。他们就她一个女儿，从小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养大。
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家家总是凌晨下班不安全，就非要她带个符在身边。
周敏儿拒绝过几次，但终究拗不过父母的坚持，后来就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经过城市公园的转角处，突然“砰”一声，好似前轮胎撞上了什么东西。
这公园早几年还挺热闹，就算到了凌晨也还有情侣三两在这儿咬耳朵压马路，现在城市建设快，大型商场拔地而起，能够休息散步约会的地方越来越多，这一带就荒凉多了。
这么深的夜，一个25岁的女孩，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但周敏儿想我一辆破自行车也撞不出好歹来。
02
周敏儿停车查看，人行道两侧路灯昏黄的光亮照在悠长的路面上，同时也发现轮胎前方躺着一个人，他蜷缩着一动不动。
周敏儿屏住呼吸，浑身的汗毛竖立起来，她想：谁呀？大晚上躺路上，不会真被我撞出事了吧？不对，我的车速也不快，会不会遇到碰瓷的？可我一个骑自行车的女人有什么好讹的？
喂，喂，你还好吗？周敏儿壮胆蹲下身去。借着幽暗的灯光看清了地上男人的脸，五官很立体，穿着打扮也很考究，都说看人看相，她觉得他不像是个坏人。
周敏儿不愧是做护士的，在大学里也上过解剖课，胆子还是很大的，思维反应也敏捷，她很快排除了碰瓷讹诈一类的把戏，进而想到了男人是不是身体出现了状况。
他轻翻了个身，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鼻而来。
原来是个酒鬼，周敏儿摇摇头。但还是把手放到男人的鼻翼下探寻呼吸，呼吸匀称，她又在胸口上听了听，心跳也正常。
这才舒了口气，准备要走。可当周敏儿刚要离开时，地面上的男人用双手抱住了她的小腿，就像在家里抱枕头一样。
抱就抱了，他还梦呓起来。
爸妈，儿子不争气，大学四年努力出类拔卒以为踏入社会也一定出人头地，可我现在毕业两年多了，依然是个小职员，事业不气色，爱情也丢了。爸妈，对不起！
喂，朋友，你醉了，喂，毕业两年事业没起色的人多了，你何必在意。你快松开我的腿啊……
周敏儿接着方圆的话劝着，忘记了人家是在梦呓。而方圆非旦没有松开手，抱得更紧了，这动作倒挺暧昧，像一对情侣。
周敏儿被抱得耳根发热，有点不知所然，最后见他实在不肯松开，花了点力气扒拉掉了他的手。
别离开我，我叫方圆。
周敏儿定睛看他。
03
周敏儿想要跳上自行车，但夜空忽然飘起雨丝来，纷纷扬扬落在身上、地上，他的脸上。
忽觉已是秋天了，地都凉了，这个说自己叫方圆的男人不该躺在这里，再加上路况复杂，万一半夜里发生点什么，她周敏儿也过意不去。
雨越下越大起来，周敏儿想着刚刚方圆梦呓时的话，也想着他的手抱住她小腿不肯松手的模样，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情感在流淌，在这都市的深夜里，谁好过会喝得那样醉，卧倒在地上指责自己的无用。
她想起了在大学时谈过的前男友，他也很穷，但他从来不努力，不觉得需要上进，还怪着父母没有给他一条通往罗马的路。
好歹眼前的男人不像前男女那么混，酒醉后的话大都真心，他一定是遇见什么事了。
周敏儿又回到方圆身边，试图用浑身力气将他扶起，但烂醉如泥，是真的很重，她扶不动，只好报警求助警察。
周敏儿报警后，把车停到边上。自己蹲在方圆身边守护。
雨下得密了，方圆在地上蜷缩得更紧了，开始有些发抖。周敏儿见状把自己身上的棉质外衣脱下来，毫不犹豫地盖在他身上。
盖衣服的时候，她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很漂亮，也发现他眉宇间的那抹片刻安宁。
时间嘀嗒嘀嗒，大约过了一刻钟这样，警车从远处而来，下来两个警察，向周敏儿简单了解情况，确认不是情侣吵架后，警察试图唤醒方圆。
喂，快醒醒，马路上怎么能睡？会出事的！喂，听见没有……
警察无奈，两人一合力，将方圆扛上了警车。
姑娘，你叫什么？做什么？
周敏儿。本市某三甲医院护士。
好，周敏儿从包里拿出一张便利贴，利索地写上了个人信息交给警察。
04
警车驰骋而去，周敏儿顺了顺衣服和头发，全湿透了。
到家时，见客厅灯还亮着，妈妈还没睡，见到周敏儿就担心地问：今天回家晚了40分钟，也没个电话，没事吧？
你可还没有男友，别太大意。别被坏人坑了。
妈，不会的，助人而已。哪有那么多坏人。
周敏儿拿衣在卫生间洗澡，吹干头发，躺倒在床上。
想起刚刚经历的一不可思议极了，像一场幻像一场梦。而这梦带着深夜独有的暧昧和猝不及防。
那边，方圆被带去警局，可能是沿路颠簸他在中途醒来，喊着：水，水，水……
当头痛欲裂地睁开双眼，看到自己坐的又是警车时，方圆吓了一跳，这下仅存的酒意一滴不剩。
警察同志，请问我犯了什么法吗？
犯法倒没有，扰乱交通治安可以算，关键是你喝醉了在马路上极度不安全。要不是那个女孩替你报警守护你，情况说不定就不是现在这样。
我们看了你的随身物品，发现了你的工作证，你在银行上班是吗？怎么喝成这样？
末了警察本着人文关怀问：喝了多少酒吧？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应酬？也不需要这样拼！命都不要了。
我，也不是应酬，是失意。职场失意情场也失意。升职被人搅黄了，在美国留学的女朋友劈腿了富二代，嫌弃我穷。隔着屏幕单方面分手了。我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不能给父母过上好日子，不能给女友幸福。
哦，失意失恋？那也不能堕落自己，下次希望别让我们在马路上把你捡回警局了。
不会，不会……
05
方圆向警察吐露心声后，心情舒坦多了。他紧了紧衣服，又发现膝盖处盖着的是件女人的外衣。
警察同志，衣服还你们，我打的回家。
衣服不是我们的，是刚才那个帮你的女孩。这女孩好啊，自己淋雨回家，把温暖给了你，听她说根本不认识你，还执着守护你，大晚上的，你应该不是失意是庆幸。
庆幸？方圆摸着手里的衣服，衣服带着被雨淋过的潮感，但心里却感到了一阵一阵暖。过去，从来是他守护别人，现在竟被素不相识的她守护。
有，给你，她叫周敏儿。
方圆从警车处下来，再次谢过警察，拦车回家。
方圆的家是套单身公寓，房租1800元一月，当时住在这里，是为了女友回来时，可以让她住的舒服一点，但他等来的是再也不见。
他牵动嘴角笑笑，跑去洗了个热水澡。随后抱着周敏儿的衣服在席梦思上辗转反侧，想起这些年经历的事，想起和女友蔡芬的爱情。
06
方圆他来自大山深处，祖祖辈辈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家境确实很穷，这些年父母穷尽所有供着兄弟两人读书。
母亲说：我们一辈子种地，再也不能拉着孩子在这深山里重复，他们年轻，该去外面闯闯，长长见识。
方圆很争气，在高中就是学校里的学霸，高考时，以超出一本线30分的成绩被南方一所重点大学录取。
录取通知书传达到村委会那天，全村人都过来道贺，父母从小卖部买了几串鞭炮放了起来，亲戚们都送来了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为数不多的钱和鸡蛋。
村支书带头把那些钱放到一个牛皮纸信封里，这就是方圆读大学的第一学期学费。
村支书说：方圆，你是我们山里人的骄傲，是你父母的骄傲，是祖祖辈辈的骄傲，将来一定好好读书，做人中龙，赚大钱，过好日子。
出发去学校那天，山里雾气浓重，方圆头顶着一个花色蛇皮袋，嘴里叼一个帆布包，手里还提着两个装满麦饼鸡蛋的塑料袋，踏上了去往省城的大巴车。
方圆扒拉在布满灰尘的玻璃窗上，挥手向父母乡亲告别，心里的理想被拽得死紧。
车启动了，冒着青烟，和雾气混成一片，两旁的树木电线杆向后倒去，不久，父母乡亲的脸模糊了，村庄模糊了，他还在拼命挥手，撕喊：爸妈，等我大学毕业我们就不会穷了。
07
方圆坐了八小时的大巴车，又坐了十几小时的绿皮火车南下，火车一路哐当哐当，带着方圆梦想和期待。
渴了他在火车上喝免费茶水，饿了从塑料袋里拿一张麦饼和一个鸡蛋出来充饥。他把钱捂得牢牢的，深怕一不小心弄丢了，那可是比他命还重要的东西。
因为有目标，方圆在大学里很快适应下来，他加入了校文学社团，加入了学生会工作。
他还是个有才华的人，写一手好文章，经常在南方各大报纸和杂志上刊登，成了校园风云人物。
女友蔡芬就是在那时喜欢上方圆的。
当时的方圆看似光鲜亮丽，但内心依然没有摆脱多年贫穷的阴影，不是他不想恋爱，而是他怕那点勤工俭学所得的钱根本不够爱情的花销。
所以他一直拒接蔡芬。关闭着心门。
蔡芬是系花，追她的人排着长队，但她谁也看不上，就偏偏看中方圆。她坚信女追男隔层纱，方圆一定也会喜欢自己。
蔡芬不怕被拒绝，越拒绝她越想和方圆一起。
在方圆20岁生日那天，蔡芬捧了几本莎士比亚作品出现在社团里，勇敢表白了方圆。
方圆破天荒接受了。
说白了，有谁会拒绝爱情呢？有时你所拒绝的只是自己的懦弱，一旦任督二脉打通，便再也挡不住要一往情深。
方圆的肩上又多了一份蔡芬的希望，有些沉。
08
方圆和蔡芬一起后，经历了二年的甜蜜时光，在大四第一学期时，租到外面过起同居生活。
但自从24小时住到一起，放屁打嗝都透明时，蔡芬开开始没有那么喜欢方圆了，甚至有些厌烦。
她不再像当初那样喜欢他，爱他，包容他。他们开始经常吵架，吵的内容永远是蔡芬想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而方圆一个穷大学生囊中羞涩。
为了哄女友开心，他一个人兼了5份职，除却必要的生活费，其余都花在了蔡芬身上，但她还是不满足。
蔡芬说：你那么穷，什么时候才可以飞黄腾达给我好生活？
快的是多久？
方圆沉默。
不如和我一起去美国留学吧？
蔡芬，你知道我的情况，我不可能去美国，其实国内也有很好的发展，我们不一定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你不去，我去，国内有什么前途？你不出去有什么机会出人头地，外面刷个盘子赚的也比国内多。
我这不这样认为……方圆第一次对着和蔡芬吵。
许久他在蔡芬眼里看到了鄙夷，看到了功利，虽然这功利他曾经也想过，能够出人头地也是他方圆的理想和目标，但他不认为一定是要靠出国留学才能实现。
只要努力就没有区别。
那次吵架后，蔡芬办了手续去了美国芝加哥读书。
不久后，方圆顺利进入一家大型银行工作。
09
蔡芬去美国后，很少给方圆电话，方圆刚去上班，也在卯足劲工作，两人的联系日渐减少，最后仅靠邮件保持爱情最后的温度。
方圆勤恳踏实上进，很快赢得单位领导和同事的好评，毕业一年后，破格调到办公室工作，此时方圆觉得离梦想近一步了。
毕业二年的时候，某天副行长内招助理，看上了方圆，就在马上颁布任命书时，突然变卦看。
职场失意，令方圆第一次受挫，在现实好和理想里煎熬焦虑迷茫，紧接着，蔡芬就劈腿了富二代，提出分手。
方圆问：为什么要分手？
蔡芬说：我不能一直陪你穷，我想买个爱马仕包包，但你只能买给我一个地摊货。我想留在美国了，我现在和杰克相处很好。
那天方圆给老家父母打电话说：爸妈，儿子无能，毕不能赚到钱，给你们过好日子。
父亲说：只要你平安比什么多强，我们怎样都是大学生呢！钱赚的少没事，家里种地够吃。
母亲说：天冷天热要加减衣服，别感冒，女友想吃点啥用点啥别舍不得。
方圆听罢，抱头痛哭，想起那句莫欺少年穷，可说着要永远一起的姑娘却正是嫌弃了他当下的窘迫。
穷，真的就不配拥有爱情了吗？他紧紧握住周敏儿的衣服，夜只有一半，但方圆想了几十年的事。仿佛坐着时光机回去了一趟。
但奇怪的是，自打握住这件衣服后，方圆的心境开朗了。
10
秋天的早晨来得稍晚了一点，有微风徐徐吹来，带着凉意，方圆心情不错，他精心挑选了一套西服穿在身上去上班。
在挤上早高峰地铁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幸福过。
能够奋斗者，怕穷做什么？还有多少人，连地铁都挤不进不照样耐心等待着。
他很想和周敏儿当面说一声谢谢，虽然他不清楚她是否已婚，有没有自己的家庭，但他依然愿意试试。
出地铁的时候，天空露出一轮淡淡的太阳，风停了，四周都开始变暖。
方圆果断地拨打了周敏儿的电话。
喂，周敏儿吗？我是方圆。
昨夜的醉鬼？
对不起，昨夜吓到你了，为了表示歉意，我想请你吃个晚餐。
难道不应该是为了谢谢请吃大餐吗？周敏儿调侃方圆。
对，还有谢谢，你的衣服很暖和，像冬天里的太阳。
其实不必介意，我只是下班途中顺带着撞了一个帅哥而已。饭就不吃了。
是你男朋友要说，还是老公地方不方便，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可以带家人来。
我单身，如果你可以把你的故事说我听听的话，我愿意赴约。
好好，没问题。方圆握着拳头做胜利状。
周敏儿挂完电话，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答应见方圆？
11
方圆把晚上见周敏儿的地点约在一家法餐厅，这是一家高雅的店，请的主厨都来自法国本地，这也是方圆最舍得花钱的一次。
晚上7点，周敏儿如约而至，见面就不陌生地说：这么贵的地方，你也真舍得。
请我的救命恩人自然舍得。
你昨晚说梦话一直说自己穷，请问你是有多穷，才让你喝得酩酊大醉还念念不忘？
我，除了一个大学文凭，除了满腔热情，除了会写几个字外，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
是啊，没房没车没存款。
你有才华还不够啊？有热情还穷啊？我说你这人真是哭穷。才华才是新世纪最值钱的拥有。
方圆听周敏儿的话，连连点头。想起以往自己只想着人民币，惭愧不已。
侍者过来点餐，周敏儿看着菜单要了很便宜的几个，但看起来都很精致。
方圆让周敏儿多点一点，她笑着说：够了。
你和我前女友不同，她总是往贵的点。
嘿，醉鬼，怎么拿我和你前女友比，我爱一个人，是很心疼花他钱的。
方圆顿了顿，说：26岁很穷的我，还能配有爱情吗？
配啊！谁都有拥有爱情的权利，再说你穷也是你说的，这个年纪靠自己能有几个富的？
你会喜欢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爱了，有什么不会？
空气突然凝固，散发出男人女人心里花开的气味。
方圆不知，周敏儿也不知，可四目相对时，眼里的那份相见恨晚却彼此明了。
这个世界总有人不嫌你的穷，总有人欣赏你的才华，总有人会悄悄来到你身边，大大方方地表达，总有人像个天使守护你，带你飞出迷茫的森林，开启海阔天空。
其实爱，真的很简单！穷不穷？都看自己什么心境。
这场深夜的艳遇，注定有缘的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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