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青年旅店的《揪心的玩笑与漫长的白日梦》里有这么一句歌词: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和爱,就在一瞬间,就在一瞬间握紧我矛盾密布的手。
少不更事的年纪,深感儿女情长是闯荡江湖的首要大忌。年少气盛的心,早就在追名逐利的大道上止不住脚步,抽刀斩情丝也实属无奈之举。
事隔经年虽是闯出了些许名堂,却顿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哪怕雄霸一方,也始终朝不保夕。悔恨当初不如当对神仙眷侣,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何处是江湖?有你的地方,就是江湖。
《何处江湖》
文丨木 头
1
四月的柳絮飘起来,真叫人心烦。一到这个季节,我总会想起我的师父。
师父以前经常教导我:“我们习武是为了强身,不是为了打打杀杀,如果有人告诉你如今这世上还有江湖,你千万别信。你专心习武,读书,其他事你就别掺和了。做好这两样,这辈子就够了。”
说完这些,师父转身继续埋头扫地。这院子里到处都是柳絮,师父这一扫,便是十年。
师父只干两件事:看书,打坐。师父看的书包罗万象,而且经常一看就是一整天。我曾经问过师父,作为习武之人理应专心练武,为什么还要经常看书。师父当时在屋内读书,看我进来问话,便把书合上,站起身来,同我出了禅房。
在门外,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暖暖的,师父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给我。我拿起镜子一看,看到镜子中自己的脸带有几分稚气,好像在刹那间我懂了师父的用意。
我拿起镜子仔细琢磨,问师父:“师父,你是想告诉我书就像一面镜子,看书可以让我时刻看清自己?”师父叹了口气,捋了捋胡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到 :“因为你丑,人丑就得多读书。”
2
山上常年无人来往,春天柳絮纷飞,夏天蝉鸣树梢,秋天落霞与孤鹜齐飞,冬天雪落满山,那叫一个漂亮。
我师父不像其他人,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武艺全都能来,但他只是偶尔教我个一招半式。光练扎马步,我就练了一年。也怪我不虚心学习,还嫌弃他教得不多,总在心里嘀咕他是不是在骗我。
师父说:“武术的基础就是扎马步,马步扎得稳不稳,就可以看出你练功有没有用心,你的水平如何。所以这最开始的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更久,我也不会教你其他的,你就只扎马步。”
我一听,心里凉了半截,“师父,你会其他的吗?”
师父给了我一嘴巴子,指了一面墙让我靠着,腰紧贴着墙,肩膀贴着墙,头也紧贴着墙,然后慢慢往下蹲,保持大腿与地面平行,小腿与大腿成九十度角。
对于一个七岁的小孩来说,一开始我根本办不到。后来被打的次数多了,我就可以了。再到后来就不用靠墙了,而是站在空地练习。
一年后,我就练到了普通人推不倒我的入门级别。师父称赞我这么小的年纪,只是来寺院跟他学武一年,扎马步和做饭的水平就突飞猛进。
3
十年后,又是一个四月的中旬,柳絮如常开始飘摇。每年这个时候,山上的景色非常美,但师父却从来没有开心过。他像往常一样扫着柳絮,不一会儿,手开始颤抖,眼神变得空洞,然后折下了一枝杨柳。透过杨柳,我看到师父眼里泪光闪闪。
我看着心里难受,上前接过扫帚,问:“师父为何如此难过?”
“一晃你跟我已有十年,现在掐指一算都十七岁了,师父把一切都告诉你吧。”师父语重心长地说着。
“你师娘还在的时候,我整日痴迷习武,拿着武林秘籍彻夜研究苦练。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觉得炼成了,就出门跟别人去比试,落得一身伤,你师娘看我这样,心里难受。可是我当年走火入魔,根本听不进去她的劝。有一天她给我上完药,突然问我,武术跟她二选一,我选谁。我思索了一阵,说我还没打到天下第一。当天夜里,她流了一整夜的眼泪。第二天我又出门比武,回来的时候,就再也没见到你师娘了。”
“院子里的这棵柳树是你师娘种的,你师娘离家出走的时候,它还是小树苗,现在都长得枝叶茂盛了。”师父指着院子里的柳树说道。
“所以以后每年柳絮飘摇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师娘。你师娘走的那天,我一夜白头,终于懂了习武的真谛,我突然觉得习武不是为了打败别人,也不是为了争天下第一,而是为了保护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于是我立了毒誓,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动兵刃。”师父继续说着。
“师父,徒儿一直有个疑问,院子里的柳絮即使扫了,过一会还会落得满院都是,那你为啥还要扫?”我问。
“你认为地扫干净之后还会脏,那么扫地就没有意义了吗?”他反问。
“好像没有。”我回答。
“那么吃完饭之后还是会饿,吃饭就没有意义了吗?”他又问。
“有意义,但是这不一样啊,吃饭是为了活着,不吃会死人的。”我反驳道。
“哈哈哈,年轻真好啊,以后你就会知道,扫地就只是扫地,吃饭就只是吃饭。什么都不为。”他说。
我沉默良久,然后问:“那为何师父还是会难过呢?”
师父看了看柳树,又看了看我,眼泪就掉了下来,“爱情,太神奇了。懂了那么多道理,在爱面前,我也仍是个凡人。”
我曾因为师父这段话,很抗拒爱情这种东西,可是后来它来的时候,我挡也挡不住。
4
二十一岁那年,我只学得了师父的一招半式,实在算不上什么成功。可师父让我下山,说我可以独当一面了。
“你这一两招够用了,地方对了,时候对了,一招就能制敌。”师父说着把我推出大院,关上了门。我无奈带着师父的一句话,半信半疑地下了山。
七月的长安,晒得人眩晕,一股一股的热浪,使人的脚步变得愈来愈沉重。我背着我的剑,在交通纵横的街上走着。大城市就是不一样,这里人多,车马也多,普通群众的见识广,什么都不算稀奇。游走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如此渺小。
难道,这就是我想要的江湖吗?
我一直沿着朱雀大街走了一阵,看到了一家盖得气势非凡的酒馆,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找了个角落坐下。
“客官,喝些什么?”小二问道。
“你们这都有些什么呀?”我小声问。
“我们店里的酒可多了,白的话,二锅头、红星、牛栏山、老村长,我们都有。对了,我们还有女儿红,要吗?”他说。
“……”我迟疑了一下。
小二看我迟疑了,憨笑一下,接着说到:“啤酒我们也有,崂山、燕京、九度、勇闯天涯,国外的也有,您要喜力还是百威?”
“……”我继续迟疑。
“白的不要,啤的也不要,那您来瓶红酒吧,这瓶是法国波尔多酿造的,绝对好货,要吗?”他又问。
“呃……来瓶冰峰吧,冰镇的。”我说
“额,好吧,这就给您取。”小二明显不乐意了。
其实,我不是不会喝酒,我只是不想喝。一喝酒,我就会想起师父。我二十岁生日那天,师父说,孩子,你都二十啦,按照法律规定,你可以喝酒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喝了,为师给咱弄酒去,咱爷俩,今夜一醉方休。
酒桌之上,摆好了酒,中间一盘花毛一体,一些猪头肉。师父说给我表演个绝技,问我信不信他能空手开酒瓶?
我说不信,师父很生气地说了句:“不信还不拿起子去?”
没错,我当时又凌乱了。
我师父喝酒很豪爽,从来都是大口大口地喝。所以,他总是比我醉得快。那次喝醉之后,我师父展现出了多年读书的成果,说了许多我没听过的话。他一边醉醺醺地说,我一边提笔记下。
“徒儿记住了,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师父说这句话的时候,铿锵有力,身段不凡。
“无中生有为隐性,有中生无为显性。”师父说这句话的时候,舌头发软,已经含糊不清了。
“哇。果然厉害呀师父!”我应和道。
“既不聚成水滴,也不成股流下。”师父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迷离。
“师父,你果然是个文化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徒儿佩服。所以我想问一下,您刚说这三句,都是啥意思?”
师父摇了摇头,“秋天短到没有,你短到我不能回头。”
“妙妙妙,实在是妙。”我不断拍手称赞。还没等我问个究竟,师父就泪流满面,不言不语。
我把师父搀到床边,扶他睡下,梦里师父不断呢喃着师娘的小名:“小玉,小玉,小玉……”
我继续坐在酒桌边,喝完了桌上剩下的酒,同时脑海里不断回想师父说的话,那些话使我烦躁不安,尤其是最后一句,不一会,我竟喝醉了。
等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照镜子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这张脸似乎不如以往帅气了,笑起来,嘴角竟有些歪。师父说是面瘫了,给我针灸了20天才使我恢复了往日的帅气与阳光。
从此以后,我便发誓,滴酒不沾。
5
遇到珠儿的时候,我刚好经过一家古色古香的建筑,突然听到有人叫我,我抬头一看,多么曼妙美好的女子,我以前也见过些许女子,大多都是留着长发,化着浓妆,穿得特别简陋,看着不太不舒服。
但眼前的女子却是那么与众不同,精致的短发,脸蛋白嫩得像豆腐一样,肌肤吹弹可破。我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她笑着问我:“大爷,来玩吗?”
“玩就玩,谁怕谁?”我心里想着。
三步并作两步,蹭蹭蹭跑到楼上,看着门口“天上人间”的四个大字,没有犹豫推门就进。进去之后,珠儿就把灯关了,吓得我赶紧关门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啊姑娘?
后来,我就经常去吉祥村找珠儿。慢慢的我发现,她真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有她最懂我的心,我们是知心爱人。她教我写毛笔字,教我画画,我教她我跟随师父多年炼成的大保健。
那又是一个四月,长安城里也飘起了柳絮。我想起了师父,突然觉得我愧对师父,师父让我下山,是要我闯荡江湖,是练剑术,不是练大保健之术。
于是,我决定与珠儿告别,一曲《雨霖铃》过后,我们执手相看泪眼,兰舟催发,不知今宵酒醒何处。那晚,我喝了8瓶冰峰,却醉得像条狗。从此,仗剑走天涯。
行走江湖,实在不易,光是找这个江湖,我就买了好几十张火车票,走过了好多地方,见过了好多人,看过了好多风景,却始终忘不了吉祥村的珠儿。
一圈下来,我踏遍千山万水,成了旅游达人,一路上参加了许多武林大会和比武招亲,但是凭借着师父教给我的两三招,又笨又缺侠气的我,真的很难击败别人。这么多次比武中,我唯一能打倒的是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最后还给人赔了三千。
6
我觉得我实在是当不了侠客,江湖永远不属于我,便回去吉祥村找珠儿。我还带了不少旅游纪念品给她,心想她看到后应该会很开心。
万万没有想到,在我即将踏进“天上人间”时,我就听到了珠儿的救命声,我顾不着那么多,放下了手里的肉夹馍、冰峰、驴肉火烧、煎饼果子,还有老北京火锅,一脚把门踹开。
我看到一个男的,正在强迫珠儿要做一些羞羞的事。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从背后掏出了许久不用已经生锈的剑,与那恶人对峙。
“你这秃驴,报上名来,小爷我饶你不死。”我大声喝止。
“你又是谁?”
“我…我…我是珠儿的知心爱人!”
珠儿听到我这么说,脸一下由绿变红了,羞羞地低下头。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放马过来吧。”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想爱、想保护的姑娘就是珠儿,我的江湖,不过就是她的心。
说完我便与男人打斗起来,在挨了无数个拳头之后,对方已经累得不行了。我凭借深厚的扎马步功底,抗住了他的一切打击。
就在对方疏忽的那一瞬间,师父教给我的那两招,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对的时候,对的地方,一套掌法就把对方撂翻在地。
珠儿跑过来,一下子抱住我,像个小猫一样柔软,看着我被打肿的脸,却笑得无比蜜甜。我找到了爱的人,我找到了江湖,我在这个江湖里,在那一刻,是驾着七彩云的大英雄。
那刻我才明白,很久之前师父说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江湖的含义。
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院子里的那一棵柳树,和偶尔飘起的柳絮。
编辑:李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