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大泡米饭，你吃得完吗？
作者：翠脆生生
1
吃饭时，小屁孩问，这么一大泡米饭，你吃得完吗？
我一愣，不到四岁的孩子，对具体的计量词似懂非懂，不行，我得教他啊。
嗯，说米饭的时候，一般要说一碗米饭！这个“泡”字一般用来形容一泡尿，一泡臭臭。
比如说，你可以说，我尿了一大泡尿。
正在认真教学的时候，某人对着米饭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你就不能等吃完饭再教他？
我回过神来，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怕吃完饭起不到作用啊。
长大以后，进入成年人的状态，墨守成规，因循守旧成为生活的主要基调。
比如雪花是白的，夜晚是黑的，一碗饭、一盘菜、一辆自行车等等，已经既定的事实，我从来都是遵守并且执行，想来也是乏味。
尤其我从事文字工作，对于遣词造句有特殊的谨慎和敏感，下意识不允许自己说出离谱的话来。
小屁孩天性活泼，对于词语自由发挥，常常出人意料。
前天，他放学带回来几张图画，我随意翻了翻：五颜六色的雪花杂乱无章地堆在纸上，红的、黄的、蓝的等等；毛毛虫半截是绿色的，半截是红色的，呲牙咧嘴……
我深呼吸，脑子里冥思苦想到底用什么词来评价呢？
他凑到我跟前，笑眯眯地说，妈妈，我画的小雪花漂亮吧？有红色的雪花，有黄色的雪花，很多很多。
他的睫毛一眨一眨的，鼻头抽了抽，眼睛直勾勾望着我，期待着我的评价。
我忽然心生感动，雪花为什么不能是五颜六色的呢，完全可以。
非常漂亮，妈妈很喜欢！我亲了他一口，他咯咯咯笑起来。
我在看书，他在我身边绕来绕去，不停哼哼唧唧。
你要再这样，我就把你卖了！我威胁道。
你要是把我卖了，就没有宝宝和你一起生活了！他立刻反击。
啧啧，我把书放在一边，噗嗤笑出来，哎呦喂，顶嘴都顶得如此机智！
灵机一动，我接着往下说，没有宝宝和我一起生活，那我就再生一个。
看你怎么往下接话。我暗自想，小家伙肯定很沮丧，我都准备好了安慰他的话。
结果，人家没有犹豫一秒钟，即刻伸出手在我的肚皮上按了按，嘟着小嘴说，哼，你的肚子里什么都没有，骗人！
某人陪他一起拼装玩具，做了一把小椅子出来，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
小屁孩认真地伸出大拇指，说，爸爸，我对你提出表扬，干得不错！
我很久没有正式地，认真地表扬过一个人了，特别是亲近的人。经常见面，过于熟悉，赞美的话似乎无法说出口，不好意思，觉得肉麻。
等家里这个小人儿热情洋溢，又认真无比地对我们提出表扬的时候，轮到我们俩窘得哈哈大笑了。
什么时候，我们丢掉了基本的纯正呢？礼节性的话，由衷的赞美，似乎只属于旁人……
当初起名时，我属意欢喜！
一生欢欢喜喜，就算疲倦，就算颠簸，心生欢喜，一切都可以化解。
欢喜是一种静美的状态，女孩子叫欢喜，挺好。
不料，出生的是个男孩儿。
母亲说，那就叫高兴吧，高高兴兴也不错。
我的脑子里嗖一声出现80年代工厂门口贴的对联：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
也好，无论疾病、困苦，无论富贵还是平凡，高高兴兴的，我就放心了。
2
高兴每晚放学回家，我会边为他脱下外套边亲吻他的脸颊。
有一回我感冒了，好几天没有亲他。
好容易快好了，看到他像一只活泼的小鹿一样奔到客厅，不由得抱过来想亲一下，想了想，又说，算了，妈妈感冒了，不敢亲你，万一给你传染上了怎么办？
他仰着头，思考了一下，大方地摆着手说，没关系，你亲吧，我不会被传染的。
哈哈哈，我忍不住笑，飞快地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
高兴，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啊？我问。
他答，因为我叫高兴呀！
我时常用成年人的疲惫来打量他，望着他飞到客厅啃一口苹果，又飞到卧室拿来拖鞋，欢快地像一只燕子。
真好，这个时候的快乐是最简单，最纯粹的，还不用考虑未来，不用担忧升学率，不用操心他娶不上媳妇儿，挣不到钱……
人的快乐，随着成长的脚步，有一部分来源于自己，有一部分来源于父母。
而我，想要他成为一个可以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可以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的男人。
倘若母亲在世，换季时必然早早买好了新衣裳送过来，过年也会早早预备好红包，她任由高兴爬到她背上，宠着、惯着。
我是怕宠着他的，怕给他买的新衣服多了，养成骄奢的毛病。
怕惯着，怕他要吃蛋糕就买蛋糕，怕他要玩具就买玩具，到最后完全成了一个不懂体谅父母，不懂得感恩的人。
有了孩子之后，各种担忧，有些其实明知道没什么必要。
可是，偶尔偷偷地想，在最单纯的时候，体会过被宠着，被爱着的感觉，多好啊。
如果缺乏爱的滋养，那么，会一生寻找爱，渴望爱，成为缺乏安全感，内心脆弱敏感的一个人。
就像有的人在成长的历程中，在原生家庭感受的只有严厉和无情，那么，便会像溺水的鱼儿，一生带着干渴和焦躁，有人对他好一点点，就会飞蛾扑火。
我想要给他足够的爱，让他在我面前敢撒娇，敢开玩笑，敢说实话，敢透露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又怕给得太多，以至于恃宠生娇。
成为母亲之后，才真正懂得，母亲的心是多么细小而卑微。
记得有一次，母亲在微信上给我发来几张图片，都是她在网上看中的衣服。
我一看就知道这些便宜货都是她从网上淘来的，不由得一肚子火，她工资很高，我们都已经成家立业，为什么不买点好的呢？
她小心翼翼地问，这个好看吗？
我说，不好，太花了，不适合你的年龄。
她又问，那这个呢，我觉得这个绿色不错。
我说，样式太老气了，不上档次。
她连着问了几个，我不是说廉价就是说太嫩，微信那端的她没再说话。
我带着一腔莫名的怒气，说，你为什么不买点好的呢？家里又不是没这个条件，这种衣服，你十年前就不穿了，怎么又重新想要买呢？你没钱的话，我给你打一点！
她讪讪地发来语音信息，声音很低，蚊子哼哼一样，我看病花了很多钱，不想再买贵的了，多少要给你们留一些。
我气得要命，谁要你留钱啊，你全部都花完，我想要你吃得好，穿得好，你明不明白啊？
忘了那天的对话是怎么结束的。
当时的我精力旺盛，体力充沛，睡眠很好，胃口也朝气蓬勃。
完全体会不到母亲被疾病折磨的疲惫感，无法感知想起什么都不想吃是如何的沮丧和无奈。
时隔几个月，我在母亲猝然离世的巨大打击面前迅速苍老下来，胃口好一阵，坏一阵，有时坐在家里发呆，想起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连着失眠，白天却睡不着，形容憔悴，我对他说，哎，我估计活不到60岁，放心，我会早早立好遗嘱。
他气冲冲地说，你太讨厌了，不想活就别祸害我……
睡梦间想起母亲的音容笑貌，想起我斩钉截铁地打击她的画面，时空的转换无比神奇，如今，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不由得也生出种种卑微和怯弱来。
在这琐碎平淡的一生里，有多少短暂的岁月无法留在记忆里呢？等高兴长大的那一天，三岁多时的画面，他已记不起了，他是否还能想起自己问道，那么一大泡米饭，你能吃得完吗？这样的话，成为成年人之后，就会忘了如何开口了。
纯真幼年之所以珍贵，是因为一旦往前走，就永不会再回头。
高兴啊，我希望你生命里的每一天，都高高兴兴。
等你长大之后，再也想不起曾经有一个女人对你很好，可她早已长眠于底下。
这是生命的残酷，也是生活的真实。
我们总会忘记一些事，一些人，在某个瞬间又想起那些温暖，带着前人给的力量，继续往前走。
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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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脆生生：中年美少女一枚，现居银川。
出版《两个人的江湖》《我们忘了，爱在婚前》等书，新书《美好的人，都不会孤独终老》《把平凡的日子过得像诗一样》新鲜上市，各大网站和书店均有销售，其他文字散见报纸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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