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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美国,我真的被那里的“弱势群体”吓倒了……
日期:2019-05-10 20:56:32 作者:袁应笑 来源:放大镜看美国 阅读:

初到美国,我真的被那里的“弱势群体”吓倒了……

  文/袁应笑,浙江金华人。2011年毕业于北大中文系,2013年耶鲁硕 士, 伯克利博士

  弱势群体如果得不到关爱,分享不到社会发展成果,这个社会就是弱肉强食的,与畜牲何别,怎么能称之为文明?

  胡适的观点衡量国家文明的有三个尺度:第一看他们怎样待小孩子;第二看他们怎样待女人;第三看他们怎样利用闲暇时间。第一第二是反应人们怎样对待弱势群体。国家文明的核心制度文明:坏的制度能使人变成鬼,好的制度能使鬼变成人。不能弘扬正义,无法惩恶扬善缺乏人文关怀,制度则是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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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金之所以能成为霍金,光靠他自己惊人努力”是不够的。

  你要允许一个瘫在轮椅上,脸歪向一边,表情永远白痴状,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人为人类做出贡献,你就得让他能生活,能上学,能社交,能出门吓人,能被人们接纳,能频繁出现公众场合,能在毕业后找到工作;能生存,能自立,能活得健康积极快乐

  文明,就是善待那些处于弱势的人。

  我刚到伯克利大学时候,最不能理解的一点,是美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残疾人

  我说的残疾人,可不是《风中奇缘》里九爷那样玉树临风、才智双全,高位瘫痪丝毫不影响放电,坐着轮椅照样放倒一街女生的残疾人。我所见过的大多数残疾人,坦白说,都非常可怕

  他们也坐着轮椅,在感情生活上,很多恐怕也都免不了跟九爷一样结局。最要命的是,他们的身体实在畸形了,畸形到初次见到会让人害怕地步

  我住的楼里住着这样的残疾人。她大约二十多岁的模样,可是身材非常小,如同一个小孩。她的头低在胸前,左手畸形地外翻,立在头顶上,右手则畸形地绕向左边肩膀。她的两条腿像两条交媾的蛇一样,扭曲地盘在一起。我可以想象,这样的畸形人如果出生在任何国家任何一个穷苦人家都会父母抱去河里淹死。

  可是她活下来了。而且活得光明,正大,有尊严

  那时我刚住进来不久,从来没有见过畸形成这个模样的人。我被彻底吓到了,一时间手足无措,就没有想着要为她按电梯。她用右手按动轮椅左面扶手按钮,将轮椅驱动到电梯按钮跟前,然后,艰难地将身体一点一点靠向电梯按钮板,以便她那只奇怪地矗立在脑袋上方的、外翻了的左手,去按下电梯的按钮。

  长成这个模样,去完成生活里任何一个微小动作,洗脸,刷牙,用钥匙门锁,甚至按电梯,都不知要付出常人多多少的努力。

  电梯抵达,电梯门打开。那个形象可怖的女孩驱动轮椅孤独离去。我望着她的背影眼睛猛然一湿。

  坐公交经常能遇到无法行走的残疾人。因为他们不能自己开车,所以只能坐公交。在美国,一般人都开车。所以坐公交的,基本上都是穷人、残疾人,还有我这样没有车的穷学生

  加州的公交车在前后门处,各有一块电动翻板。每当有坐轮椅的老人或残疾人要上车,公交车就会“噗哧”放一个屁,一边的轮胎就会扁下去,把公交车的地面放低,一直低到跟人行道平行。这时,那块电动翻板,便会“滋——滋——”地慢慢打开。残疾人然后磨磨蹭蹭地驱动轮椅上车。人们就会避开公交车上的轮椅专用区,让残疾人入座。司机再按动按扭,电动翻板再慢吞吞地翻回来。又是“噗哧”一声,车位变回原样。整个过程至少要一分钟。

  在北京,上海,中国任何一个大城市,我无法想象,一车的人愿意一起等一分钟,安静等候一个轮椅的到来和离开

  加州与佛罗里达一样,以终年阳光闻名于世,是许多老人养老的地方。这里的无障碍设施完善了,所以经常可以看到九十岁以上的老头老太太,或者推着一种可以当作拐杖的小推车,或者坐着电动轮椅,出现在各种公共场合。伯克利又是加州北部的流浪汉汇集的中心,所以除了流浪艺术家外,还能看到各种形状诡异的残疾人。

  刚来的时候,我不习惯随处可见的残疾人,就问朋友:“美国怎么会有那么多残疾人啊?”朋友答:“中国也有吧?只是平常不出门吧?”

  我豁然明白了。作为一个正常人,我从来没有去刻意关注北京和上海的无障碍设施;可是当我拖着一只行李箱在路上迷路的时候,我深刻地理解残疾人的感受。有多少次,2号线换4号线,我在人潮拥挤台阶上拎着箱子爬上爬下累到吐血?有多少次,我拖着行李箱走到交叉路口,“咯咚”一声,行李箱从人行道边沿上直接掉下来?

  而我不过是拖着一只行李箱。一个独自乘着轮椅的残疾人,遇到这样的马路牙子,难道每次都只能指望别人的热心帮助吗?

  我的一个好朋友是脆骨病患者。脆骨病,就是咕咚撞一下,骨折;卡嚓碰一下,骨折;嘎嘎扭一下,骨折。他从小到大,两条腿不知骨折过多少次。他现在为瓷娃娃罕见病关爱中心工作。这是一个NGO,所以他的工作可以简单概括成:辛苦,钱少,看不见前途

  我上一次回北京去看他,他邀请我参加在义庄举行的一次慈善会演。到场的无数做轮椅的,佝偻症的,侏儒症的,白化病的。有的身材蜷缩像卷叶,有的身高孩童,有的惨白得像吸血鬼。我跟朋友慨叹说:“我不知道北京住着这么多罕见病人。”他说:“因为他们平时都不出门啊!”

  不出门,当然也不全因为担心出门吓到人。是因为没办法出门。

  人行道,走不了。公交车,坐不了。地铁,进都进不了。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一个健全的社会,一定会有起码的意识照顾它那一拨不健全的孩子。这意识不该只落实公民的献爱心,偶发的捐款,NGO废尽心血苦心经营,而应该有切实的、长效的、落实到细节法律制度和物质举措

  残障人士停车位距离建筑最近的地方

  公共交通设计者应该知道,这城市里同样生活着也许没办法爬楼梯居民;城市的规划者应该知道,这城市里同样生活着看不见灯光、听不见车鸣的盲人聋人残疾人。文化教育主管者们应该知道,这城市里有太多因为残疾和缺陷,不敢出门,不敢面对城市,被城市遗弃的龟缩在屋里的人们。

  北京在无障碍通道建设上,做得最好的是奥运。所以8号线有完备的无障碍设施,鸟巢有轮椅专用的看台厕所。可是,奥运以后呢?

  大门上都有为残障人士提供的标识,表明可以无障碍通过!

  在美国,一方面,因为无障厚设施的完善,就算是四肢不能活动的残疾人,只要能坐轮椅,也会时不时出门;另一方面,因为个人主义已经达到了某种过分的程度,所以没有人会因为对自己身体上的丑陋独特感到羞耻,而拒绝出门。于是乎,美国的大街上真是什么人都有:缺胳膊少腿的,畸形得一蹋糊涂的,半疯半傻的,脂肪一坨丑到人神共愤还敢半裸出镜的。长得丑,他们也毅然决然出门吓人。

  美国这种传统无疑是从欧洲来的。所以他们的世界出得了霍金。

  霍金之所以能成为霍金,光靠他自己“惊人的努力”是不够的。你要允许一个瘫在轮椅上,脸歪向一边,表情永远白痴状,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人为人类做出贡献,你就得让他能生活,能上学,能社交,能出门吓人,能被人们接纳,能频繁出现在公众场合,能在毕业后找到工作;能生存,能自立,能活得健康、积极、快乐。

  残障人士很自如的参加课堂学习

  我们的社会,可以吗?

  我过美国海关时,曾经遇到过一个犯病的美国人。我不知道他究竟犯的什么病,但是他每隔五秒钟,脖子要朝后一扭,大叫一声:“汪!”他这样走三步,一回头,“汪”;走三步,一回头,“汪”;一直走到入境的地方,将护照递过去,扭头大叫一声:“汪!”然后跟入境官员解释说:“我控制不住。”接着回头,大叫一声:“汪!”

  我真的是被吓到了。

  被吓到的当然不只有我。路人纷纷侧目。所有海关官员都扭头去看那个人。他毫不在意,拿回护照过了关,走三步,一回头:“汪!”走三步,一回头:“汪!”相当拉风地离开了。

  我于是想,如果有一天,有人病重成这样,不吃药还能在大街上大摇大摆,没有城管来抓他,没有路人来骂他,没有医生来说他神经病,却有人包容他,接纳他,尊重他,保护他,那我们中国,肯定不止一个霍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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