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宋氏走后,临近正午时分,我便声称浑身发冷,倒在床上,再也起不来。
我和姐姐接连患上秋疫双双倒下的消息,很快就被惊慌失措的冬岑传了出去。
整个离宫,顿时处在巨大的恐慌之中。
我原以为,那些常年被囚禁在这儿的女人,住的是阴暗潮湿的房间,吃的是简陋粗糙的饭食,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如行尸走肉一般,麻木不仁,孤寂冷清。死亡对她们来说,应该是一种解脱。
却不想,她们也同样恐惧自己身染瘟疫。
可能临到生死一线,没有人不渴望活着。
原本,去西北角门旁边的洞口领取饭菜时,离宫的女人们都会路过我门前,这是最近的一条路。
可是从今天开始,她们都宁愿走得远一些,也要绕开我住的房子。
02
一整个下午,我都躺在床上,门窗紧掩。
而冬岑,则一直在廊下煎药,虽然极力压抑,但肝肠寸断的啜泣声,还是伴着秋风传得老远,听起来分外悲戚。
期间,冬岑端着药碗进来了一趟。她看着我,满面愁容地说:“娘娘,大小姐高热不退,还咳得厉害,看上去愈发严重了,这可怎么办呢?”
我这才从她口中得知,姐姐醒了一阵,嚷嚷着口渴,坐起来喝了些水。然后冬岑给她喂了药,她就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我直起身子,也咳了几声,才叹道:“所以我们才得抓紧时间……冬岑,你也小心点儿,接近姐姐的时候,一定要用纱巾遮面。另外,侍卫不是送来不少艾草吗?点上,不停地熏着!”
冬岑点头应允,向后窗看了一眼,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小声道:“娘娘,奴婢注意到,静妃下午曾偷偷溜到我们房后的小径上,好像是在听您和大小姐这边的动静!”
我沉吟着说:“别人都是绕着走,她可倒好,还特意跑过来。看来本宫的判断没错……她想偷听,那好,我们就把动静再闹大点儿!”
03
天色很快暗下来。
掌灯时分,我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宋氏的声音。她站在廊下,关切地问冬岑道:“蕙贵妃她们俩怎么样了?”
我悄悄下床,透过门缝,看到冬岑正一边熬药,一边泣不成声对宋氏道:“大小姐一下午都昏迷不醒……娘娘这边,也起了高热,灌下去的药,都吐了出来。看来……确定是染上秋疫了!”
宋氏叹息道:“真是要命啊……冬岑你可得注意些,你要是也病倒了,谁来照顾她们呢?现在这情形,太后不可能让她们迁出离宫的。”
冬岑哭得更大声了:“彩扇已经殁了,听傅太医说,素靥姐姐估计也撑不了几天……皇上不在,我们娘娘被囚禁在这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可如何是好……要是娘娘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就跟着去了!”
宋氏心灰意冷地说:“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得了这病,只能听天由命了……好了,你忙吧,我走了!”
一刻钟后,冬岑推门进来,抿嘴笑道:“娘娘,静妃这下肯定相信你也染上秋疫了!”
我淡淡道:“她不会怀疑的,我和姐姐之前共住一室不说,还同床而眠,她自然相信姐姐病倒后,我也逃不了……而只有让她知道我也患了秋疫,我们才能探到她的真实意图和下一步打算……让宋氏盯紧些,她肯定会把这个消息传出去的!”
04
夜幕降临。
离宫的夜晚格外寂静,我躺在床上,紧闭双眸,却并没有睡着,一直在留意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冬岑脚步轻悄地走进来,压低嗓子道:“娘娘,宋氏来了!”
说话间,门开了。穿着深蓝色夹衫的宋氏,快步走了进来。她走到我的床前,一脸兴奋地对我说:“不出所料,静妃果然和宫外的人有来往!”
我猛地坐起来,一迭声地追问道:“她和谁见面了?在哪儿见的?都说什么了?”
宋氏摇摇头:“不知道和她来往的那人是谁……天黑后,我就一直隐在静妃的房后,快三更时,她果然出去了……”
说着,宋氏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笺,激动地对我说:“她很警惕,没有跟人当面密谈……而是在西墙跟那儿,那儿有块砖石是活的,静妃把砖取出来,把这信放了进去,然后又把砖石放回原处……要不是跟着她,谁也发现不了。这女人……果然狡猾!”
05
宋氏把手里薄薄的一页纸笺递给我,冬岑忙走到窗台前,举了蜡烛过来。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就着烛光看了下去。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这场秋疫,可谓天赐良机。务必要利用好,助本宫东山再起,救林氏于水火之中。唐氏姐妹,已先后染疾,恐命不久矣。待唐月蕙丧命,立刻行动!”
看完后,我心跳如鼓。
遂把信笺折好,语气急促地对宋氏说:“赶快把信笺放回原处,先不要打草惊蛇……等你回来,我们再细细商量!”
宋氏应着,接过信,疾步走了出去。
室外风声呜咽,屋里,烛光摇曳,我和冬岑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宋氏很快就返回来了,她阖上门,走到我床边坐下,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蹙眉问道:“说说吧,接下来该怎么办?”
06
我转过头,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缓缓道:“看来,我们猜得没错,林正修治疗瘟疫的方子,果然在静妃手里。不然,她不敢这么大胆,亲自拿冬卉弄脏的帕子来害我……而且,她信上也说得很明确,这场秋疫对她来说是良机,能助她东山再起,能救林氏满门于水火。
但是看她的意思,是想等我死了以后,再拿出治疗瘟疫的方子,立个大功……如此以来,等到荣威将军从西北归来,皇上和太后,定然会饶过静妃,也会赦免林家!”
宋氏腾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地说:“绝不能让她得逞……依我说,就该把刚才那封信,直接呈给太后,让她的阴谋败露!”
我霍然转身,目视宋氏:“呈给太后又能怎么样?只要她拿出这张方子,只要她能治愈患了瘟疫的人,就是头功一件。仅此一举,便能让她之前的所作所为,一笔勾销……在太后和皇上的眼里,没有比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更重要的了!”
07
宋氏定定地看着我,眸中精光一闪:“所以,我们得想办法把这方子从她手里夺过来,不能让静妃这个作恶多端的毒妇,靠着这个,摇身一变,成为拯救苍生的功臣!”
我摇摇头:“夺过来?谈何容易,怎么夺?我们根本不知道方子在哪儿,说不定静妃早给销毁了。这方子,就在她心里存着呢!”
宋氏冷笑一声,语气森冷如冰:“如果她也染上了秋疫呢?她肯定要用这方子,来给自己治病吧!”
我吓了一跳,猛地盯紧宋氏。
宋氏面无表情:“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再顾忌那么多。她能用冬卉的帕子害你姐姐染上秋疫,我们为什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再说了,这方子,也定是她从林正修手里偷来夺来的。现在想想,林正修为什么不愿意搭理静妃这个侄女,又为什么会在离开林家别院时出了意外。肯定是静妃和宁安侯的诡计,为了夺去林正修手里的秘方!”
08
我斟酌着宋氏的话,自认她的这番推断,确实有道理。
宋氏以为我还在犹豫,急道:“你不要担心自己会留下把柄,将来被太后和皇上诟病……这一切,不用你动手,让我来做。我这一生,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如果能除掉静妃,也算是功德一件。
我都想好了,把你姐姐喝剩的水,偷偷倒在静妃的碗里。
她信上说了,等你丧命后,立刻行动。所以只要你还活着,她就不会把那药方拿出来示人。
所以,如果静妃在这一两天内染上秋疫,她肯定还会暗中递信,让宫外的人偷偷给她拿药。
到时候,我们守着那墙洞,先她一步拿到药。只要见到了药,就能知道那方子是什么……到那个时候,你把方子和冬卉的帕子,一起转交太后,静妃必死无疑。
至于那方子,就说是曹汝彬翻遍医书找出来的。曹太医是个好人,把这个功劳给他,也算是好人好报!”
09
我沉吟道:“本宫并不害怕授人以柄,只是感觉这并非万全之策。首先,这么做对你对我来说,都很危险。这瘟疫,可怕就可怕在不可控,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样会被染上。其次,静妃如此精明,在这个关键时候,怎么可能不防着?
更重要的是,冬卉的帕子静妃已经亲自接触过,也没见她怎么样。虽说‘一人之病,染及一室’,可拿霁月殿来说,冬卉患了秋疫后,彩扇和素靥,还有另外两个洒扫的宫女内监也很快感染了,田忠和苏嬷嬷他们,却是好好的。
可见这秋疫,也是因人而异。即便拿了姐姐的物品给静妃,她未必就能很快染上秋疫。
而你在离宫生活了这么久,身子本就虚弱。如果让你在中间传导,很可能静妃安然无恙,你却先病倒了……”
10
宋氏蹙眉道:“不要低估瘟疫的蔓延扩散。我现在担心的是,你和你姐姐这些日子一直共处一室,说不定你也已经被染上了,只是还没显出来。
所以,把方子握在我们手里,刻不容缓。只有拿到方子,才能救你姐姐,救冬卉她们。彩扇已经死了,你忍心让素靥和冬卉也跟着去吗?我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根本不怕死。
至于静妃会不会被染上,事在人为。我现在就去你姐姐的屋里,把她喝水的茶盏和用过的东西多取两样。明天,趁着静妃去领饭的时候,偷偷潜进她的房间放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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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虽然我觉得宋氏的这个主意,并非上上策。把姐姐的物品放到静妃的房间,在静妃的碗里倒上姐姐喝的水,就不会被她发现吗?
一旦被她发现,告到太后那儿,我们岂不是和她一样,也成了恶意扩散瘟疫的罪人?
但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我渴望那个能治愈瘟疫的方子,救姐姐、救冬卉、救素靥……我不想让她们死去。
这般想着,我和冬岑,紧跟在宋氏的身后,向姐姐住的房间走去。
宋氏先一步推开房门,为了方便冬岑进来送水送药,屋里的蜡烛一直亮着。
只见宋氏跨进门,环视一周,猛地转过身,满脸惊愕地看着我。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第一反应是在我和冬岑与宋氏商议对策的这段时间,没顾上来看姐姐,她的病情又恶化,已经不省人事了。
我迅速越过宋氏,一个箭步走了进去。
眼前的情景,让我也一下子愣住了。
昏黄的烛光下,床上散乱地堆着被褥,整个房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