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这句直言不讳的问话，倒让林念姝愣住了。
她定定地看着我，良久之后，才苦笑着摇摇头：“娘娘您猜错了，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留在宫里……再说了，就算我想，这后宫，难道是谁想留就能留下的？
在宫里生活这几个月，我早就看出来了，后宫嫔妃中，皇上只有对蕙贵妃您，才是真心的……而姐姐的遭遇，我看在眼里，又怎么会重蹈覆辙，让自己也跳在这火坑里，变得面无全非！”
这下，倒轮到我怔住了。
从今天午后见到林念姝，听她亲口拒绝皇上的指婚到现在，我心里都充溢着一种莫名的恼怒和悲哀。为林念姝这份糊涂的善良，软弱的妥协，以及轻易的放弃。
可这会儿，听林念姝的这番话，她远比我想象中的，要清醒理智。
02
我注视着她，沉吟着问道：“既不愿意嫁给曹汝彬，也不打算留在宫里……那么，念姝姑娘接下来是怎么考虑的？”
迎着我的目光，她收敛了笑容，长长地叹了口气：“今天晚上我来找娘娘时，本已万念俱灰……可您刚才的一番话，我听出了言外之意，娘娘让我好好做林家的孝顺女儿，其实是恨铁不成钢，告诉我这样是愚孝，会适得其反。
娘娘您说的对，我可以舍弃自己的幸福和未来，却不能不考虑整个林家的荣辱，不能不考虑娘和哥嫂的安危……这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即使我刻意替爹爹和姐姐保守秘密，又能守多久……娘娘，我彻底想明白，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您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她停下来，目光灼灼地审视着我，过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如果姐姐主动交代所有的事，皇上应该会念在她曾经也是受害者的份儿上，饶她一命，也应该……不会迁怒于我们林家的所有人吧？”
03
原来，林念姝是想劝说静贵妃，让她主动认罪。
我忍不住叹息，以静贵妃的为人，能听她妹妹的吗？
林念姝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站起身，语气坚定地说：“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一下，我想，姐姐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亲人都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我被她的情绪感染，便实话实说道：“如果能主动认罪，就此收手，皇上念及林家以往的功勋，不会赶尽杀绝……这不是本宫的猜测，而是皇上今天亲口告诉本宫的！”
林念姝的脸上，现出久违的喜悦的光彩，她连连道谢：“多谢娘娘为我指点迷津，念姝此趟进宫，也算受益匪浅。最起码，结识了娘娘，知道这后宫之中，并非人人算计，也有正直良善之辈……时辰不早了，娘娘早点儿歇息！”
04
看着林念姝离去的背影，我感喟万千。
以我对静贵妃的了解，林念姝的胜算不大。
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今天，皇上卸去静贵妃掌管六宫之权，对她也算是震慑。
所以，静贵妃这会儿心里肯定已经明白。眼下，尽管没有确凿的证据，但皇上已经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
林念姝说得对，与其等着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不如争取主动。
而且，林念姝既然已经幡然醒悟，如果静贵妃一意孤行，她在劝说无果之下，没准儿会为了保全林家老小，直接站出来揭发静贵妃。
这也是午后离开碧霄殿时，我和皇上心照不宣的期待。
05
皇上在面对宁安侯和静贵妃时，表现出的隐忍和犹豫，我是能理解的。
宁安侯林和正是朝廷重臣，声名显赫，曾跟随皇上多年，为皇上顺利登基立下汗马功劳；在皇上遇难时，更是不畏强权，忠心护主。
如果由皇上亲自出马，查出宁安侯利用高翰残害我的一系列阴谋，再严加惩处，大动干戈之下，势必闹得沸沸扬扬。
落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眼里，更像是皇上为了给宠妃报仇出气，就对忠心耿耿的老臣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更可怕的是，万一把静贵妃父女逼急了，将我和姐姐互换身份这段荒唐的“欺君”往事大白于天下，到时候会更没法收场。
会让皇上有重女色轻恩义的“昏君”之嫌。
所以，如果能让林念姝在通盘考虑之下，站出来揭发父亲和姐姐，将是最好的结果。
这么一来，即使皇上惩罚林家父女，也无可指摘，是他们造孽在先，又是他们自家人告发的。
到时候，皇上再酌情对宁安侯和静贵妃从轻发落，便能在压制他们的同时，显出明君的宽宏大量。
06
林念姝走后，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斜靠在床榻上，一时毫无睡意。
今天午后，皇上当着我和静贵妃的面，亲口说过，从今往后，将由我代为掌管后宫事宜。
或许明天一早，皇上就会在嫔妃们向太后请安时，将这个旨意晓谕六宫。
后宫嫔妃众多，矛盾纷争不断。千头万绪之下，想要面面俱到地管起来，绝非易事。
对我来说，会是很大的挑战。
与此同时，还有很多要操心的事。
最为紧要的，便是刚刚林念姝说的，关于诚嫔曾经害静贵妃小产的事。
总觉得有很多不合情理之处，或许另有隐情。
明天，一定要找叶青芙问个清楚……
07
正思绪万千间，忽然听到寝殿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想着应该是冬卉，便随口喊了一声：“冬卉？”
片刻后，却是冬岑走了进来。她垂手而立，欲言又止，看起来神色很是不安。
我不解地问她道：“你怎么了？冬卉呢？”
冬岑迟疑了会儿，才有些担忧地说：“奴婢正想向娘娘禀告呢，冬卉姐姐出去了，这都快半个时辰了，也不见她回来！”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很快追问道：“她什么时候出去的？有没有说什么事？”
冬岑回答道：“林姑娘走的时候，冬卉姐姐还送她了呢，就是送走林姑娘后，冬卉姐姐说她突然想起点儿事，要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的……她没说是什么事，奴婢也不好问……这会儿想想，冬卉姐姐这两天似乎有什么心事，常常一个人发呆！”
08
听冬岑这么说，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急忙吩咐她道：“你亲自带人，在宫里四处找找！”
冬岑诺诺应着，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我又想起什么，忙喊住她，命令道：“悄悄儿地找，别闹出太大动静……另外，陈侍卫那儿，也派人去一趟，看看他今晚是否当值！”
冬岑愣了下，很快便明白我的意思，点点头，小声说：“放心吧娘娘，奴婢知道了！”
夜色深沉，四周一片静寂，已经将近四更了。
冬岑出去后，彩扇和素靥便一直在寝殿陪着我。
自然是无法成眠，心里，一直在安慰自己，冬卉不过是个宫女，向来老实本分，平日里也没得罪过什么人，这又是在宫里，不会出什么事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溜出去找陈同了。
他们俩郎情妻意，却碍着宫规限制，平日里难得相见，会不会趁着夜色，偷偷约着见面？
别的，我实在找不到冬卉深夜外出的理由。
09
随着时间的流逝，既不见冬卉回来，也没有冬岑他们的消息，我愈发焦灼。
一直到天色微明时，冬岑终于回来了。
她脸色苍白，气喘吁吁，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湿透了，进门就带着哭腔道：“娘娘，没有……奴婢带着人，把宫里前前后后都找遍了，也不见冬卉姐姐的影子……陈侍卫那儿，奴婢也让田忠去问了，说是今晚确实在宫里当值，但根本就没和冬卉姐姐见面……”
我怔怔地盯着冬岑，心烦意乱间，连呼吸都几乎停滞了。
冬岑惴惴地看着我，说不清是补充，还是想要安慰我，又小声说了句：“所有的角角落落，奴婢都找了，就连……水井，也都一一看了……”
一颗心揪得紧紧的，预感不祥。但一时之间，又完全无法预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多想，决定立刻去向太后请安，然后直接禀告，在宫里展开搜查。
10
初夏时节，天亮得很早，又不冷不热，等我到慈明宫的时候，嫔妃们也大都来了。
太后正在和静贵妃闲话，笑语晏晏。
而其他嫔妃，也都神情安详，一脸愉悦。
完全是风平浪静的景象，看得出来，昨天夜里，整个后宫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我急忙向太后请安，正斟酌着该怎么开口说冬卉失踪时，韩嫔韩玉珂，袅袅娜娜地进来了。
自从上次她当众指责皇上独宠我一人，被太后斥责后，近段时间倒是挺老实的。
这会儿，她刚走进来，静贵妃就蹙眉道：“韩嫔向来勤勉，今儿这是怎么了？”
韩嫔对着静贵妃诡异一笑，很快便依依跪下，毕恭毕敬道：“太后娘娘赎罪，臣妾来晚了……”
太后淡淡道：“起来吧，也不迟……是哀家睡不着，起得早罢了！”
11
韩嫔站起身，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突然话锋一转：“禀太后，臣妾并非有意来晚，实则是有事耽误了！”
说着，便看向门外，疾言厉色地命令道：“带进来！”
门口传来一阵喧嚷之声，我应声望过去，整个人都呆住了。
只见一对被缚住双手的男女，在几个嬷嬷和内监的推搡下，踉踉跄跄地扑了进来。
男的，是个身材瘦小的太监，那女的，不是冬卉又是谁？
只见她披头散发，满脸憔悴，一进门看到我，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道：“娘娘……”
我惊得目瞪口呆，刚喊了冬卉的名字，就听到韩嫔冷笑着说：“哎呦，还有脸对蕙贵妃哭呢，你可是娘娘的贴身丫鬟，居然做出这等腌臜龌龊事，丢娘娘的人……早该一头撞死！”
12
太后面色不悦，沉声问道：“一大早哭哭啼啼吵吵嚷嚷的，到底怎么回事？”
韩嫔一脸得意地回话说：“启禀太后，昨儿半夜，臣妾睡不着，就想出来走走……结果，走至御花园的一条小径上，忽然听到旁边的花丛深处，传来一阵男女的调笑声。
臣妾觉得不对劲，就和丫鬟一起，举着灯笼走了进去……这一看不打紧，竟然是蕙贵妃身边的冬卉姑娘，和御膳房烧火的小太监金旺在一起……啧啧啧，两个人的衣裳都扒光了，正搂在一起……哎呀，太恶心了，臣妾也说不出口。以前就听说这宫里有太监和宫女偷偷结为对食的，却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明目张胆……”
我浑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顶，对食？冬卉和一个小太监勾搭在一起？这怎么可能？
我看着那个瘦小猥琐的小太监，忽然想到什么。
御膳房烧火的？金旺？
天！不正是那个出身盗墓世家，在前年冬天的风雪之夜，被冬岑骗过去，帮我们挖开海棠树下三皇子坟墓的小太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