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柒
01
她喜欢下雨。
雨让人觉得伤感，悲凉，无助，这种怨妇哭泣般的天气让她莫名欢喜。
饶是两只手不得空，也得用那只提东西的手再牵着小女朋友的手，走路怪异且别扭，但俩人脸上雀跃。
年轻就是好。心里感慨，她转身整理架子上的花材，一层层架子上的花材，朵朵美得遗世而独立。
这种日子除工作以外的任何事都适合，特别是发呆独处。唐珊珊想着。
可惜门忽被打开，夹裹一股潮湿寒气的冷风吹进，唐珊珊皱着眉头看向来人。
一个戴眼镜男子进来，身高约1.75，米色棉衬衣，浅灰色便裤，脚上是深灰色豆豆鞋。
八十九分。唐珊珊心里下着结论，同时扯个不难看的微笑，点下头，算是跟客人打招呼。
接待客人她会不动声色给TA打分，以此来做为判断客人品味的基础。
男子逛了一圈，一无所获，拿不定主意。随后问她，说性格偏冷淡的女性喜欢什么样的花？
唐珊珊心里嘀咕，欲盖弥彰，即使这会不是以后未必不是，不然他何苦费这般心思。
颜色上看起来挺不错，但在这方面我是不足的，可能你会觉得冒昧，但我还是想问，你会喜欢这样的花么？
好，那请你帮我包起来。
男子略做停留后客气跟唐珊珊道别。
02
第二次看到男子是在一个月后。
那天花房进了许多花材，唐珊珊要给花材修剪放到玻璃容器里，工作量大且累。
为何不请店员帮忙？男子问。
如你看到的，花是招人喜欢，有姑娘不要薪水都愿意来做，但都不长久，你瞧，唐珊珊把手掌摊开，粗糙、刮痕和隐约可见的小茧，这就是代价。
女孩子把手称为是第二张脸，她们保护它都来不及。如此倒显得她特别。
我帮你。看到唐珊珊要把一捆处理好的玫瑰放到玻璃瓶里，男子走过去接来，自然而然。
凯琳娜，玫瑰的一个品种，花期长，花瓣厚实有绸缎般质感，颜色复古，受市场欢迎。唐珊珊随口做简介。
男子说，你花房里的花都不常见。
唐珊珊笑着说，是的，我跟一般的花房不一样，所以生意尚可。
男子点头。转身间唐珊珊注意到男子手臂上别着块小黑纱。
……你……还好吧？唐珊珊犹豫问着，眼神转向那块黑纱。
嗯，还行，已经结束了，一个如同我长姐般的女子，她走得安详，也喜欢那花。男子很平静。
哦她错怪了他。
空气一时凝固，只有花香环绕。
对了，还不知怎么称呼。唐珊珊打破沉默。
饶晓辉，硕士，牙医，33岁，单身，有家小小的口腔诊所。
呵呵呵你倒是实诚，又不是户口调查。唐珊珊觉得好笑，她只不过问个名字，他吐了一串出来，真可爱。
眼下人不都是这样么？问了名字之后就会问学历、职业，年纪，收入，星座爱好，是否结婚，我干脆主动坦白。饶晓辉笑着。
也对。唐珊珊点头表示赞同。
当下人确实是这样，仿佛不这样开始就不知道如何交流。
两人如同老友见面。
03
这花房经营多久了？
嗯三年有余了，苦苦熬了四年终于环艺毕业，却选择了这毫无相关的职业。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去熬那么多的夜又是画图又是设计又是软件操作，如今一样都用不上。
唐珊珊摊手无奈表示。我倒是羡慕你多样化，不像我，只能跟牙齿打交道。饶晓辉也摊手表示无奈。
看来甚少人对自己现状表示满意。唐珊珊说。
可不。饶晓辉笑说。
唐珊珊邀请饶晓辉坐在一角沙发上，用纯净水烧了壶开水，从罐子里取了勺咖啡豆放进磨豆机手转动着，接连做完后才说，我奇怪我俩聊得来。
饶晓辉用眼神问，难道你平常不是这样的么？
嗯这个怎么说呢，像我们认识许久一样，就像贾宝玉刚见林黛玉时那样，希望我的比喻不会让你反感，可我们才见两次面，有些，不可思议吧，你都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呢。
也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微妙的磁场反应吧，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工作原因长时间戴口罩,导致不爱说话，你可能不相信，跟你说的这些话比我诊所一个月的还多。
呵，那还是我的荣幸了。唐珊珊俏皮回着。
也是我的荣幸。
两人喝着咖啡。
呃对了，虽然唐突，但还是希望你能收下。
饶晓辉脸色微红，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了副触感极好的手套拿给唐珊珊，你操作花材可以戴上，多少能保护点。
唐珊珊皱着眉头没接说，额倒是不需要，不是没用过，不太方便。
如果，我坚持呢？饶晓辉看着她温柔说着。
好吧又是这可恶的男低音让她无法拒绝。
谢谢，那我收下，但是很有可能不会用，你不要介意。唐珊珊提前先说，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用的。
嗯没事，你收下，我就开心。
真是奇怪的人。
你看海德格尔？饶晓辉看到了本半旧的《存在与时间》。
知道他？唐珊珊反问，这个德国作者不是主流派，少人知道他。
嗯，大学时翻过，语言晦涩，结构庞大，内容浩博，后面没看了。
我也就无聊时翻翻，算不上精读。
就着一壶咖啡，两人舒适聊，直到饶晓辉走后，唐珊珊才发现他没有买花，那感情是专程给她送手套跟陪聊？
04
平心而论，饶晓辉是让人心动的类型。
学历、职业、收入、谈吐，个人魅力，他符合时下挑另一半的所有准则，可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他再优秀那也是另一个幸福女子的归所，而那个人不是她。
如果他知道她已是别人的太太，不知会作何反应。
细细看饶晓辉送的手套，颜色质地都属上乘，这副手套早出现两年该多好，那时候她尚未跟人缔结婚姻，对爱情还抱有期许，而不是现在这样诸事麻木不再轻易感动的样子。
比起从来没遇到过的理想伴侣，婚后碰上更加是个灾难，唐珊珊叹口气。
一屋的花似乎也跟叹。
比往常更晚的时间打烊，唐珊珊有点磨蹭。
今晚她不那么想回家。
关灯，锁门，一转身，饶晓辉站在她身后。
天，唬我一跳。唐珊珊意外惊叫起来。
抱歉吓了你，我送你。路灯下饶晓辉眼里有星子。
家很近的，两条街。唐珊珊心跳莫名加快。
都这么晚么？每天。
就今晚，平常会早点。
没在说话两人并肩走着，上弦月像会掉下来般斜斜挂在墨色的天空，寂寥的街头只剩三两家便利店还未休息。
……我想，你该是明白我的意思，对么？毫无预兆听到这话，唐珊珊抬头看着饶晓辉，他也看着她。
那深渊般的眸子。
唐珊珊到底扛不住，她示弱般地说，我已经是有家庭的人了。
05
饶晓辉很明显神情受伤，他喃喃着，我早该料到的，如你这般女孩，怎么会没人发现，怎么不被加倍疼爱呵护。
你把我美化了，我跟你认识的所有其他女孩一样，脾气坏，没耐心，家务做不好，唯一拿得上台面的，也就是花插得好，其余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不，那是别人眼中的你，我眼中的你不是这样的，那些也我不在意，它不会影响我对你的看法。
你未免孩子气。
可世故不一定就是正确的。饶晓辉轻声反驳。
唐珊珊看着他，我们才见了三次面，我的名字你甚至都还不知，为何会让你有这样的冲动。
你应当晓得，人与人之间不能用时间来衡量的，我愿意用余生护你一世周全，但你未必会跟我冒险，终究，是我出现晚了。
饶晓辉苦涩说着。
唐珊珊不知该说什么。
天上月亮似乎也无精打采。
能否，讲讲你？唐珊珊询问。
有何不可，家里的乖乖孩，从小到大循规蹈矩，事事遵循家里期望，突然有一天厌倦这样的自己，所以反抗了，包括家里安排的数位很不错女子，我只想找个自己喜欢的，而你，就是那个人。至少是目前让我有想要定下的心，只可惜……
……你以后会碰上你想要的。唐珊珊干巴巴安慰。
也许吧，但肯定不会如第一次见你时的那份心情，那份悸动，你当时立在橱窗边呆呆望着街头的样子让我难忘，是那样美好，那样遗世，后面你走开了，我想也不想把车停在路边，当时是要去医院看人的，为此还吃了张罚单，然后就那样唐突走进你的花房……
06
步子迈得再小，也还是到唐珊珊楼下，她用眼神示意自己家就在楼上。
看来，我们不得不离别了。饶晓辉伤感说着。
别这样，你还是可以来我花房，你知道我会欢迎你的。唐珊珊不忍。
不了，得到这个结果，我会订下明天一早的飞机去国外，换个环境，对我有好处。
唐珊珊不知该说什么，此刻什么都显得苍白无色。
那么，我们就这样了，祝你安好。饶晓辉看了她几眼，扯开个好看的微笑，慢慢转身。
唐珊珊看着他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直到不见。
无声叹着气，唐珊珊上楼开门，老公坐在沙发上看着书。
看见她回来站起来说，我刚想如果再5分钟你没回来，我就下去找你了。去洗洗吧，给你下碗面，你洗好后就可以吃。
他边说边从冰箱里去拿食材。突然她一把抱住他的腰，脸深深埋进他的胸怀。
怎么了这是？老公奇怪问。
唐珊珊只是摇头，她汲取着老公身上熟悉的味道。老公肚子有点大，学历、收入容貌样样都比不上饶晓辉。
但他看过她邋遢的一面，闻过她的屁，瞧见她便秘的样子，那是有生活气息的她。
而饶晓辉看到的是她在花房岁月静好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到底，他喜欢上的是那个她，而不是整个的她。
待她生活样子暴露，他大抵会感慨人生若只如初见。
洗好澡出来，桌上摆着碗香菇鸡蛋面，几口汤下肚，踏实，暖心。
昏黄灯光下，面里的热气袅袅而升，老公在床上轻轻打鼾，也许，这就是生活的本质。
07
花房生意依旧，雨天她依旧喜欢看着橱窗发呆，只不过少了客人进店时心里的评估，不再对他们分等，并一视同仁。
时间飞快，消费模式渐改，更多人喜欢在网络上订货，上门客人开始锐减。
敏锐铺捉到这个信息，唐珊珊的花房早早在网络上试水，从实体到线上，过渡得自然，不至于被市场甩掉。
生意教之前更好，H市里高端市场几乎被她垄断。
花房雇了四个店员，她很少再去操作花材。
这天店里接了个奇怪的订单，要求：只要老板娘喜欢就行。店员纳闷，怕是个有什么怪癖的人呢。
细细想了想，唐珊珊了然，亲自挑拣当年那几样花色，仔细包好，留张卡片，上面写着：欢迎回来。
想想后，又从柜子里取出当年那副手套，交待一同配送出去。
她果然一次都没用过。
如同卸下心里的包袱，她轻呼一口气，整个人顿生自在。
作者简介
木柒：写作培训师，心理咨询师。此生执笔写人性，期许携手过一生。欢迎关注木柒的原创情感公众号【木柒的时光礼记（）】，一起变通透和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