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5.22
宜 回家吃饭
忌 悲伤
|维安|
“这篇文章呢真的断断续续敲了好几天，不是因为很难写，因为我一想就掉眼泪。不是单纯难过，是生理反应式的流泪。把落泪等同于悲伤其实是不准确的，正如同我们总认为死亡是消极的，但有时候它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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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癌晚期。本来按我哥的说法，应该“大概还有三个月吧”，所以那段时间我每天刷机票，看回国的政策，对着手机发呆，以及按照我哥的嘱咐，轻松地自如地用稳定的情绪和体力尚可的外婆交谈。全家人统一的口径是“稍微严重一些的胃溃疡。”
外婆今年八十二，年轻的时候是自行车运动员，还是破过区记录的那种，老了也精神挺拔，谁见了都觉得这个老太太容光焕发。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坍塌，精气神慢慢被抽走。我隔着屏幕以天为单位感知到了这种消逝，死亡不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它有枯萎的过程。
在她走的前三天，我给她说了很多心里话，其实和我平时说的差不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她费了好大的力气“嗯”了一声，我的眼泪就开始掉。
难过归难过，或许没有沉浸在那种氛围，我还算得上平静。细想来，其实很早之前已经在告别了。
留学前我在桂林待了半年左右，准备出国事宜，继续远程工作以及日常写稿子。日子清闲，大把时间享受桂林潮湿的春天，没事的时候最爱从城中坐公交晃悠到城北去。
我最喜欢坐在公交车上，行至解放桥时可以远远遥望象鼻山，风潮湿也氤氲，转一个3路车就能到外婆家去，一切还是小时候的模样。
外婆城住北边机械厂的老小区，她从二十多岁入厂至今留在这。她的房子不大，却也是我童年时短暂居住过生活过的地方。老式楼房有镂空花砖，墙面斑驳，楼底老人们拄着拐杖缓缓踱步，米粉总比外面便宜一块钱，我可以三步就跨上一层楼，然后按下被关云长张翼德门画遮住的门铃。
外婆开门见是我，语调会提高：“妹妹回来了。”哪怕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也要大声的宣告。
和老人家待在一起时总是心平气和，非常放松。如果去拜访外婆，我一定会画全妆，穿成套的衣裙，戴首饰，拿好的包包，穿有跟的鞋子，比去约会的时候还要隆重。
现在想来，那时候已经有了一种告别的自觉，那种或许悲观的，“见一面少一面”的自觉。
桂林老式楼房里的镂空花砖，我最最最喜欢这里了
被外婆夸奖“妹妹真漂亮”是做这件事的目的。我无法向人解释那种心理，有时候对于家中长辈而言，你够美，她就很有面子，你读书很厉害，她就很欣慰，你能赚很多钱，她就不会为你担忧。即使这与我平日为人处事的方式风格不太相符，但我也很乐意陪她在不大的世界里尽情地炫耀一下。
我在第一本书里写过外公外婆的故事，我不知道她看过没有。但有一次我回家看到一本用纸包得好好的书，是我的第一本随笔集，里面有几处折页，其中有他们的那一篇。
我是真的希望自己的生命可以替她多存在和燃烧一些时刻，这是我觉得开心的事情。
外婆二十出头的时候
我的外婆，观念开放，思路敏捷，语速飞快，不古板，甚至思想很先锋，这也是我总爱和她交流的原因：
我说我没有单位，工作并不稳定，她说没关系，你还年轻，多去尝试也不错；
我说我还不知道以后要去哪里，想出去多走走，她说那你就去，见见世面很好的；
我说自己觉得生活挺难的，她哪有不难的呢？再难你别忘记照顾好你妈。
老人家凭照片评价我交往过的男朋友，一说一个准，准到不能再准。我和她说我觉得我遇到的男的好像不太靠谱，她就大笑因为我太实在，哈哈哈哈笑完然后又说到什么家长里短，她忽然开始落泪，落到一半又想起刚煮到一半的鸡汤忘记关火，赶忙从椅子上弹起来快步入了厨房尝尝汤的味道，招呼我收拾桌子吃饭了。
你看啊，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离开我了。
其实这些年在外走来走去我并不是很想家的但是一想到等我回桂林了连个去城北的理由都没有了，我不知如何是好。
雨天的桂林也是画
外婆走前给我留了个戒指，一想到这件事我就万千柔情涌上心头，恨不得马上为了戴它而嫁了人。多年前外公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一块和田玉，一直随身戴了多年，习惯了也摘不下，所以也就慢慢没有了买项链的爱好，因为好看归好看，在新潮的饰品都买不来那种妥帖和笃定的陪伴。
人和人的关系其实哪有那么复杂，不就是一个慰藉和陪伴吗。
就像我爸说的：“你要想想外婆其实这么多年一个人也会孤单的，她又可以和外公在一起了。”
并不是在人间就不会寂寞的，谁不想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呢，一想到她要见到心上人了，我就真的好为她感到高兴啊。
春天的滨江路，如同走在画里
这不是我第一次面对亲人的离世了，仿佛是有经验了，既知道怎么收拾自己的悲伤，也知道怎么抚慰别人的悲伤，我尽可能地霸占着我妈的空余时间，时而问问她还好吗。我想大家都需要一段时间去消化情绪。
那天在整理手机里的相片的时候翻到了很多外婆的照片，真庆幸去年春天的时候妈妈带外婆去日本玩了一趟，我则帮她拍了不少好看的照片，那时候老人家身体硬朗笑容灿烂，现在想想也算是留住了最好的时光。
你好可爱哦
我的手机里留下了很多在外婆家的细碎场景，她做的菜，她做的衣服，她试各种衣服时的照片，还有一张是她有次晾晒的被单。
据说是十几年前我妈单位发的奖品，淡紫色平铺花纹，上面有粉色紫色花团锦簇。外婆很爱干净，天气好的时候总会把这些床品洗干净晾晒到微微透明。阳光穿透纯棉布料，那种空隙被空气占满，轻盈地在风里飘飘荡荡。
我对那种场景印象极为深刻，所以那天重新看到被单的照片，就又不自觉流下泪来。
有时候我很羡慕我外婆那一辈人的感情，那种正直、担当和体面。这是时代给予苦难中在性格中析出的坚硬和明亮品质，这个时代的人复刻不来。
到这个年岁，那些复杂的过往也都已干净了，我们只需要帮她小心折叠整齐，妥帖地，放进衣柜就好。简单，平和，一如既往。
也说不出什么太煽情的话了，外婆也不爱这种悲怆，妹妹也不爱啰嗦，我会照顾好妈妈，也会继续漂亮地生活下去。
诶呀，倒是希望你要好好地投入新的生活，一想到你可以重新和爱的人相依，我就发自内心为你高兴。 WE
“你会有一个想念的人吗？”
-End-
文字|维安
排版|维安
图片|维安
音乐|《gone the rainb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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