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收集癖」，就是从收集小浣熊水浒卡开始。而对水浒卡热爱的消失，似乎也代表了童年的结束。
他从刚入学就当了班长，却不知道班上的人都讨厌他，即使之后改变了态度，也没人领他的情。五年级结束时，陈信主动找老师辞掉了班长的职务。
在过年回老家的时候，他将这个「耻辱」，告诉了二叔家的儿子力平。
作者：蚱蜢
在老家过暑假时，有一次陈信在力平的房间里玩，趴在他床上闲聊，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力平 —— 或许因为力平远离他生活的圈子，人又比较忠诚可靠，他才有了倾诉的念头吧。
力平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惊讶，也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只是简短地说，「我觉得挺好。没准你下来了，大家不用总仰着头看你，和你的关系就缓和了。」
陈信想想，力平没准说的挺对的，他原本还绷着的心就松下来了，冲着力平做了个鬼脸，接着翻弄力平床头柜上的小东西。
桌子上的课外书大部分都是他从家里给力平带回来的，一年又一年，攒了长长的两排了。桌子上的小贝壳、罗纳尔多摆件也没什么好玩的。
突然，他瞥见桌子的抽屉里钻出来一个红色卡片，他用两个手指夹出来，竟然是一张小浣熊方便面推出的 「水浒卡」。
小浣熊水浒卡丨图源网络
「你也玩这个？」陈信立刻来了兴致。他们班同学最近收集这个，一下课就互相换卡，都快疯了。
力平腼腆地说「没有。我是吃一包方便面就攒下来一张，总共就五十多张。」
让我看看。陈信说着，没等力平回答就拉开了他的抽屉，把那一叠卡片在床上铺开来，一个一个翻过来看。
「浪里白条张顺」，这张他自己有十几张，「矮脚虎王英」 更是多得数不过来。还有这些，「混江龙李俊」、「教子头林冲」，陈信挑拣着，叹着气。力平趴在他旁边，留意着他把每一张卡片翻过来丢到床上时，卡片上闪过的那一道光芒。
突然，陈信看到一张 「九尾龟陶宗旺」，眼前突然亮了一下。这张他缺啊！他开心坏了，对着力平嘿嘿笑了一声，把这张卡片放到了一边。
后来，他又在里面找到一张「铁笛仙马麟」，把其他的卡片又重新放到了抽屉里。他觉察到力平脸色有些不好看。
「这两张给我吧」陈信像平时那样，用一种不容分说的语气对力平说。
陈信有些惊讶。「你不是说你不收集这个吗？」
我…… 力平勉为其难地咬着嘴唇，接着说，「我收集的，只是没你收集的那么多。」
那张「马麟」 给你好了，「陶宗旺」 也是我找人换的呢，可费劲了。力平辩解着，脸都红了。
陈信又和他交涉了一阵子，他手里捏着那卡片，就等着力平妥协，可是这次也怪了，力平始终不肯让步。「拉锯战」 进行了几分钟，最终陈信火了，将两张卡片甩到了桌子上面。头也没回地走了。
有时候，友情就结束在一瞬间丨图源：电影《赤裸童年》
那天他回到奶奶家，脸色一直不好看。奶奶盛好了饭，和他面对面坐着，边吃边念叨，「谁又得罪你了，看你那脸吊得能挂二斤鸡蛋了。」
陈信说了声，「您吃饭吧，我没事儿。」说着自己打开电视，调到了戏曲频道，自己端着碗出去了。煎茄子本来做得挺可口的，他吃了半碗，剩下的施舍给了大路上别人家的几只鸡。
后来他洗了个头，坐在太阳底下，不知什么时候气就消了。
到底该生谁的气呢？力平自己辛辛苦苦攒的卡片，不愿意给他不是很正常吗？换做是他也会如此吧。他只是觉得面子被驳了不好受吧！这样想他顺畅多了。傍晚他又去找力平，他正在教给媛媛数学题，一看见陈信进来突然不自然起来，脸上满是慌张和恐惧。
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就算了，「来，媛媛，我来给你讲一种简便算法。」他使劲拍了一把力平的后背，起开。不管惊魂未定的力平，自己坐下来拿起笔，在纸上画起了图。
小时候，我们常说「一起做题吧」丨图源：电影《小情人》
暑假在老家过了十来天，陈信要走的时候，再三劝说奶奶和他一起回城里。奶奶找了无数个借口，就是不愿离开她那个破旧的小院子。
「哪儿也没我的小窝儿舒服哟。」她举起一个缺角的铝盆给自己种的那几盆鸡冠花、太阳花、丹凤花浇着水，说，「你们家里那几盆都还活得好吧？」
陈信说，「好，都比你这几盆开的旺盛。」
「各人惦记各人的花吧！我就觉得我的最好看！」奶奶说起话来像小孩子那样任性，摸摸这一株，又看看另一株，眼神里全是溺爱。陈信看着，就决定不再劝她了。
力平开着家里的电动三轮车，把陈信送到了去市里的大巴车上。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陈信坐在他后面，看见力平胳膊上被晒脱了皮，脖子里一片红黑，像抹了甜面酱一样。
到了等车点，力平突然说，「这个给你。」说着，从兜里掏出那两张卡片。
力平很意外。卡片上的一层薄膜反射了太阳的光，在力平手里显得十分刺目。他没敢接，只是说，「你攒着吧。」
「我攒什么，也收集不全。给你吧。」力平对他憨厚地笑笑，一点看不出不情愿的味道。
陈信就接下了。说，「等我攒够了 108 张，我拿回来给你看！」
力平说，「好啊。你快去上车吧，过年早点回来。」
车子启动的时候，陈信从窗户里看到力平推着三轮车掉头，太阳光又都聚集到三轮车车轮的辐条上、力平的小腿上面。远处似乎是一滩明汪汪的水。「那就是海市蜃楼吧，」陈信想，自然课老师在课堂上讲过，还放过幻灯片的。
一想到自然课，陈信就觉得自己突然处在了另一个空间之中。老家的一切都像暂时的，他说不上特别舍不得奶奶，舍不得力平，可是两张卡片被他捏在手里，他突然觉得，故乡和他生活的环境其实是相通的，中间有许多看不见的联系。
离开故乡之后丨图源：电影《单车少年》
童年是怎样结束的，陈信的脑子里好像从没跳出来过这个问题。
直到他们都陆续做了父亲，有一次力平带着妻子和孩子来他们家看望伯伯，大人们在客厅的沙发上闲聊，力平的儿子点点和陈信家的女儿满满在几个房子中间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力平突然有感而发，说，「哥，你知不知道，我童年咋结束的？」
本文选自豆瓣阅读作者 蚱蜢 的小说《只放烟花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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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放烟花没意思
作者：蚱蜢
「陈信小时候曾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但在学业、人际、感情上接二连三地经历挫折后，他才发现，生活不只有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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