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别要二胎
」
1
大儿媳妇生完二胎，就给我打电话：“妈，弟妹家的孩子上幼儿园了，你也该来给我看老二了。”
我有两个儿子，老大生完一胎，就是我一直帮忙看孩子，熬到大孙子圆圆上幼儿园，老二又生了女儿芳芳，我就又看了三年孙女。今年芳芳刚上幼儿园，老大媳妇又生了二胎，看娃的任务又归我了。
两个儿子虽然都在西安，但是相距有四十多公里，而老伴在陕北老家务农，我顾得了这个，就顾不了那个。
幼儿园每天早上8点上学，下午4点半放学。二儿媳在一家服装店上班，正常997，遇上加班还会更晚。工资不稳定，有时候拿4千，有时候拿8千，在经济上，她是家里的顶梁柱，她没有时间接送孩子，更不能辞职专门照顾孩子。二儿子在一家物业公司上班，一个月4000元，胜在稳定，他干了8年，也不能随便换工作。也就是说，虽然芳芳上幼儿园了，家里还是需要有人照顾。
而老大那边，孙子圆圆上一年级，如今两口子有了二胎，经济压力更大。大儿媳妇休完产假，就要回超市上班；大儿子在物流公司工作，工资相对高一点，也很辛苦。在西安有房，在老家县城还供着一套房，平日异常节俭。
不管我给谁看孩子，都会让另一个儿媳妇不高兴。我在电话里跟老伴诉苦，老伴为难地说：“要不我去接送芳芳。”我苦笑：“算了吧，你腿脚不灵便，再说，你侍弄着家里几亩地，咱们还能有点口粮。都来这大城市，一睁眼吃喝拉撒都是钱，就别给孩子们添乱了。”我俩长吁短叹了半天，也没有一个解决方案。
2
眼看大儿媳妇产假要到期了，他们也催了好几次，我只好特别为难地跟二儿子商量：“要不让你媳妇换份工作，工资低点，熬过这三年。”
话一出口，就被老二怼了回来：“妈，我们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点工资，缴了保险，还了房贷，就剩几百块钱自己吃饭，咱们这个家全靠我媳妇支撑，她每个月给你两千元，你买菜交水电费，这都得精打细算。要是换份能接送孩子的工作，肯定拿不了这么高的工资，现在女儿上学了，开销只会越来越大。话再说回来，有什么工作能让她有时间接送孩子呢？”
我有点后悔说这话，明知是这样的结果，但我也实在是没办法。老大认为我当初帮他把圆圆看到上幼儿园，就来照顾芳芳，那么现在芳芳上了幼儿园，就应该去照顾他的二胎。
那几天，我愁得半宿睡不着，快到起床时又十分困，有几次都没有听见闹钟，以至于耽误了芳芳上学。有一次做饭，锅里烧着排骨，接到大儿媳妇的电话，催我赶紧去帮她带孩子，挂了电话，我心事重重，以至于忘了锅里的菜，直到邻居闻到焦糊味来敲我的门，我才发现。唉，猪肉贵着呢。
3
一直觉得，让儿子们娶妻生子了，我们就算完成任务了，想不到愁人的事情这么多。来什么大城市，要是都在农村待着，哪有这么纠结。
二儿媳知书达理，也孝顺，我们婆媳相处一直很太平。虽然我什么都没跟二儿媳说，她还是察觉了我的反常。她说：“妈，我最近也一直考虑这个问题，但是我换工作或者辞职都不现实，我现在已经升级为店长了。要不，你跟嫂子商量一下，把小侄女带到咱们家来看护，我呢，跟领导申请一下，每天4点半给我半个小时假，去接芳芳放学。你呢，一个人在家，辛苦一下，熬两个小时，小军（我二儿子）也就该下班了。”
这个主意的确很不错，小侄女现在就是喝奶粉，吃辅食，花不了几个钱，也占不了多大地方，这样一举两得。二儿媳主动提出来，我很感动，私下里嘱咐儿子要对媳妇好一点，这么通情达理的媳妇，是他小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但是，当我把这个方案告诉老大两口子的时候，大儿媳妇不太高兴，因为那样意味着她每天下班见不到女儿。
我说：“这是最好的方案了，一举两得，你想孩子了，可以过来看孩子，或者我抽空把孩子给你送去。”
老大两口子在卧室关上门嘀咕了一会，出来后，大儿媳妇板着脸说：“妈，你把朵朵带去二弟那照顾也行，但是这样我就只付朵朵一个人的生活费。她现在没什么花销，奶粉尿不湿我买了给你送去，辅食吃的也不多，我每个月给你500块，这对于三个月大的婴儿来说，也不算少了。”
我听了一阵心寒。一个月500块？就是请个保姆都不止这个价。我看向大儿子，他低头玩手机，看都不看我。
这几年，我给儿子们看孩子，一分钱收入都没有，他们给我的生活费，管一家人吃喝都紧巴巴，根本没有节余，偶尔还是老伴来看我，给我几百块傍身。有个头痛脑热，就用些农村的土办法，扛过去。儿子们悄悄给个一百块，都得背着媳妇，用尽心思。我看着也累，不拿他们的私房钱。一辈子苦惯了，有吃有喝有床睡觉就行了。
我在大儿子家带着朵朵熟悉了一周，就大包小包搬到老二家，开始了独自带两个孙女的生活。
4
二儿媳还是每个月给我两千块的家用。我要交物业费，水电费，买菜，买生活用品，省吃俭用也能维持。
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体质太差，刚来二儿子家一周，朵朵就发烧了。凌晨1点，高烧到40度。我吓得赶紧让二儿子送我们去儿童医院。我们在郊区，从家到医院，打车来回花了300元，挂号，看病，拿药，花了80元，折腾到凌晨五点才到家。病好了两周，朵朵又发烧，因为上次诊断是积食，不算大病，我就带孩子在附近的诊所看病，路费倒是省了，药费却更贵，又花了300元。
还没到一个月，大儿媳妇给我的500元钱，光医药费就花光了，还倒贴180元。这还不算辅食的钱。这些钱，我只能从二儿媳给的家用里补贴。
我用得小心翼翼，生怕二儿媳知道了不高兴。也寻思着，如何问老大两口子把这钱要回来，他们给我500元，可没包含给孩子看病的钱。可是我这当妈的，这点钱也要问孩子们要，真是有点说不出口。
老大两口子都默契地不提医药费，话里话外还怪我没把孩子照顾好，让孩子这么小就受这些罪。我气得够呛，要钱的话，更是说不出口，一旦要了肯定招来一顿争吵。
好在二儿媳不介意。我只能更仔细地照顾朵朵，祈祷她不要再生病。
5
老大两口子，只要休假就会来看朵朵。刚开始一段时间，他们过来还拎点苹果、梨什么的遮个手，时间长了，每次都空着手来。他们早上来，下午走，在家里要吃两顿饭。每次来，二儿媳都给我100元，让我买点肉菜好好招待一下，再加上下午二儿子也回来吃饭，每次100块钱也剩不了几个子。
大儿媳妇不光吃，走时候还要拿点东西。有一次，她看见厨房里有满满一袋小米，那是我老伴拜托老乡带过来的。大儿媳妇说：“妈，咱们老家的小米就是好吃，我在超市买的都吃不出这个味道。我走的时候拿一点啊。”还有一次，她在卫生间看见二儿媳妇新买的面膜，就给二儿媳妇打电话，说自己没时间买面膜，转让给她吧。二儿媳妇自然不会收她的钱，她也毫不客气地都带走了。
说是来看女儿，大儿子每次只是随意逗逗孩子，就窝在沙发上玩手机，大儿媳妇抱着孩子，一到喂奶、换尿布的时候就交给我，说她不太熟练，怕把孩子弄得不舒服。
每次他们来，都把自己当客人，一点活不帮，我又要看娃，又要张罗一大桌子菜。最关键的，就是开支大。这一天，顶平时三天的菜钱。他俩一来我就头大。
后来，我索性不让他们来了，等朵朵7个月的时候，我就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去他们家。路上虽然也很辛苦，但是去他们家，我除了带孩子，也不做饭，更不花钱，于是也就咬牙坚持。
6
过年的时候，老伴从老家来西安跟我们团聚。
除夕那天，二儿媳妇要上班到下午4点才放假。我让老大两口子早点来家里，搭把手做顿年夜饭。老大却说：“妈，咱们家大人小孩加一起，9个人呢，小军家也坐不下，您别忙活了，咱们今年就去饭店吃吧。”
一听去饭店吃，我有点心疼，咱们这么多人，还不得吃个千八百的。同时也有点欣慰，大儿子终于舍得花钱请大家吃顿好的，再加上老伴还没去过饭店，我也就欣喜地同意了。我让二儿子给他媳妇打电话，通知吃饭的地方，下班后直接来饭店。
我们订得晚，没有包间，只有大厅剩一张桌子。老伴说：“还以为大过年的饭店都关门了，怎么生意还这么好？”大儿子说：“现在过年都不在家做了，都在饭店吃，省事，大厅包间都有电视，还能看春晚，这么多年你一直在乡下，可不知道城里都兴这样。”他的语气里有点“没见过世面”的嫌弃。我瞥了他一眼，心想：你都这么大了，也没带我们下过一顿馆子，今天非要宰你们一顿。
等二儿媳一到，我催促大家点菜吃饭。辛苦了一年，难得大家开开心心团聚，我也就忘却眼前的烦心事。
吃完饭已经十点了，趁着二儿子去厕所，我对老大两口子说：“时间不早了，孩子们都困了，咱们早点回去。”我的意思是，他该去结账了。
可是两人不接我的话，一个抱着圆圆，一个抱着朵朵，还在埋头吃菜。我怀里抱着芳芳，整个饭桌上，方便去结账的，只有二儿媳。她显然没有这个心理准备，大年三十她还要赚钱养家，平日里也是省吃俭用，我们都闲着，本该自己做年饭，却还要来酒店吃饭，我猜二儿子在电话里也一定给她说过——老大两口子请客。
二儿媳喝着水，盯着手机，也没起身。
我心里又急又尴尬。如果我有钱，这顿饭我就请了。可是我一个农村穷老太太，拉扯两个孩子娶妻生子买房，将近7年时间都在当免费保姆，我可掏不起这钱。
怀里的芳芳开始闹腾，我忍不住对老大说：“大兵，叫服务员结账吧，孩子困了。”
大兵放下手里的筷子，把圆圆交给他媳妇，就跑去前台收银处。
我原本以为他直接结账了，谁知过了一会儿，一个服务员拿着小票，笑容可掬地说：“您好，一共消费788元，哪位买单？”
大兵没有跟过来，大儿媳妇低头安抚着朵朵和圆圆，我和老伴面面面相觑，气氛好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服务员又问了一次：“请问谁买单？”
“我买吧。”二儿媳接了话，她显然很生气，跟着服务员去收银台付了钱，就直接下楼回家了。
欢欢喜喜的年，瞬间没了滋味。
在路上我数落老大，他张罗在酒店吃饭，就该他们请客。
大儿媳妇说：“我们是客人，怎么能轮到我们请？你要是在我家给我看孩子，我绝对请。”
我气急：“我在哪里看孩子，跟这个有关系吗？朵朵三天两头生病，你给的500块钱还不够医药费；你们每次来，空着手不说，还连吃带拿。你们这样，一点老大的样子都没有。”
大儿媳妇也不甘示弱：“妈，说你偏心你还不承认，是你自己要在这里看朵朵，我没办法，只好休假就赶过来看孩子，我看我自己的闺女，每次还得买点礼物？你把孩子看不好，生病了，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想问我要钱了？你把老家的土特产都拿来给他们，吃他们一顿饭怎么了？别忘了，他们住的房子还是我们的呢！”
二儿子正在跟他媳妇通电话，大儿媳妇大嗓门的这句话显然他们都听见了。
当年二儿子买房的时候，还是单身。这边房价便宜，首付只需要6万元，但是二儿子因为信用卡逾期征信有问题，没法贷款，我们怕房子价涨，就用了老大的名字买，反正他也是单身。
如今，这房子已经涨到四十万，大儿媳妇怕是见钱忘义，打起这房子的主意。
7
自从那顿年夜饭后，两兄弟就有了疙瘩。
二儿媳觉得，她一直以来的隐忍退让、顾全大局，只会让大嫂得寸进尺。过完年，二儿媳郑重地跟我说：“妈，我以后每个月给你1000元，水电费、物业费、网费我来交，你只管买菜做饭，不够再问我要。我们得攒钱，赶紧把房子贷款结清，过户到我们名下，不然辛辛苦苦，搞不好是给别人攒房子呢。”
每个月1000元，也就刚刚够我们一家吃饭的，一旦朵朵再生个病，我断然是没有一分多余的钱。
老伴在的那几天，我把心里的委屈跟他一一诉说，我的处境他也看在眼里。我们夫妻俩晚上悄悄地抹泪，以前觉得生了两个儿子，老了能有所依靠，想不到竟然这么悲惨。我反倒羡慕那些只生了女儿的，老了以后，都是享清福。可是，生男生女，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老伴说，咱们就当没这两个孩子，咱还是靠自己。他托老乡找了一份看工地的工作，因为年龄大了，工钱要得少，每个月2000元。工地管吃住，他说每个月给我1500元，让我留在身上。
省吃俭用的日子熬不出头啊，我跟二儿子商量，他上下班时间固定，不如下班再去做个兼职，补贴点家用。我把阳台收拾出来，用保温箱装些土，种点青菜、蒜苗之类的，这样买菜还能节省一点。我也跟二儿媳妇表态，老大家的孩子再生病，我一定让她父母花钱治病，而且每次买东西的小票，我都留着让他们过目。
我不怪孩子们不孝顺，我知道这时代变了，从前种地养活一家人，大人孩子只求有口饭吃的日子已经远远不够了。他们也在努力地生活，但是因为起点低，他们自顾不暇。
我也不指望养儿防老，我只想再熬个两三年，等孩子上了幼儿园，我再出去打工，赚点养老钱，然后回到乡下跟老伴相依为命。我只希望，老二两口子不要再要二胎了，否则我这把老骨头，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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