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意
01三十六岁生日到来之前，宋文瑾高调地把自己嫁了出去。有多高调呢？所在圈子里，她的婚宴酒店最豪华，婚礼布置最排场，宾客人数最多。来宾里，有些甚至是宋文瑾连名字都记不全的前前同事。天知道她花了多少心思把他们从通讯录中一个个揪出来，不为礼金，只为一口气。这一口气，宋文瑾憋了九年，差点没憋出内伤。从二十七岁开始，剩女这个外号就跟着宋文瑾，随着年岁渐长，由外号引申的评价也越发难听，连她身有隐疾、心理变态这样的猜想，都冒出来了。无论她多么努力地在其他方面保持优秀，人们永远只会关注她单身这点，而且时常借此攻击她。有一次，年轻的女下属打错了文件格式，宋文瑾和颜悦色地指出来，对方唯唯诺诺地表示感谢。一转身，却在卫生间和其他人骂她是爱找茬的老处女。宋文瑾躲在厕所格间，手心冰凉，浑身颤抖，脑子里一遍遍播放那些青春悦耳的嗓音里蹦出来的恶毒狠辣的话语。她犹记得，该名女下属前不久还表情真诚地说把她当做学习榜样，立志要做一个像她一样潇洒独立的新时代女性。厕所里冷气森森，宋文瑾的心一点点下沉。年轻时，经历过两场失败的感情后，宋文瑾便把精力时间都放在工作上，她的签名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你若盛开，清风自来”。然而，等到事业上全面盛开，终于有心思考虑感情问题后，宋文瑾凄凉地发现，她的选择已经被牢牢限制住，在相亲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长相不够出挑、年纪偏大、性格高冷，唯一引以为傲的薪资，反而成为令男人退缩的借口。宋文瑾曾遇到过一个肚子大得像怀胎十月的相亲对象，对方一屁股坐下来，餐厅的吊灯仿佛抖了三抖。宋文瑾拼命压抑住内心想要逃离的冲动，默念“素质素质素质”，维持着礼貌而体面的微笑。没想到，对方坐定后立即抛出一个嫌弃的眼神，追问她为什么这么大年纪还没嫁出去。宋文瑾的脸瞬间变成一个冰裂纹瓷器，笑容四分五裂地僵在上面。时间长了，宋文瑾怀疑自己患上了恐男症，看见男人就发慌。渐渐地，给她说亲的人少了，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则满世界晃荡。父母整日唉声叹气，宋文瑾自己也放弃了希望，怀疑自己的命运大抵是孤独终老。直到，三十五岁这年，邂逅了凌宇。放弃相亲后，为了躲避亲友的追问，宋文瑾一到假期就背着旅行包满世界跑。凌宇，正是她去张家界漂流时认识的驴友。02同报一个旅游团，和安静内敛的宋文瑾相比，凌宇简直是个发光体。他身材挺拔，五官帅气，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青春气息十足。一路上，宋文瑾默默地坐在最后一排，冷眼看着这个大男孩和导游侃大山，时不时引起车厢内一阵阵笑声。那时候，她绝不会想到他们日后会有那么深的交集。整个漂流过程，宋文瑾都很兴奋，肆意地尖叫着，快到终点时，缺乏经验的她撞上一块岩石，被迅速弹起来，翻倒在石头上。剧烈的疼痛和晕眩感让宋文瑾吓得失神，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头发上的水不断下流，刺激得她睁不开眼。就在她无比绝望时，一只强劲有力的臂膀将她的背部托起，轻轻拍着她，问她有没有事。宋文瑾眯缝着双眼，看不清来人，一时也想不起来声音，只觉得那人身上隐约的青草味很好闻。没一会儿，救生员赶到，万幸只是皮肉伤。而宋文瑾终于认清托着自己的胳膊，是来自大男孩凌宇。一番真诚的道谢后，两个人自然是熟了。凌宇的热情，足以弥补宋文瑾的慢热。两个人在野外星空下，谈论古今，竟然没有丝毫代沟。要知道，她可是比他大了九岁，整整三个代沟。要说没有心动，肯定是假的。宋文瑾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和异性这样痛快自如地畅谈，尤其是在风景如画的青山绿水间，对象还是一个标准的帅哥。换作任何一个女人，大概都会忍不住心动。可宋文瑾有自知之明，巨大的年龄差让她自卑，让她难过，第一次生出“君生我已老”的惆怅。大男孩的眼睛比星光还要明亮，而她却是个已过而立之年的恨嫁剩女。如果凌宇不主动，这次旅游就会变成宋文瑾的一个梦，很快清醒释怀。可他偏偏不放过，造成她一生的劫数。从张家界回来后，大龄剩女宋文瑾隔三差五收到玫瑰花。花束上光明正大地摆着卡片，写满了浓情蜜意又不失格调的情话。助理捧着花，一路念着卡片，慢悠悠地交到宋文瑾手里。宋文瑾也不生气，云淡风轻地扫一眼玻璃窗外交头接耳的同事，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容，心中则惊涛骇浪。饶是双十年华，她也没有如此轰轰烈烈地被追求过。难道，老天爷真的是将最好的留到最后给她？宋文瑾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考验了凌宇小半年后，决心走入婚姻殿堂。这其中，所受的阻碍，自是不消说，首先就是来自双方父母的压力。凌宇的父母心性开明，只是脸色不大好看。宋文瑾的父母却是要死要活地反对，不是觉得年龄差大有风险，就是嫌凌宇不够成熟稳重。宋文瑾费了很多精力，软硬兼施，才搞定父母，得以如愿。凌宇的浪漫攻势早已让她成为朋友圈里不将就的爱情代言人，而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更是标志着这对姐弟恋的高光时刻。为了纪念迟来的爱情，宋文瑾让婚庆公司在现场布置了很多薰衣草。这是她的少女心，封闭了很多年，现在被凌宇重新唤醒。新人宣誓时，宋文瑾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俊朗的新郎，心中被巨大的幸福感填充着。一瞬间，她原谅了所有因为剩女身份嘲笑过她的人。新婚的第一年，宋文瑾越活越年轻。女人的幸福刻在脸上，人们不用窥探，就知道她过得很好。关于姐弟恋婚姻的各种不祥预言，渐渐没人再提起。二十八岁的表妹，过年遭遇催婚，第一时间搬出表姐宋文瑾举例，说得长辈们哑口无言。凌宇在桌子下面挠挠宋文瑾的手心，夫妻俩相视一笑，无比得意。然而，再美好的神仙眷侣，终究要落地到现实生活。宋文瑾和凌宇第一次发生大规模的争吵，是为了生孩子的事。宋文瑾年纪大了，自然是想快点生，凌宇却坦言没有过够二人世界，不想过早进入父亲的角色。他一口一个太早了，深深地刺痛了宋文瑾敏感的心。她怎么就忘记了，她的太迟，是他的太早。九年的岁月，巨大的横沟，不是说忽略就真的不存在。生孩子这种事，虽说只有女人能做，但是如果丈夫执意不配合，再厉害的妻子也没法自个儿怀孕。宋文瑾不得不求助公婆，期望他们能帮忙劝劝儿子。没想到，跟别人家那些急着抱孙子的公婆相反，凌宇的父母淡定得很，甚至反过来劝宋文瑾不要逼迫凌宇，让他安心追求事业。宋文瑾气得就差没大吼，如果他真是在搞事业也就算了！实际上，凌宇的工作很不稳定，还时常从宋文瑾这里拿钱去做投资。东投一笔，西投一笔，就是没见过什么回报。就连本金，也没还过宋文瑾。有时候，宋文瑾也很生气，虽然她工资高，但每一笔都是她硬拼来的。凌宇不思进取就算了，还瞎败她的血汗。气归气，宋文瑾却从来没有真正因此责怪过凌宇。夫妻一体，她的就是他的，她不想他们因为钱而生分。既然凌宇不肯长大，那她就哄着他成长呗。除了工作，宋文瑾最爱做的事，便是诱哄凌宇卸下防备，和她生个孩子。倒不是诱惑不成功，只是，到了宋文瑾这个年纪，怀孕并没有那么随心所欲。一段时间后，凌宇对于带着目的性的亲热，渐生排斥心理，和宋文瑾的隔阂越来越大。当激情消逝，决定婚姻发展的是责任。缺乏责任和担当的婚姻，如同风雨飘摇的孤舟。03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宋文瑾再也找不到被爱的感觉。凌宇给她做爱心煎蛋的模具，搁在橱柜的角落里，生了一层灰。他特意为她栽种的一排薰衣草盆栽，没了他的精心打理，枯的枯，死的死。说好一年至少携手旅游三次，他却独自背着包一声不响地去了很远的地方。往日太过于甜蜜温暖，现在的凄凉冷漠就更显得寒彻人心，让人无法接受。宋文瑾尝试了很多办法来挽救他们的感情，夫妻俩仍旧渐行渐远。凌宇仿佛一叶自由航行的小船，曾经在宋文瑾的港湾里停泊，一段时间后，再次起航，她却无可奈何。三十八岁生日前夕，结婚两周年纪念日，宋文瑾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买了昂贵的红酒，穿上性感的长裙，等丈夫归来。一直等到十点多，凌宇才姗姗迟回，带着一身酒气。宋文瑾强忍住内心的愤怒，将他扶到沙发上，正要问他渴不渴，耳边传来凌宇似醉似醒的声音：胸都下垂了，还穿这么露的裙子干嘛……宋文瑾的手还在凌宇的胳膊上，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她抬起头，一下子瞥见了他眼睛里的嫌弃。借着酒劲卸去了所有的伪装，只剩下赤裸裸的嫌弃，宛如利刃割开宋文瑾的心。第二天，凌宇酒醒，看到满桌的菜肴，眉头皱起，终究不忍心，和宋文瑾道歉。对于结婚纪念日，仍是绝口不提，礼物自然也不会有。这次之后，他对宋文瑾更加冷漠。她若哭诉，他就回答：过日子都是这样，你这么大人了，稳重点。对于她想亲热，他能找出一万个理由拒绝。她成为一个摆设的妻子，可有可无。宋文瑾不傻，她明白凌宇一定是在外面有情况。他的手机不离身，她找不到机会查探。找熟人帮忙，不可能。当初婚礼太隆重，她已经赌出了全部的尊严。难道这场豪赌，注定要失败？接受宋文瑾的委托后，我们立刻开始跟踪调查凌宇。对于这场相差九岁的姐弟恋婚姻，我们并不抱好感。中国男人的骨子里，具有极强的大男子主义，习惯照顾比自己弱小的女人，择偶观上也偏向于年轻好生育的女人。不出我们所料，凌宇出轨了同公司的一个女生。这个女生刚刚大学毕业没多久，长得清秀可人，和挺拔俊朗的凌宇站在一起，登对又养眼。女生总是挽着凌宇的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十分惹人疼惜。她和在职场上雷厉风行的宋文瑾相比，气质截然不同。宋文瑾看到凌宇和女生相拥相吻的照片，眼神只是微微闪烁，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唯有盯着凌宇给女生剥虾喂虾的视频，她的看似平静终于支离破碎。从震撼到绝望，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哪怕曾经相爱的日子里，凌宇给她的一直都是浪漫的套路和无穷无尽的誓言。他从来没有在生活中真正地照顾过她，偶尔做个爱心早餐，也是煎得半生不熟只有形状好看的鸡蛋。然而，她轻食多年，一直不爱吃煎蛋。他大概从未留意过。共同生活两年多，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宋文瑾在照顾他，从经济上到生活里的点滴细节。去商场购物，哪怕她穿着高跟鞋拎着满手袋子，他依旧自顾自地手插口袋玩手机。他们的婚姻里，他究竟付出过什么？青春么？因为比她小九岁，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应该是完全被照顾的一方，理直气壮地享受着她不求回报的付出。脑海如过电一般，宋文瑾突然想到了凌宇的父母。为什么他们不像正常父母那样抵制他们结婚，理由并不是她宋文瑾足够优秀，而是他们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还年轻，过不下去可以回头。宋文瑾收起所有证据，行尸走肉般回到家里。她坐在镜子前细细端详，两年婚姻下来，眼角增加了好几条细纹，面容上是挥之不去的疲乏感。为什么会那么累呢？还是，一开始就错了。她决定放弃挽回。九年的光阴，是她再怎么保养也跨不过去的横沟。她能忍下这一次，谁说就没有下一个更年轻的姑娘出现。青春总是一茬一茬的，而男人的青春似乎尤为长久。她怕了，不敢再赌了，也没有资本再赌。直至离婚，凌宇才坦诚，想离婚很久了，怕宋文瑾和她娘家人找麻烦，不敢主动开口，只能用冷暴力逼她自己离开。宋文瑾突然觉得可笑，冷暴力，这是多没担当的男人才能想出来的辄。哪怕离婚了，他还是那个没有长大的男孩。—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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