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庞力相貌英俊,但因为身体原因,走路时一瘸一拐。班上的女生祁楠楠也有相同的困扰,庞力决心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
作者 铁头
庞瘸子的名字叫庞力,有清秀面容,漆黑柔顺的长发,漂亮眼睛,是个英俊少年,但跛脚,走路一瘸一瘸的。我与他结识并成为好朋友,是从1999年我们读高中的时候开始的,我们同在三高中,并且是同班同学。同学那么多,我们的关系却更近些,大概是性格原因,我比较沉静,而他比较内向甚至稍显冷漠,在气质上都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张扬,多少有点能对得上味道的意思。
高二那年开学不久,庞瘸子打了一次架,把我们共同的朋友同年组的黄兴给打了。那天是周末,阳光很热烈,我们来到铜城广场,坐在巨大的飞天仙女雕像脚下,吃冰激凌,本来气氛挺好,嘻嘻哈哈的,后来女孩祁楠楠出现并从我们眼前飘过,气氛就变了。
祁楠楠的一条腿也有问题,同庞瘸子一样,走路也是瘸的。大概是自卑,平时在学校里见到她时,她总是深埋着头,像个无声的影子,不与人说话,似乎也没有朋友,好像很孤僻。她经过时,她班里的男生黄兴笑嘻嘻地跑过去,跟在她的身后,学她走路,一瘸一拐,一瘸一拐,很滑稽的模样。她停住脚,扭头看了黄兴一眼,脸腾地红了,于是把头埋得更低,头帘把眼睛全给遮住,加快速度继续朝前走。
庞瘸子毫无征兆地突然起身,跑向黄兴,“啪”一声,一个巴掌抡在黄兴的脸上。黄兴愣怔地捂着脸看庞瘸子。庞瘸子恶狠狠地骂了黄兴一句脏话,冲上去还要打,但胳膊被我给拽住了。黄兴发火,嘴里怒骂,要冲过来打庞瘸子,但被文勇踹了一脚,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文勇是三高中的学生王,黄兴自然是忌惮他的。黄兴站在原地,愤怒地瞪视着庞瘸子,没敢再动。
祁楠楠目光畏葸地看了我们一眼,拎着一袋馒头,摆着背影,走了。
黄兴反过来给庞瘸子道过歉,好几次主动向庞瘸子示好,庞瘸子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后来文勇来劝庞瘸子,庞瘸子给文勇面子,与黄兴一起吃过一顿三十元的自助火锅,但并没有与黄兴冰释前嫌,对他始终冷漠,想来是没有真正原谅他。
庞瘸子想和祁楠楠做朋友,总是竖起耳朵到处打听关于祁楠楠的事,却连主动跟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我要帮他牵线,去跟祁楠楠提一下,他死活不让,高二上学期都结束了,他与祁楠楠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高二下学期时,有个叫冯晓琳的女生,每天中午都让祁楠楠帮她买饭,或者帮她写作业什么的,算是欺负祁楠楠吧。庞瘸子找到冯晓琳,好声好气地求她别再欺负祁楠楠。冯晓琳脾气不好,她表哥又是社会上有些名气的青年明星,所以她谁也不怕,说不关庞瘸子的事,并没把庞瘸子放在眼里。庞瘸子当时没说什么,后来借钱给冯晓琳买了一个随身听,亲自送到冯晓琳的班里。冯晓琳很是讶异,无论如何不肯要,庞瘸子硬把随身听扔进教室讲台的抽屉里,扭身一瘸一拐地走了。晚上放学后,冯晓琳让班里的黄兴把随身听送还给了庞瘸子,从此再没有欺负过祁楠楠。
祁楠楠没有找庞瘸子表示过感谢,但庞瘸子知道,他送随身听这事儿,她是知道的。
高三开学后,庞瘸子在校园里看不见了祁楠楠,向人打听,得知她辍学了。
祁楠楠读小学时,她妈跟她爸离婚,她跟她爸过,她爸在菜市场里卖菜。她爸不让她继续读书,让她去南五马路的蓝星发廊当学徒。
庞瘸子决定去蓝星发廊找祁楠楠,做完上午的课间操后逃的课。我提出要陪他去,他说不用,自己去的,走时神情极为严肃。他独自来到蓝星发廊,祁楠楠见到他后满脸意外。他把她叫出去,问她为什么不念书了。那是他们真正的第一次对话。她说她爸不让她念了。他便让她回家劝她爸,至少也要读到高中毕业。她为难地看着他,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庞瘸子又来到蓝星发廊找祁楠楠。祁楠楠说她劝过她爸了,但没劝成。庞瘸子便直接来到菜市场,到处打听谁是祁楠楠的爸爸,打听到后,站在一堆茄子和韭菜前劝他继续让女儿读书。
祁楠楠的爸爸祁志强觉得莫名其妙,让庞瘸子走,庞瘸子站着不走,他便解释说,他没有钱供他的女儿读书。庞瘸子说他可以拿钱供祁楠楠念书。祁志强听后觉得庞瘸子的脑子可能有病,厌烦地摆了摆手,让庞瘸子赶紧消失,别耽误他卖菜。
庞瘸子回到蓝星发廊,让祁楠楠明天别再来发廊上班,明早直接去学校上学。祁楠楠困惑地问庞瘸子,难道她爸同意她上学了吗。庞瘸子说,你不用管他,也别让他知道,明天直接去上学,我会给你拿学费和生活费。祁楠楠惊讶地瞪大眼睛,忙摇头说不行。庞瘸子蹙眉瞪眼,一脸凶相地说,你明天要是不去上学,我就过来把发廊的玻璃全给砸了。
祁楠楠不知所措,很害怕,像个没主意的小孩,只好慌慌张张地同意。
庞瘸子回到学校后,把他的所做所为讲给我们听,我们决定帮他弄到一笔钱,作为祁楠楠的学费,开始在校园里到处借钱。文勇知道了这件事,找到我,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说庞瘸子是真心喜欢祁楠楠。文勇很不解,说祁楠楠人又瘸,又看起来呆呆的像个木头人,庞瘸子为什么会喜欢她?我摇头说不知道。文勇也决定帮庞瘸子,他比我们有号召力多了,全校的很多男生都拿了钱,每个人拿出三块五块的,凑出一笔学费并不难。
就这样,祁楠楠又回到学校上学,每天的午饭由我们这些朋友轮流买。她每天中午吃饭时都与我们在一起,渐渐地与我们熟悉起来,成为了我们大家的好朋友。她面无表情的脸上越来越多地出现笑容,我们都觉得,她其实挺可爱的,尤其笑起来,很羞涩,是一种低调的娇美。
祁楠楠在与我们成为好朋友后,我们都叫她小祁。我很郑重地问过庞瘸子,是不是喜欢小祁?他很烦躁的样子,不让我瞎说八道。我也曾偷偷问过小祁,庞瘸子这人她感觉怎么样。小祁说庞力是非常好的人。我问她会不会喜欢庞瘸子。她低着头笑,转身走掉了,什么话也没说。我们几个男生每天与小祁在一起说笑,一起吃午饭,关系很近,她因为没有什么同性朋友,对我们便很依赖。我们,尤其庞瘸子,都觉得那是一段很美妙的时光。
小祁回学校以这种方式上学,被祁志强知道后,大为吃惊,难以置信,简直气炸了肺。他赶来学校那天是个大风天,秋风狂躁不已,推得窗户轰隆隆响。他站在教室门口,怒声怒气地把小祁叫出教室,扯到走廊里,扯开嗓门骂她不要脸,骂得她站在走廊里哭。
正给小祁他们班上课的历史老师跑出教室,劝祁志强有话好好说,不要吵。祁志强还是声音洪亮地吵,骂小祁给他丢脸,扯她肩膀的衣服,要带她走。小祁哭着说要进教室取书包。他不让她取,说不念书了还要书干吗?擦屁股吗?别丢人现眼了,立即跟着回家。他在她的后面,一下下推搡她的肩膀。
我们班是自习课,庞瘸子闻声跑出教室,朝走廊的另一头瘸着腿跑,张开胳膊拦住祁志强,质问他凭什么不让小祁念书,又说她念书又不花家里一毛钱。祁志强粗鲁地推了庞瘸子一把,让他滚开。
政教处的人和办公室的老师们都被惊动,跑出来,走廊里于是被混乱的说话声充满。那天老师们纷纷劝祁志强让小祁继续读书,怎么也不差这一年,好歹把高中毕业证熬到手,要不多可惜,可祁志强反而更加恼羞成怒,坚决让小祁辍学,没有商量的余地。
小祁掩着脸哭着,跟她爸一瘸一拐地走了。
一个月后,天气变得更加干冷,庞瘸子对我们几个朋友说,小祁要在周末请我们吃羊肉串。小祁辍学后,庞瘸子经常逃课,去蓝星发廊找她,他是我们之中唯一与小祁还保持密切联系的人。他与小祁一见面就去逛街,是最单纯的逛街,什么也不干,还往往什么也不说,各个冻得耳朵发青,脸发白,呼着寒气,沿着冰冷的马路朝前走,没有目的地乱走。我早知道他们互相爱着,只是一个本就被动,在感情上则更加被动,另一个强硬无畏,在感情上却过于畏首畏尾。
在劳保商店对面的马路边,卖羊肉串的小伙子用冻得有些龟裂的手,不断把烤好的羊肉串递给我们。天空阴沉沉,街道与建筑都看起来灰蒙蒙,我们冻得直打寒战,但都吃得很快乐,还踩在马路牙子上放肆地哈哈大笑。那天我们有七八个男生,吃掉了一百多块钱的羊肉串。整个过程中,小祁依旧话不多,着迷地看我们笑,我们笑得越欢快,她就显得越开心。她的穿着打扮依旧质朴简单,甚至有些破旧,她单薄的肩膀好看地缩着,努力温暖她细长的冷飕飕的脖子。
当我从文勇嘴里听说这件事时,几乎三高中朋友圈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上个周末,黄兴去蓝星发廊理发,知道小祁在这里,却没有见到她,便问给他理发的男青年,没提名字,只问这里是不是有个走路腿瘸的女孩,岁数不大。男青年边理发边说是,但是已经走了,不在蓝星干了。黄兴问因为什么。男青年双手停住,盯着镜中黄兴的脸,问黄兴与小祁是什么关系。黄兴看出了理发师的警惕,撒谎说与小祁没什么关系,特地说了几句小祁的坏话,说她是自己家的邻居,从小就是怪胎,都不待见她。男青年放松地笑了,说出了不久前发生在店里的那件事,那件逼走小祁的事。
我让文勇他们别把这件事告诉庞瘸子,他们说庞瘸子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到处找庞瘸子,校门口的保安说庞瘸子打车走了,是他用门卫室的座机帮庞瘸子叫的车,说是去蓝星发廊。我立即打车来到蓝星发廊,刚一下车,看见庞瘸子从发廊里走出来,脸色极为难看。
“你来这儿干吗?”我问他。
他没理我,也没上车,沿着马路一腔怒愤地瘸着腿快速朝前走。
“你听说那件事儿了?”我追上去。
“我问那女的了。”
“她怎么说?”
“她说百分之一百是小祁干的。”庞瘸子停下脚步,扭过脸看我,愤怒忽然转变成哀伤,用那双近似欲哭无泪的眼睛看我,“那女的也是小工,里屋是洗头发的,平时只有她和小祁进那个屋,她把手表就放在北窗台的花盆后面了。店里除了小祁知道她的表放哪儿,别人都不知道,要是有客人进来,客人是看不到花盆后面的,而且她们俩一定也会跟客人一起进来,一起出去,所以不可能是洗头发的客人拿去的。那女的听店里的一个人说,滑翔街有收二手电器和手表什么的,特地去了,走了整条街上的所有收表的店,有一家店的人听了她的描述,表情很怪异,当时就引起她的怀疑,她追问那个老板是否收过那样的表,那个老板不立即说有没有收到过,只是一直紧张地追问她要干吗。”
我着急地说:“你不会真的认为小祁偷窃吧?”
庞瘸子继续语速很快地说:“那个表是小祁请我们吃羊肉串的三天前丢的,她提出请我们吃羊肉串时,我就问过她,我说你哪来的钱,可她没有回答我,后来我说这钱由我来出,我要事先塞给她钱,她不要,还掏出二百块钱给我看,问我二百块钱是不是够,我见到钱了,就又问她,到底哪来的钱,她说是发廊开的工资,我也就信了,刚才一问,那时根本没给她发工资呢。”
我更加着急,“你的意思是,你相信那表是小祁偷的?”
庞瘸子咬着牙,脸色红紫,瞪着我的眼睛里喷出火来,没有说话。
我们从初中时与小祁是同班的同学口中,打听到小祁家的住址,同时,我们还打听到一点关于小祁家庭的事。小祁小学时候,父母因为感情不和离婚,是小祁妈妈提出来的,离婚后她很快嫁给了公司里一个给领导开车的司机。后来祁志强和朋友在饭店喝酒,与人发生口角,把人打伤,被拘留。小祁等到半夜也不见祁志强回家,出门去找,楼道里的感应灯都坏了,她不慎从楼梯上跌落,滚下楼梯,楼梯拐角处有人把酸菜缸放在那里,也是过于巧合,她滚到拐角时,一条腿朝下,恰好插进水缸与墙角的缝隙,在滑下楼梯的冲击力下,小腿给别伤了。因为祁志强被拘留,小祁妈妈只好接小祁去自己家住,方便照顾她。可小祁这人表面看着沉默老实,却很讲自己心中的原则,很是倔强,说什么不在她妈家养伤,趁她妈不注意,就溜走了,瘸着腿往家快走,本来她的腿是可以养好的,不至于留下残疾,就因为将养时这样剧烈运动,导致她最后变成了一个瘸子。
那是一个极为破旧的楼道,庞瘸子很快把房门敲开,小祁穿着一件嫩黄色的高领毛衣,惊讶地看着我们俩。“你们怎么来了?”她并没有往门里让我们。
“你怎么不在蓝星发廊了?”庞瘸子冷冷地问。
小祁怔了一下,不安地看看我,看看庞瘸子,说:“我,不想……”
“不是你不想,是你被人家撵回家了吧。”庞瘸子气冲冲的。
小祁大为惊讶,惊讶之中透着惊慌,“你什么意思?”
“我问你,你请我们吃羊肉串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蓝星给开的工资。”
“你确定是真的吗?”庞瘸子一字一字说,逼视着小祁。
我紧张得像置身冰窖,看见小祁把脸垂下了,没有回答。
庞瘸子的表情极为复杂,有愤怒,有失望,有伤感,有遗憾,似乎还有一点自嘲。“我告诉你吧,你请我们吃羊肉串的时候,蓝星根本没给你开工资。”见小祁长时间不说话,庞瘸子说道。
小祁站在门口,身后是客厅里的老式木茶几,一动不动,垂首沉默。
庞瘸子的声音似乎带着悲愤的哭腔,质问:“你到底有没有偷人家的手表?”
小祁的身体触电一般颤抖一下,还是不做任何反应。
“说话!”庞瘸子情绪激动地大声说。
声音在楼道里回荡,我惊得心惊肉跳,忙拽了庞瘸子胳膊一把,“别在这儿吵,小祁不是这种人,她肯定不会干这种事儿的,你听她解释。”
“我吵怎么了?”庞瘸子甩开我的手。
小祁忽然抬起脸,脸涨得通红,眼珠也通红,嘴唇在微微颤抖,“庞力你让我说什么?让我说我偷了人家的手表吗?我说我没偷你会信吗?你信吗?你说。”
“我在问你!”庞瘸子喊起来。
小祁咬了咬嘴唇,“你觉得我是小偷,我说什么都没用,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庞瘸子冷笑,“偷了就是偷了,没偷就是没偷,你绕来绕去的有劲吗?”
小祁也冷笑了一下,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是我爸还是警察?”
我和庞瘸子都是一愣。是啊,庞瘸子是小祁什么人呢?她有无偷窃,他管得着吗?庞瘸子可从没说过他爱小祁,而小祁也从没表示过自己是庞瘸子的女朋友,庞瘸子今天来到这里这样表现,不是在胡闹吗?不是很荒唐吗?
小祁扭身走进门,砰一声带上了房门。
去完小祁家的之后几天,庞瘸子的情绪很是低落,频频逃课去猫耳朵街的游戏厅消磨时间,有时候我也逃课陪他去。有一天下午,我们围观庞瘸子的表哥小莫与一个戴耳环的男青年打台球,赌钱的,十块钱一局,很刺激。小莫连输三局,潇洒地扔出三十块钱,点了一根烟,说不玩了。他注意到一旁的庞瘸子,随口问庞瘸子怎么没上课。心不在焉的庞瘸子含糊地回应了一声,问小莫怎么把长头发剪掉了。
小莫摸了摸理了寸头的脑袋,说:“这样凉快。”
庞瘸子不想跟小莫说话,担心小莫跟自己父母乱说他逃课的事,买了点币子去赌币。我坐在小莫身边没动,更愿意看眼前的三个人赌台球。
戴耳环男青年笑着插嘴说,大冬天的,还凉快呢,小心别冻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我那儿剪头打的什么主意吗?小莫笑嘻嘻地说,我打你主意,大家都说蓝星的宝哥手艺好。宝哥说,少来这套,你打我们店楠楠的主意,我瞎吗?小莫装傻充愣地问,谁是楠楠?宝哥说,装什么装,是他妈谁半个月连着去蓝星剪了三回头?是谁进店就瞪着两眼儿滴溜溜转,还小声问我瘸腿姑娘在哪儿?小莫自嘲地摇了摇头,问,那女的怎么不干啦?宝哥回答,点儿背。
我一直在高竖耳朵听他们俩对话,听到此忙问:“叫祁楠楠是不是?我们学校的,听说她偷手表被你们给撵回家了。”
宝哥叼着烟看我一眼,笑说:“人瘸,点儿背,她没偷,后来找到了,那块表顺着窗台掉到暖气片后面的夹空里了。”
我吃惊地看向庞瘸子,他听不到这里的对话,在认真地玩着水果赌币机。
放寒假后的一天,我买了点水果去医院看文勇,他刚做完阑尾炎手术。经过铜城广场时,与小祁迎面相遇,我急切而热情地喊了她的名字。她拎着一袋馒头,始终在垂着头走路,听见我喊她,吃惊地抬起头。
“我和庞瘸子给你家打过好几次电话,你怎么不接啊?”
她有点羞涩,但眼神中充满了友好的微笑,声音依然很小,说:“最近我没怎么在家。”
“怪不得,庞瘸子后来去你家拍过好几次门,你都没在家。你都在干吗?找到新工作了吗?”
“没有,一直在家里待着。”平静却矛盾地回答,“找我有事吗?”
“有事啊。”我走到她面前,“我们听蓝星的宝哥说,那个丢手表的傻娘们把手表找到了,是掉到暖气片后面的夹空里了,太他妈坑人了。”
小祁苦涩地笑了笑,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你当时觉得是我偷的吗?”
我郑重地摇头,“我一直说你不是那种人,可你为什么不好好跟庞瘸子解释呢?”
小祁的眼里似乎泛起泪光,声音有点哽咽了,“解释干吗呢,他误会就误会吧,他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无所谓,反正我就要去广州了,我家对门的一个姐在广州打工,说不错,供吃住,一年能剩不少钱,我决定去。她说回家住段时间后,再去广州时把我带去,我一直待在家里什么没干,就是在等她带我走,去广州,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了。等我去了广州,这边回来也没什么意思,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跟庞力见面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又惊又急,“那也该解释啊,解释清楚好不好呢?何必留下这么个操蛋的误会,我又不是瞎子,庞力对你什么心思,你对庞力什么心思,我不知道吗?”
小祁突然情绪激动起来,“谁让他怀疑我的?”
“那你解释啊!怀疑才要解释呢。”
她像在跟我争辩什么,“怀疑就不行,他不信任我,我解释什么都是放屁,他就不该不信任我。你都信任我,觉得我不是那种人,他庞瘸子竟然怀疑我是小偷。”
我看见瑟瑟发抖的小祁哭了,一手拎馒头,一手抹眼泪,抬眼睛看我时,眼神中却有股倔强与固执,这让我想象起她当年从她妈家跑出的景象,当时她的眼中,一定也如现在一样。
好一会儿,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们是好朋友,我也没有怀疑过你,那你现在能跟我解释吗?”
她看我一眼,垂下了脸,声音疲惫沙哑,“其实也没什么难跟人说的,那钱是问我妈要的,我和我妈五年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是可以理解的,她妈给她的童年带来了伤害,让她孤独,痛苦,自卑,始终对她妈撇下她和她爸的行为充满鄙夷与仇恨,为了请我们吃顿羊肉串,她上门找五年没说过一句话的妈妈要钱,只为那么二百块钱。
我来到医院,看到几个好朋友都来了,唯独不见庞瘸子,我急于把见到小祁的事和小祁对我说的话告诉他,问他们有谁见过他,却都在摇头。晚上我给庞瘸子家打电话,是他妈接的电话,方才知道,放寒假后,庞瘸子去他重庆的姥姥家玩了。
庞瘸子回来后,带着我赶到小祁家,疯了一样用拳头砸门,一边把房门的铁皮砸得咣咣响,一边大声道歉,一遍遍喊,小祁你出来吧,我知道你躲在家里呢。对门的房门突然被气愤地推开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告诉我们,说小祁不在家,跟她的女儿去广州打工了。我来之前就已经想到了,毕竟庞瘸子在重庆住了太多天。庞瘸子问女人要她女儿打工的地址。女人警惕地看着庞瘸子,没给,说不知道,摔上了门。
庞瘸子来到菜市场,问祁志强要小祁打工的地址。祁志强怒气冲冲地质问庞瘸子到底想干吗。在他的眼里,庞瘸子是个纠缠骚扰他女儿的小无赖,自然不会告诉。之后几天,庞瘸子几乎每天都来到菜市场磨祁志强,好话说尽。祁志强却态度坚决,有次嫌庞瘸子站在摊位前让他难堪,耽误他卖菜,气得差点要动手打庞瘸子,被大家及时给拦住了。
一个星期后,庞瘸子穿着一件臃肿的棉大衣,偷了家里一千多块钱,留了个纸条,坐火车去了广州。他并不知道小祁打工的地址,只有漫无目的地瞎找,可广州可不是铜城那么简单。他在广州胡乱找了一个多星期,把他父母急得几乎要报警,后来钱花得差不多了,狼狈地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硬座回到铜城。
庞瘸子没找到小祁,回到铜城后倒被他爸狠揍了一顿。
庞瘸子上大学时,曾经常在网上搜索小祁,希望能找到小祁,但始终没能成功。大学毕业一年后,他有时还会想起小祁,感到心里难受,觉得遗憾,还和我去过一次菜市场,想以成年人的身份和态度再来问祁志强小祁的联系方式。但祁志强已经不在菜市场里卖菜,其他卖菜的说祁志强几年前就不卖菜了,至于干什么去了,谁也说不清楚。我们还去小祁家找过,那个破旧的楼道更破了,小祁家已经卖给了别人。
喝酒时,文勇听说我和庞瘸子找小祁的事,哈哈大笑,说庞瘸子跟拍电影似的,小时候那么点点的屁事,竟然还念念不忘呢,小祁一定结婚了,一定孩子都很大了。
庞瘸子听了也不说什么,讪讪地笑了。
本文发表于《萌芽》2016年四月号。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